第7章 ☆、紅顏砒
? “大哥,你怎麽了?”進了屋,蕭清逸脫下貂裘,搭在一旁的黃花梨木頭架子上,撣了撣上面沾着的幾簇積雪:“自從出了蕭十一的院子,大哥你就再沒說過話了。”
蕭清流依舊蹙眉颔首,任一旁的婢子脫了自己文着流雲的罩袍,沉吟半晌,倏地睜了眼:“清逸,那蕭十一,你我似乎早就認識。”
“啊哈!似曾相識?這可說明蕭十一與大哥您一見如故啊!那我們是不是當盡力将他納作清明山莊的人啊?”蕭清逸眉眼倏地一綻,笑道:“如此一來,有蕭酬相助,就算蕭中意不死,我春派的實力又豈是他秋派堪并的?怕是到時候,連那什麽南宮世家都難望我春派項背了吧!”
蕭清流冷笑着搖頭道:“事情可能不像你想的那麽簡單。于你我而言,他也許不是一個陌生人。”
“大哥,您的意思是……”蕭清逸一怔,旋即失色道:“他是當年‘一脈絕’中的人!”
蕭清流冷笑道:“也許,他還不僅僅是當年一脈絕裏死的普通人……”他擡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蕭清逸:“說不定,你比我,更了解他。”
“他是……不可能!”蕭清逸的臉色一剎間變得慘白慘白:“他不可能還活着!當年是我親手殺了他的!我眼看着他中了我的浮生若夢!眼看着他斷了氣的!”
“是麽?”蕭清流哂笑道,“可是,‘浮生若夢’,真的是你的嗎?”
蕭清逸的臉色更加難看,嘴唇翕動了小半晌,方嗫嚅道:“如此依大哥之計,吾卻當如何是好?”
蕭清流不語,起身踱至窗前,推開窗。
院中有三兩枝綠萼掩在雪下,影影綽綽看不真切。一縷空明暗香幽幽漂浮過來,若隐若現地勾動着蕭清流的鼻息,綿綿延延又悠悠遠遠,帶着些恍如隔世的惆悵。
“該死!”嗅見這若即若離的氣味,蕭清流忽然一改往日的清恬,面目一獰,猛地轉身,一掌将一只一人多高的黃花梨木架擊碎作片片。
時隔十年,他竟然又想起了那個人!
那個早該死去的人!
這日陽光很好,金色而薄暖地照射在銀白的細雪上,曬化了不少前些日子便積起的、本來就不厚的霙華。伴随着雪融的細微“簌簌”聲,不知從何處竟傳出了一兩聲鳥啭,似乎是在吟聆着這日難得燦爛的陽光,本就宛轉的鳥啼挂在梅花枝條上,被拟作晶瑩露珠模樣的雪映襯得愈發動人。
于是一束陽光就這樣照進窗來,輕撲撲落在蕭酬臉上,以致他慘白的臉色和緩許多。
蕭遠山捧着藥碗進屋時,蕭酬還未醒。她狡黠一笑,也不叫醒他,只是将藥碗撂到一邊,蹑手蹑腳走到床前,仔仔細細端詳起他的臉來。
淡色的眉,淡色的唇,淡色的眼睫,若是他睜了眼,瞳仁也應是淺淡的褐色。上回借着月光,未能看清他的樣貌,直覺有一股煙一般渺然的惆悵自自己的四肢百骸一絲絲滲透開來;這回雖是仔細看了他的樣貌,閉起眼來,卻又只記得他淺蹙的眉心四下漸染開的慘青的愁懷,而別的,則又如洛紙上洇開的一片墨跡般,模糊了開來。
蕭遠山嘆了口氣,像是要撫平蕭酬的惆悵似的,伸出一只手探向他的眉心。不料這時,蕭酬竟突然睜了眼。
蕭遠山一驚,旋即雙臉便翻湧上一股紅浪。她連忙轉了身去,咬咬下唇,赴死般橫了橫心,伸手去端一旁的藥碗。
“遠山?”
“公子!既然已醒了,快将這藥喝了吧!”不及蕭酬說完,蕭遠山便端了藥碗,又伸手去扶蕭酬,一急,灑出小半碗藥來,沾濕了他雪白的前襟。蕭遠山見狀大窘,又匆匆棄了藥碗,自懷中掏出絹帕便向蕭酬胸前揩抹。卻見蕭酬溫溫一笑,道:“遠山若是不慣于這般服侍湯藥,何不喚家奴來做這勞什子事?不過,事事躬親,也倒還是你們蕭家人的風範。”
一番話将蕭遠山的粉頰說得愈發紅透。蕭酬淺蹙雙眉笑看着,徑自端了一旁的藥碗,一仰而盡,複道:“遠山若有何事需在下相助,但說無妨。”
“這……”蕭遠山一愣,旋即低頭道:“遠山的事,哪裏敢勞煩公子。”她嗫嚅着,又悄悄擡眼,一霎眼皮,一雙杏子眼滴溜溜一動,腰身一擰,轉身便走:“公子睡了許久,可是餓了?遠山這就去……”
蕭酬了然一笑,道:“遠山于我不必如此。若是想精研毒技,當面切磋就是,何必要在藥裏摻些什麽?”
蕭遠山猛一頓,之前扶搖的柳腰此時卻是無論如何也擰不起來了。她赧然一笑,不敢回過身去,終究是銀牙一咬,赴死般轉頭,澀澀遞去一只白瓷小瓶:“公子,這是……”
“不用。”蕭酬倒是不惱,擡手欲擋,卻忖度了一陣,微颦着眉尖,又伸手接下了藥瓶:“遠山,下次切莫再開如此玩笑。要知你這毒,一般人可熬不過。”
蕭遠山低頭半晌,話未說成一句,眼眶倒先紅了,一雙平日裏機靈俏皮得不得了的眸子垂掩着大滴大滴的淚。突然,她猛地轉了身來,手背狠狠一抹臉:“公子,求您教我毒術!”
“呵呵,遠山你是蕭家的人,又怎麽需要我來教?”蕭酬拳手掩唇,輕咳一聲:“倒希望我這兩下子不被你笑話才是。”
“不,公子,不要敷衍我。你不懂我的感受。”蕭遠山正色道,“我于族內排輩作‘遠’,這不是我所想要的。”
“那你想要什麽?”似乎想到什麽,蕭酬忽地垂眸,背過了身:“也許,我給不起。”
“公子可聽說過,十年前的蕭清愁?”
蕭酬依然背着身,卻霎時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