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成玲坐在雙層巴士第二層最前面的一排,發着呆。
公交一路疾駛,擋風玻璃如同虛設,仿佛飛向了前方一望無盡的車流。
那種可能被撞得血肉橫飛的緊張感,那種身在高處的不安全,都沒在她臉上表現。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夜幕裏,五光十色的霓虹打在她蒼白憔悴的面容上,晃過她空洞的眼睛。
後來下了車,她隐約聽到母女倆的對話。年幼稚嫩的小女孩要過馬路,媽媽拉着她的手叫她遵守交通規則,綠燈亮了才能走。
女孩懵懂地問為什麽那個姐姐都能過去,下一秒,一輛大貨車幾乎擦着她的身子呼嘯而過,她忽然清醒過來,驚恐地看着漸行漸遠的貨車,在路人指指點點的責備中離開現場,恍然生出一股死裏逃生的僥幸來。
竟然很心酸地想,萬一她就這樣身首異處,不知道魏潇會不會傷心。
剛才看到蔣婷的那一刻,她是真的提心吊膽連心跳都空了半拍,生怕被認識的人看見自己出現在不良場所會産生惡劣影響。可人前污蔑她的人反倒心虛地警告她在這看到自己的事情不準對別人說,虛張聲勢威脅她的嘴臉,有模有樣,妖嬈暴露的小禮服穿在身上,無比合身。
一路上她都在想對魏潇說那些話是不是真的過分了。
可說到底她不是裝正直,也沒有借此掩飾心裏的陰暗面,如果哪天這條線攔不住她的行為了,遭人唾棄她一點也不覺得委屈,偏偏不是。真要被人看見誤會了,也不會覺得那麽愧疚。
可能她認真的樣子,真給魏潇自尊心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不知不覺繞過了宿舍區,偌大的操場上人頭攢動,着實很有人氣。
中央的大草坪上躺了很多對情侶,還有不少社團成員有說有笑地圍坐着,四百米的跑道上有學生也有老師,還有少數教工家屬,不少戴着耳機聽着歌,路徑幾乎都是逆時針,偶爾有兩三個沿着順時針跑的,每圈都會撞到不同的人,一樣的橫眉豎目,一樣的不耐煩。
成玲站在主席臺上觀察着看臺下形形色;色的人,聽着沸沸揚揚的聲音,一偏頭就看到了音樂社聲勢浩大的隊伍。
每年社團招人前都會空出一段時間讓新生了解校園文化,這也是各個社團印發宣傳單、登門介紹的好時機,一連幾天音樂社都在用與衆不同的方式推廣,成了令人矚目的焦點。
她目不轉睛地望着衆星捧月般被男男女女圍在中間的男生,視線始終沒有從他清隽的臉上移開。
江海闊今晚随意套着一件深灰色的亞麻V領衫,下身是同樣色系的休閑褲,左手幫忙抱了臺音響,右手提着話筒架子,背後還背了一把吉他,下臺階的時候動作幅度太大,吉他背帶勒到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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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兩手都被占着,騰不出手來調整,社團裏心細的女生看到了叫他停一停,紅着臉将帶子拉回肩上。
女生接着說了句什麽,他禮貌地拒絕,安步走下樓梯。四個姍姍來遲的女生從成玲身邊小跑着經過,追着他來到草坪上。
她不動聲色看着熙熙攘攘的山海之勢,第一次感受到校園裏的蓬勃朝氣。
他們調試好設備,圍坐成一圈,江海闊坐在正中間,後面的妹子排排坐,大膽一點的繞到他前面拍正臉。
吉他彈起前奏,莫名覺得熟悉,仿佛有二胡聲悠揚響起,他點頭和着牌子,輕快地唱:
“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們走過了她的帳房,都要回頭留戀地張望。”
“她那粉紅的笑臉,好像紅太陽,她那美麗動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我願抛棄了財産,跟她去放羊。”
……
“我願她拿着細細的皮鞭,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
“我願她拿着細細的皮鞭,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
節奏和部分旋律改過的《在那遙遠的地方》。清越的聲音疏朗而溫柔,無形中打動人心,原本淡定的少女振奮起來,發出激動的尖叫。
這一刻,她終于可以用感動欲蓋彌彰,只手遮住那雙無措地湧出滾燙熱淚的眼睛,在燥熱的夜風中失聲痛哭。
***
絕處逢生,包間裏鬧得熱火朝天。
蔣婷沒說過成玲,灰頭土臉地推門進來。
震耳欲聾的音樂沖激着耳膜,她沒來由地煩躁,扯掉了音響的電源線。
一瞬間萬籁俱寂,一屋子男男女女不約而同地望向她。
平時逢場作戲也就罷了,大家夥說笑着呢被掃了興,擱誰樂意,一纨绔少爺吊着眼角語氣譏諷地問:“這誰帶來的人啊?”
