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蔣之航給她開了一大堆藥,有的藥還得一次性吃八顆,成玲看着雜七雜八的藥盒,心想現在的藥商可真賺錢。
她下午一個人逛街買了兩套看上眼的秋裝,路過雜貨店的時候看上款帽子,戴在頭上像兔子耳朵一樣,一捏旁邊的機關會豎起來,玩着玩着她就看見了一種塑料藥盒,可以設定報時的,就買了一個。
給自己放了幾天假後她就去魏潇公司報到了。
魏潇的公司規模不大,租了層寫字樓,精細裝修了兩個月,就算開張了。
團隊是回國前組好的,分工明确,各司其職。魏潇給成玲布置的任務是打一些文字資料,把pdf格式的手動輸成doc格式,沒有錯別字就行。
成玲從來沒有坐過辦公室,對待這份工作一絲不茍,适應得很快。到了吃藥時間,成玲的藥盒響了,準時準點吃藥,被魏潇撞見了,拿着她的盒子看了半天。
上面只标了吃藥的次數和粒數,并沒有寫是什麽成分,魏潇吃驚地望向她,讷讷問:“你怎麽了,要吃這麽多藥?”
成玲倒着水敷衍道:“老毛病了,不要緊。”
魏潇看着她把藥到在手心裏,密密的一把,一口塞進嘴裏都會噎住的樣子,這老毛病,可病得不輕。
她轉身就跟江海闊打了小報告,說你未來媳婦兒的身體可真脆得不行,身邊離不開人,你在甘肅那邊呆個三年五載,說不定回來得捧着骨灰後悔。
江海闊對成玲知根知底,性格脾氣摸得一清二楚,雖然不知道成玲抑郁成疾,卻也知道萬一自己為了她抛下正事,免不了讓她多想,以後的幾通電話都旁敲側擊的讓她跟去甘肅,也交代了這邊的情況。
幾個回合扛下來,成玲軟硬不吃,急人的扮作通情達理的樣子,瞞着他在北京接受治療。
她總是覺得,被人知道自己患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是極其羞恥的事情,也信任現代的科技和蔣之航的醫術,想等自己完全治愈再去甘肅和他回合。
那天和魏潇喝完酒,吃完江海闊給她買的早餐,她在路邊吐了一地,下午就進了醫院,一個人做胃鏡檢查,一個人在醫院裏奔走,身體殘破得像衰敗的柳絮,到了那邊,肯定會拖江海闊的後腿。
她記得江海闊說的每一句話,記得他對做人和做事的看法,記得他說過不要給別人帶來麻煩和困擾。
萬一,萬一時過境遷,他對她只有責任沒有愛情,那樣的愛,她寧願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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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仲瑾和魏潇很熟,去她家蹭飯的時候聽說江海闊的前女友回來了,整個人都和失了魂一樣。
說好的定親呢?說好的般配呢?白月光一回來,什麽都變樣了。
她想了半天還是不服氣,知道成玲在魏潇公司上班以後一心想看成玲是個什麽樣的女孩,問到姓名後,她橫沖直撞就上了魏潇公司。
良好的家教讓她耐心等到了午休時間,下戰帖也要下得有禮有節。
成玲看着面前很有生氣的小姑娘,一下就覺得自己老了。不是年齡上的衰老,是更勝一籌的滄桑。
蘇仲瑾身上有股打打殺殺的匪氣,是那種耳環高跟鞋可以當武器用的姑娘。
她身上的美不是淡妝濃抹總相宜的恬靜,而是妝越濃越明豔的美,是能把前人拍倒在沙灘上的新一代。
生病的緣故,成玲總是很憔悴,臉上不能蓋很多粉,不然會像從閻羅殿裏走出來的。
成玲看蘇仲瑾覺得羨慕,蘇仲瑾看成玲也覺得嫉妒,互相把對方擁有的當做幸福。
蘇仲瑾說話很客氣,但意思卻并不客氣,先發制人說:“我很喜歡海闊哥。”
在争奪愛人的時候,她不再是在長輩面前嬌嗔發嗲的女孩,也不是在同學面前把謙虛變成驕傲的女孩,她的強大可以站起來對全世界宣布,不管他喜歡誰,我就是喜歡他,喜歡得要命。
成玲笑得很複雜:“你不該對我說這些,應該對他說,你們的事情應該私下解決,我插不了手,但作為一個比你早愛他許多年的人來說,我理解你的心情,也佩服你的勇氣,可我可以為他着想退讓妥協,卻容不得一個外人明目張膽的挑釁。”
她把話說得很直白:“你的年齡可以允許你喜歡很多人,但我這輩子只愛他一個。希望你的喜歡能給他現任的配偶相應的尊重,而不是當做毫無威脅的競争對手。”
蘇仲瑾氣得臉色緋紅,頭頂的青筋都疊了幾道,口不擇言地較高下:“你不過比我早那麽幾年,如果我早點出生,被他父母認可,有良好的家庭背景和條件,他會喜歡上我的。”
成玲對人溫和并不以為着她沒有駁人的本事,臨走前很有殺傷力地說:“可惜你沒有早生幾年。”
在她還是少女的時候又有多少次因為江海闊心如擂鼓?
