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一次? (8)

思及此處,李珺更覺救人刻不容緩,他在這多耽擱一秒,蘇茉的危險便會多一分。

“快!立即送我回去!你不是還有轉魄香嗎!”

“不可能!最後一支轉魄香一旦點燃,花澤之前為救你做的一切努力就會功虧一篑,你想都別想!”

李珺竟淺淺地笑開了,和蘇茉在一起時的點滴畫面浮現在腦海,眸光也變得無比溫柔,“能活着陪着她,固然是好的。”随即,話鋒又一轉,“可她若是沒了,我活着又還有什麽意義?”自從失去雲淨晨的那一刻,他就沒打算活着,直到再次遇見蘇茉,他便可随時為她舍了這條多出來的命。

無顏神色動容,卻依然堅持道:“我不會讓你去送死的!”

“你不想眼睜睜地看着我死,難道我就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死?你們出家人不是一向對生死看得很輕嗎?不是講究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難道都是些說着好聽的屁話?”李珺一把抓住無顏的衣領,直視對方的眼睛,威脅道:“你若是不助我救人,就等着我和蘇茉兩個一起死吧!”

“阿彌陀佛!”無顏拂去李珺的手臂,雙掌合十,終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你這一去,便是輪回因果也無,豈與尋常死別相同?

Y市,萬松公園。

蘇茉懷着期待無比的心情向公園裏走去,對自己即将面臨的足以致命的危險毫不知情。

她只想着,要走得走快一點,再快一點,這樣,就能早點見到他了。光是這樣想象着,她的嘴角就已不自覺地上翹了起來。

只是,她目前目光所及之處除了樹就是樹,偶有昏黃的路燈透過枝桠照下來,在路邊留下斑駁的光影。

曲徑通幽處,并無她心中那人相候。

蘇茉仿佛對這樣的結果一點也不在意,毫不猶豫地繼續向更深處走去。

因為有時候,自欺欺人恰恰好過沒有希望。

直到一道閃電猝不及防地降臨,照亮了公園上方的整片天空,使得她此時此刻所處之地顯得似一座空無一人的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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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是誰在這種情況下都會心生懼意,蘇茉也不例外,然而,她絕不打算離去。

沈洛,你會來的,沈洛,你一定會來的,沈洛,我知道你不會丢下我一個人的,沈洛… …

每一次她遇到危險,他都會第一時間出現在她身邊,讓她不知不覺間想要信任,想要依賴,即便,他只是站在她身邊什麽都不做,她也覺得一切問題都将迎刃而解。

她生命的全部已經再不能缺少這樣一個人。

忽地,一聲巨響震徹天地,天雷一道接着一道震耳欲聾地劈将下來。

一瞬間,風起雲湧,天地變色。

噬魂陣法已然以這樣的千鈞之勢觸發,而蘇茉依舊對真正的危險一無所知,只是擔心這震人心神的驚雷會在下一秒炸裂在自己的身旁。

她是非常想見他,可是也要有命等到他來才行,顯然,此處可不是一個等人的好地方。蘇茉看了眼天色,出乎意料地發現,于此處的烏雲蔽月相反,頭頂上空的另一端還能瞧見大片星空,啧,東邊日出西邊雨的奇景竟讓她給撞到了,也來不及想太多,蘇茉連忙朝那沒有驚雷的方向跑去。其間,還真有幾個滾雷劈在了她腳下不遠處,好在有驚無險,都讓她躲了過去,待逃出了危險區,蘇茉雙腿一軟,一屁股癱倒在地,因受到嚴重的驚吓,心理狀态已到了臨近崩潰的邊緣,要不是有定要等到那人出現的執念支撐着,她早就成了某道天雷之下的亡魂了。

休息不到一刻鐘,蘇茉忽感到周圍的環境變得燥熱起來,壓得她有些呼吸困難。按理說,周圍都是密林,應該氧氣充足才對,可她偏偏覺得缺氧,就連剛才跑了那麽遠之後的難受程度也比不上此刻,她立刻堅持着站起身,打算離開此地。

來時的路已然不能折返,不然留給她的還是一個字——死,蘇茉只得硬着頭皮向前方走去。

她本就路癡,剛剛又為了躲避天上砸下來的驚雷閃電,更是慌不擇路,這會已經跑到了公園的南端,即噬魂陣的離位。離位,屬火。若是繼續走下去,她的三魂七魄便會被陣中熊熊業火燃燒殆盡。

