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六月工廠那邊出了檔大事,紀檢委派人帶走了一位老領導。
這位老領導平時作風優良,有能力,少是非,培養出了像江海闊這樣卓越的英才,深受徒弟愛戴,前兩年才轉了正職,年中卻因貪污腐敗锒铛入獄,江海闊作為最得意的門生前去探望過。
鄭懷章是真的追悔莫及。
窮苦出身的老實人,從小勵志剛正不阿與人為善,摸爬滾打一步步走到今天,手裏頭終于有了點實權。
随着科技的發展,各個城市崛起了許多掌握核心技術的私人企業,鄭懷章就掌管了每個項目的對外招标,前年有經商賺錢的生意人在他家門口發揚三顧茅廬的精神,很有恒心的在門口守了一夜,是他太太出門拒絕的,說法很巧妙也很委婉,總之沒收。
不說同一級別的人做了什麽損人不利己的事,但發展的都比他好,撇開房産不提,子女也都有出國深造的資源和優于他人的條件。
也不說官官相護,稍有污點的人,不但對浩氣長存的人嗤之以鼻,也不敢與之來往。
時間一久,就必須忍受絕對的孤立,物質上的匮乏,以及精神上的摧殘。一邊是難熬的窘境,一邊是豐厚的誘惑,一輩子這麽短,放縱的欲望尤其強烈。
後來有人想了個歪點子,通過網絡交易發了個五萬塊的紅包,神不知鬼不覺,風聲一過也沒人來管,可收錢的口子一打開就再也收不住了。
賄賂的人口風不嚴,一傳十十傳百,送禮的人絡繹不絕,東窗事發,紙再也包不住火了。
鄭懷章因為極好的人品被提拔重用,最終卻因被蒙了眼,做了糊塗事,痛心疾首地囑托:“年輕人不知足是好事,但不能跟人比較,覺得自己過得不好,搗鼓歪門邪道的,遲早像我這樣,少陵是無辜的,拜托你照顧好她。”
江海闊的師母定居在甘肅的家屬區,孩子初中還沒畢業,這樣一來沒了依靠,在和成玲重逢之前,他已經請示了新任領導,主動請纓調去甘肅。不得不說成玲于他而言,是驚喜也是意外,也就有了取舍和抉擇。
一方面是他寫書面報告提交申請争取到的名額,反悔明顯不靠譜,另一方面他跟鞏少陵打好了招呼,鞏少陵還說準備款待他,所以他才要确定,成玲是否有跟他在一起的心。
說放棄,前塵往事告一段落,他也沒了責任和負擔,說再續前緣,甘肅他也去定了,只是時間長短而已。
他在邀請成玲同往。
成玲下車站在窗外,認真鄭重地說:“我等你,我真的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不能去,三年也好,五年也罷,你記着我這個人就來找我,不記得,我記得你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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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闊扶在方向盤上的手緊了緊,說好,掏出手機,不說二話:“電話號碼報給我,不要再換了。”
成玲将一串號碼流利地報給他,這次真的是告別,進步是終于有了聯系。
成玲辭職那天給店裏送貨的小夥子還蠻舍不得她的,局促地笑:“像你這麽溫柔漂亮的女孩是該去更好的地方發展。”
方艾也說:“上次幫忙我還沒來得及謝你,這就要走了。”
新來的職員莫名看着他們和成玲寒暄,眼神裏有困惑,也有那麽一絲不屑。
成玲微笑着應着,哄人的話說得順嘴,可心裏的滋味,複雜得不能用一句話形容。
留戀嗎?其實也沒多大感覺。
離別經歷多了,慢慢的都習慣了。
盼着故人好,也對迎接一波新人充滿了期待。
不論什麽行當,人都是一班一班的。有的人去,有的人留,後來者并不知曉前人的神通,更鮮有對前輩敬重,他們熱愛挑戰,勇于征服,以前人為追趕超越的目标,有時僅僅是目标而已。
可的記憶很強大,當故人重逢,那種欣喜和感動,又讓古時的文人騷客賦了多少首詩?