她在江海闊的出租屋裏呆過幾次,客廳通往飯廳的過道逼仄狹窄,卻在牆上設了一個插板。
江海闊喜歡靠在隔斷的截面上邊給手機充電邊浏覽重要的網頁,往往看得認真入神,成玲經過時總會說他不該這麽幹。
他一只耳朵聽着,話就從另一只耳朵出去了,只知道數據線擋着她道了,就把手機往前一遞,繞過她的腰,換到另一邊去。要是正好看完了,就順手把她溫柔地拉過來抱上一會,她從來也不覺得膩歪。
那種深厚的感情是極其樸素又極其自然的,沒有參雜絲毫的占有欲和控制欲。
誰也沒法替代。
按時吃藥以後病情穩住了,她情緒也沒了太大波動,只不過發現漸漸對藥物有了依賴性,吃了什麽事也沒有,停上一天都會反彈甚至加重。
以前她不理解魏潇和蕭寅聊天為什麽會那麽開心,現在明白了,愛的人說一句話,全世界都是晴天。
如今的條件比過去好了,能夠視頻通話,不僅能看到對方的臉,連身後的背景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經常是兩個人脈脈對視,誰都不開口,直到成玲不好意思地笑了,江海闊才問她有什麽好笑的。說不出所以然就開始胡說八道,以此類推無限循環。
當他們你侬我侬感情逐漸升溫的時候,魏潇的婚禮請帖送到了她辦公桌上。
新郎章程澤新娘魏潇喜結連理,歡迎各位親朋賞臉參加婚宴。
請帖的材質很好,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新郎官的條件也不差,跟魏家門當戶對,硬件優越。
成玲知道其中底細,嘆了口氣說:“潇潇,這不是兒戲,你不要賭氣嫁了誰,将來後悔。”
魏潇不像開玩笑的樣子,搖搖頭:“我見異思遷了,不在一棵樹上吊死了,不是誰都和前任緣分未盡,我不指望有生之年看見活的蕭寅了。六年了,我連他的消息都沒再聽過。”
成玲有生之年第一次當伴娘。
蔣之航就說她朋友太少太封閉,該去接觸形形色.色的人,将現實和自己的臆想替換,以免中毒太深無法治愈。
婚禮當天魏潇連禮服都給她備好了,衣架推出來的有一溜,讓她随便挑一件稱心的換上,成玲拿了去試衣間換,身後拉鏈拉不上,她怕生拉硬拽撕壞了,索性打開門向魏潇求助。
剛才只有新娘的房間裏多了一個男人。
蔣之航是男方請來的伴郎,西裝筆挺地站在那裏,還真像道風景。
他看見成玲也挺驚訝的:“你怎麽在這裏?”