只可惜,還前行中的蘇茉,并不知道這些。

無形的殺人業火來自無盡黑暗的地下深處,烘烤着大地逐漸升溫,形成天然的熔爐。行走于其中的蘇茉身體裏的水分正在急劇抽離,以至于她整個人開始變得頭暈目眩,搖搖欲墜。

她扶着身旁已變得焦枯的樹幹,咬着牙繼續前行,每走一步都要拼盡全身僅有的最後一點氣力。

熱,好熱… …

她覺得自己的靈魂仿佛在火海中炙烤、翻騰,直至變得枯萎,化為灰燼。

沈洛… …沈洛… …對不起… …對不起… …

我可能… …等不到你來了… …

蘇茉一直強挺着身體,在這一刻,終于再也撐不住,直直倒下。

閉上眼之前,她腦海裏最後出現的,是他最純淨無害的笑顏。

沈洛,你終于來了啊,真好… …

☆、就此訣別?

朦朦胧胧間,一股清涼之意忽地從蘇茉的胸口散遍四肢百骸,灼燒之感不複存在,她迷迷糊糊地睜了睜眼,自己這是死了麽?

之前那張笑臉的神情現今變得很是嚴肅,又夾着說不清楚的心疼自責。

沈洛?蘇茉伸手撫平他緊促的眉頭,滿足地笑了笑,看來,死了也不錯。

她又半開着玩笑地問道:“無臉男,你這次怎麽來得這麽遲?”

你怎麽舍得來的這麽遲,遲到我只能幻想着在地下與你相見。

“茉茉,對不起,是我來晚了。”李珺将蘇茉緊緊擁入懷中,重複道:“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茉茉,我現在就帶你離開這裏。”

蘇茉顯然還不清楚狀況:“離開?去哪兒?”

“你想去哪咱們就去哪。”李珺突然打橫抱起了蘇茉,吓了她一跳,可随即她就幸福地笑了起來,甜甜地應道:“好。”

原來他們都沒死,真好。

真好。除了這兩個字,蘇茉再也找不到其他任何的詞語來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原來,自己對幸福的要求是如此簡單。

蘇茉胸口處的玉玦散發着淡紅色的光芒,證明着這一切都不是她的幻覺,她用指尖把玉玦挑起來看了又看,确定剛剛那股清涼就是由它散發出來的,便問李珺道:“是它救了我們嗎?”早就聽過靈玉可以為主人擋災解難,可不曾想真的會這麽神奇。

“嗯。”李珺輕輕點了點頭,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剛剛劃破傷口還沒有愈合。

他稍稍拽了拽衣袖,不着痕跡地掩飾了過去。

雖然奇怪于某人今天話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少的蘇茉暗自做了很多種猜測,但她絕不可能猜中其中的真正因由。

沒人知曉此刻的李珺到底正承受着怎樣的煎熬。

噬魂陣的熊熊業火其實從未中止過燃燒,只是有人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魂魄分給了蘇茉以作燃料,寧可獨自一人承受這雙倍的痛苦。

生命順着手腕處的傷口一點一點地流逝,身上的氣力也變得越來越弱,幾乎就要抱不住她了,可他此刻還不能倒下。

只是比平時點燃轉魄香時疼了一點點呢,你一定可以堅持到把她平安送出的,李珺。他輕輕眯了眯眼,待再睜眼時,眸中浮現的已又是那副雲淡風輕的笑意。

可就在下一刻,他的笑容卻僵在了唇角——

手腕上的傷口已化作了焦黑色,連着周圍的皮膚也開始出現道道幹枯的裂紋。

随即,一整只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變得焦黑枯瘦!

緊接着李珺的臂膀也出現了同樣的感覺,他甚至清楚地曉得再然後便将是胸腹、脖頸以及… …

呵,沒想到他這個自打出生起便因容顏俊美為人稱道的長安第一公子竟會以一種如此醜陋不堪的方式死去。

那副鬼樣子,可真不想讓她瞧見啊!