景年拱手賠罪,打着手勢:“你們接着玩,我帶來的,對不住了,我跟她說說。”說着拉拉扯扯把蔣婷弄到了門外。
蔣婷冷臉把手奪回來,甩臉色給他看,抱着胳膊,盛氣淩人地質問他:“你是什麽時候和魏潇認識的?你喜歡她啊?”
景年手聞言挺無奈的:“我跟朋友打個招呼跟你有什麽關系?你玩開心不就好了嗎?”
蔣婷氣結,扇她一巴掌:“你玩我呢是吧!”
景年也生氣了:“跟你認識幾天咋管這麽寬,裏頭是我鐵哥們,你不要面我還要呢。我說大小姐,你能不在這發小姐脾氣嗎?我給你作揖了。”
他從來不和女生動手,逼急了也只說一句,“你再這樣,我下回不帶你來了啊!”
蔣婷紅着眼看着他,像真被人辜負了感情。
半年前,那天她吃完午飯從食堂往回走,看見景年兜裏掉出張卡,她以為是食堂的飯卡趕緊沖過去,撿起來發現是中國銀行的借記卡,順走也沒意義,于是才小跑着追上去。
一般人拾金不昧都會叫“同學,你的卡”,但她心裏邪惡地想着真知道密碼就好了,結果硬是說成了“同學,密碼”。
景年當她開玩笑,密碼沒有,倒是互留了電話號碼,後來每回有局都問一句她要不要來。
原本第一次她是拒絕的,就因為景年這小夥子看起來憨頭憨腦,不符合她看過的日漫裏男主的氣質,後來有天跟室友逛完街回來,正好碰見他開着一輛她不認識标志的跑車接朋友,室友興奮地議論這輛車多麽昂貴。
晚上她輾轉反側一夜沒睡,第二天主動打電話示好,蹭着了見識上流社會的機會,在室友嬌笑着說她去獵豔的時候眉毛一挑,說你們懂什麽,這叫嘗鮮。
前幾次她來的是類似這種驕奢淫逸的地方,景年也大方,帶她坐游艇,上天臺,乘興送了她一瓶香奈兒。
一群二世祖吆喝着讓景年送她大紅花,那時候她就想如果能傍上景年一定衣食無憂了,她自我标榜的就是見錢眼開的人,一心覺得富人接濟一下窮人不是事兒,每次都接受得理直氣壯,覺得一切都是理所應當。
景年理所應當送她禮物,理所應當帶她認識朋友,理所應當不理除她之外的女生。
漸漸的,她享受這種不勞而獲的滋味,習慣了終日奢靡好逸惡勞,甚至沉浸在物質世界裏不能自拔。分明窮得叮當響,嘴上還滿口奢侈名牌。
從今往後,既瞧不起幾個身世普通的室友,也看不順眼不往自己身上砸錢的有錢人,更痛恨有能力過的比她好的人,如果景年此刻說一句“我們倆沒什麽關系”,她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景年實是一個很大度的男生,從不跟女生計較,看着她泫然欲泣有些不忍,好聲好氣地說:“你要不願待這裏我先開車送你回去,你也早點睡覺,省得陪他們熬夜,估計他們玩挺晚的。”
今天景年開的是一輛很炫酷的敞篷車,來接她的時候她走到校門口的快遞店門前等的,這會兒估計該給她送到樓下了。
她心裏那點不愉快的情緒被強烈的虛榮心代替,佯裝乖巧地點點頭。
景年長舒一口氣,從兜裏掏出鑰匙掂了掂,像送走了一尊大佛。
……
成玲哭完覺得丢臉,沒敢往燈下走,一路埋頭走到宿舍樓,在沒熟人的二樓公共澡堂用冷水洗了半天臉,等眼睛不怎麽腫了才想着回寝。
樓梯間的窗戶可以看到外面,天黑透了車燈很亮,樓梯都亮了一度,她下意識回頭,看見蔣婷招搖地從車上下來,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朝車裏的人打招呼。
她嫣然一笑,心不在焉地說的都是些讓人聽了不明白意思的話,像是先開了口才找着話說一樣,在有人路過的時候,咬着字眼故意把幾個去的幾個高檔地名大聲嚷出來,那明顯的心思,讓當事人聽了只覺得尴尬。
那種不屑一顧的态度像是破罐破摔,助學金的事還沒塵埃落定,她就已經想怎麽樣就怎麽樣了。
成玲怕一會在樓梯間撞上,避瘟神一樣,三步并做兩步上了樓。掏出鑰匙開了門,一眼便看見魏潇床上沒人。
她心裏咯噔一下,倏然看向洗完澡穿着睡衣晾衣服的室友:“潇潇人呢?”
話音剛落,魏潇推開廁所的門,冷着臉從裏面出來,看都不看她一眼,身手敏捷地爬上了床。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就談戀愛了,我盡量早點讓某姑娘領盒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