成玲被問得尴尬,還是魏潇出面解決的,她挽過成玲真誠地介紹:“這是我請來的女傧相,不管什麽新仇舊恨都放下,別砸我一生一次的婚禮。”
蔣之航一改平時的嚴肅,竟然綻開一絲笑容:“沒有,只是認識而已。”
成玲死死盯着他,生怕他說漏嘴,讓魏潇知道她是他的病人,也怕魏潇追問淵源。
好在沒有。
蔣之航見成玲一直看着自己也知道回避,跟魏潇交代了幾句婚禮流程就出去了。
成玲這才張口讓魏潇幫自己拉拉鏈。
其實禮服很合身,她不用吸肚子都能平順地拉上去,魏潇羨慕地說:“你這個身材真是讓人嫉妒啊。”
成玲心想,你要是胃不好,什麽都不能吃,你也能瘦成我這樣。
在教堂宣過誓後是草坪婚禮,新郎新娘擁吻後魏潇簡單粗暴的把捧花直接丢給了成玲。
忙完以後成玲捧着花找了底下白色的椅子坐下,椅背上貼了她的名字,都是安排好的。
前陣子鬧伴娘的事在微博上鬧得沸沸揚揚,她提心吊膽了好一會,後來發現他們這些男生的做派風骨很正,一個個光明磊落陽光善良,骨子裏都是江海闊那樣傲氣淩神的。
她低頭輕輕摸着花,身邊突然多了一道陰影,蔣之航在她旁邊坐下,問她:“吃了藥有睡得好點嗎?”
成玲說:“你開的那個藥藥效真的很強,你都沒提醒我吃了要上床躺好,那天我吃了半顆,靠着牆在冰涼的地板上睡了一夜,醒來渾身酸疼。”
蔣之航扯扯嘴角,太陽穴抽了一下:“你真适合當段子手。”
成玲微笑,摸摸胸口:“醒着的時候真的很不好受,覺得心沒有一刻在它原來的位置,沒有安全感。”
蔣之航說:“這樣,你要做什麽跟我說,我給你當保镖,你放心大膽地去做,殺人放火都沒關系。”
他話音剛落,成玲眼前一黑,臉上慘白地滑坐到地上,蜷成一團,痛苦地抱着頭,能看到明顯在顫抖。
火。
滾滾濃煙從大樓裏飄出,四周都是驚慌逃竄的女同學,嘈雜的議論聲充斥了耳廓。
消防隊員抱着已經昏厥的女生出來,她眼睜睜看着近十個人相繼用擔架擡進救護車,一輛車不夠用。
校醫咆哮着趕快擠成一堆的圍觀群衆,那時她還不知道是已經造成的,看到慘烈的狀況也不知所措。
那是她內心深處驅之不散的噩夢。
蔣之航見狀趕緊把她送到附近的醫院,聯絡熟人,在急診室裏給她注射的鎮靜劑。
成玲這一睡睡了整整兩天,生病的事也瞞不住了。
接下來是全身檢查,抽了好幾管血。
這一遭過去,她幾乎把自己完全封閉在了自己的世界裏,病情加重得出乎意料。
為了在蛛絲馬跡中尋找病因,他們趁成玲昏迷,從她手機裏知道她的微博名,裏面只有兩句話: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暄。”
“我以為我們會在炊煙袅袅的山野鄉間相依為命,記憶卻告訴我,你在都市泛濫的燈火下背影闌珊。”
她平時活得坦坦蕩蕩,一點隐私都沒有,信息這麽發達的時代,也不設密碼。
魏潇看着兩條微博淚眼婆娑,忍不住照下來給江海闊發了過去。
諸葛鋒和李良玉千裏迢迢從安徽趕來,說什麽也要把她帶回家。
這是成玲一生中存在感最強烈的一天,被周圍所有人在意,只不過不知道能持續多久。
江海闊照例每個周末都去鞏少陵那裏看看有什麽能幫上忙的,從一個區到另一個區要坐很久的巴士,出發時看到的是漫漫黃沙,睡了一覺睜開眼看到的還是一樣的場景,挺無聊的。
那邊信號也不好,只有單位的信號好,工作期間也不允許使用手機。
到了那邊家屬區信號才滿格,江海闊對手機也沒依賴,跟他們娘倆包完餃子才把微信打開。
聯系人列表裏沒幾個活人,魏潇的那幾條就各外明顯。
十幾條未讀消息全是關于成玲的。
他的目光最終停在最後的圖片上,鞏少陵叫了他好幾聲他都沒回過神。
鞏少陵擔心地摸了摸他的額頭,問詢道:“怎麽,不舒服嗎?”
江海闊很無奈地苦笑:“師母,在你們眼裏我是個恪盡職守的好幹部,但對于我的家庭,我不是一個合格兒子,也沒法做一個稱職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