之後,成玲休整了三天,安頓好一切,獨自去了郊區的一棟別墅。
長長的林蔭道上熱風徐徐,筆直的雙行線斜飛到高處,三五成群的高中生富二代騎着賽車什麽防具都沒帶的從坡上沖下來,新雨還未晾幹,濺起道道泥水。
成玲敲開別墅的門,給她開門的是個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女孩,給蔣之航做助理的。
這棟別墅是蔣之航的工作室,位置非常私密隐蔽,來看病的都得經熟人介紹,或者看到宣傳廣告提前預約。
成玲不太了解他的身家背景,甚至可以說對他的來路一無所知,但經過兩年的交涉,可以拍着胸脯保證,他是一名合格的心理醫生。
那年成玲出獄,他也從內科轉了出來,并通過在職學習,實現了成功轉型的願望,前途相當光明,一出關就撞上了成玲這麽不知死活的病人。
成玲的抑郁症不算嚴重,但情況非常特殊,她的思想積極樂觀,對周圍的人事也都友善,卻偶有輕生的念頭,并且無法控制自己不亂想,反應總慢一拍。
起初她總以為自己是腦子轉不過來,後來經過精确的診斷,判定為抑郁症無疑。
病竈一開,很難除掉了。
別墅的內部設計是從醫學角度考量過的,色調都選用的不容易惹人狂躁的色系,診療室門口放着衣帽架,裏面除了兩張桌椅和待客沙發,非常整齊。
蔣之航低頭翻着她的病歷記錄問:“最近開心嗎?”
成玲悶不吭聲,過了一會才誠實地說:“別人看着我都覺得我開心,但我不是真的高興。”
她潑水一樣把最近的狀況一股腦的說出來:“睡的也不好,上次的藥已經不起作用了,每天多的時候能睡四五個小時,少的時候整夜都睜着眼,能睡着我就滿足了。”
蔣之航看了她一眼:“最近身邊發生什麽事了嗎?你這次來,比上次還要糟糕,我都要質疑我的水平了。”
成玲坐在他面前無措地掰着手指,斟酌了一會,理清了困惑:“我的愛人出現了。我們很多年沒見,我很想念他。我能看出他看我的眼神和當初熱戀的時候一樣,可陷入糾纏我就會感到很疲憊。這樣的狀态會讓我反複思考是不是不愛他造成的,會讓我覺得很對不起他,可每想要放棄又遺憾沒有走到一起。”
她強調着說,“而且我并沒有不斷回頭回憶往事,也沒有刻意想去忘記它,莫名害怕因為說放下就放下被誤會沒愛過,又怕因為猶豫不決被說矯情。”
她茫然不知看着哪裏,“我覺得我是愛的,又怕被人說這不是愛。”
蔣之航從專業角度專業分析:“你在陳述的過程中解釋的比重相當大,在你的意識裏,所有事情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有意識的标榜自己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把自己的行為分得太細,一旦産生細微的偏差,就會陷入自我懷疑和自我否認。”
成玲表示很震驚,愕然看着他,笑得幹澀:“我一直以為我是以別人為中心的,太在乎別人的看法。獨立于社會之外獨自生活,怎麽可能做到呢?那麽多人對你、對你的行為指手畫腳,充滿惡意地故意在你能看見的地方做給你看,怎麽可能熟視無睹。”
蔣之航神情凝重地皺起眉頭:“可這些人都是你沒遇到或者不存在,你在為自己制造困難和障礙。沒有人針對你,也沒有人盯着你的錯誤,你把人都想得太狹隘了,很多事人人都說得非常嚴重,到頭都沒有較真。”
成玲還是不明白,不解地闡釋:“那就是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非常堅定,“不,我确定那些去踐行的人是有的,不是我憑空想出來的。”
蔣之航勸她:“是有,但少,能讓你親眼見到的更是少之又少。你不但把別人的痛苦攬過來了,現在還一杆打死了一船人。”
成玲苦笑:“是啊,我總覺得那樣做不好。”
蔣之航說:“你給我解釋一下什麽叫不好?”
成玲糾結:“我也說不出來哪不好,就是那麽做不符合大衆道義,我會感到很愧疚,我要是自己能想明白,也用不着來找你了。”
一夜回到解放前,她那一副我要是沒病用得着吃藥的樣子真讓蔣之航拿她沒轍,只好說:“我都說這麽明白了都沒勸到你,不奢求你想通了,先給你開點藥讓你睡着。閑的時候多看一點有畫面的視頻把注意力散開,不要在人生哲理這麽大層面的東西上瞎琢磨。別怪我沒提醒你,你這個樣子,再嚴重點你就該住院用機器幹擾了。”
成玲笑得沒臉沒皮,坐在凳子上攤開雙腳失神想了一會,無奈地說:“有時候抛開感情,不失為解脫。”
蔣之航眼神深長地看着她:“有時候看着你們這些病人,真想快點治好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