他希望,即便是消失,最後留在蘇茉心中的依舊是初見時那個一笑如春風的少年。

李珺強忍着疼痛,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平常無異,開口問了一個看似很幼稚的問題:“我現在… …好看嗎?”

“啊?”蘇茉有些驚詫,無臉男好不容易主動開口,卻是問了這麽一句,莫不是她聽錯了?

李珺笑得無奈,重複道:“我,好看嗎?仔細瞧瞧。”

雖然這時候讨論這個問題略詭異,但蘇茉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我蘇茉的老公嘛,當然最好看了。”

老公?李珺挑眉。

對呀,就在他離開的當天他們已經完成了婚禮,現在,他懷裏的人已經是他的妻子了。

老公——一個多麽新奇而有趣的稱呼,可惜,他能聽到的機會不多了。

“我沒聽清,再說一遍。”

“我說——你,我蘇茉的老公最好看了!呼!”蘇茉對着天空大喊了起來。

“再說一遍。”

“我老公最好看啦!!!哈哈哈… …”

“真的嗎?”

“嗯。真的。”

李珺從心底滿足地微笑着,騰出另一只手,遮住蘇茉的眼睛。

“喂,幹嘛捂我眼睛?”

“帶你去一個地方,保密。”他輕聲道。

蘇茉,請你,一定要記住我最好的樣子啊。

感覺到李珺的腳步變得艱難,蘇茉開口道:“我自己閉眼好了,保證絕不睜開,要不,你就放我下來。”

為了不暴露,李珺只好拿開蓋住蘇茉雙眼的手掌,将她往懷裏穩了穩,“不許睜眼哦。”

“搞什麽嘛,這麽神秘。”她甜蜜地抱怨着,卻忍不住暗自描摹着與他求婚那天同樣驚喜的畫面,小心翼翼地确認道:“你這次回來後,就不再離開了嗎?”

“嗯。陪着你,哪也不去了。”一顆淚滴悄然滑落,滴在蘇茉臉頰上,他連忙抑制住其餘淚水欲洶湧而出的沖動,有些哽咽地解釋道:“我只是… …太高興了。”

“我也是,好高興。”蘇茉嘴上雖這麽說着,可心中卻毫無緣由地升起了一絲不安,摟着李珺的手臂又緊了緊,仿佛只有這真實的觸感才能撫平她莫名波動的情緒。

“我不在的日子,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有。”

“我不信。早飯不要只在食堂只打一個面包帶到教室,要早些出門去吃熱的,最好加一個雞蛋;晚飯不要吃太飽,炸串什麽的要少吃,不然會變胖;不要熬夜,這樣第二天才有足夠的精神聽課,省得下課後還要到處借別人的筆記抄。”講到這他好像回憶起了什麽有趣的事,微微笑了笑才繼續艱難地開口:“天冷的時候要記得加件外套,睡覺的時候要蓋好被子,生病的時候要及時去看病吃藥,別總是硬挺着,還有… …出門的時候別打扮得太漂亮,容易招惹壞人。不想做的事情就不去做,想買的東西一定要買,讨厭的人就不去理,喜歡的人,喜歡的人… …就去愛。”哪怕,那個人不再是我,“還有,還有… …”

不要怪我。

“好啦好啦,老公大人!你怎麽一下子交代這麽多,反正以後我們的日子還長着呢啊,再說,我要是不記得這些,不是還有你幫我記着呢嗎?我,還有你呀。難道你還打算離開我不成?”蘇茉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差點蹦了下來。

李珺的心一緊,急忙接道:“是呀,你看看我,都忘了,你還有我啊。”

不知不覺,淚已滿面。

他真的,真的,放心不下啊。

“若是以後遇到有人欺負你… …”

“我就躲到你身後啊!你說是吧?”蘇茉的這句話硬是把李珺的後話逼了下去。

遲疑了一下,他剛想應“是。”

可她卻道:“算了,還是別說了。”

女人的直覺一向準得吓人,此時蘇茉已經隐約預感到了什麽,只是不敢也不甘去面對,她怕,怕他的回答不是自己想要的結果。

“還記得那天我們一起看的折子戲嗎?”蘇茉轉言問道。

“記得。”

“回來後,我在網上查了一下,其實,錦鯉為救畫師而死并不是故事的最終。不如,我給你講講吧。”

“好。”

“畫師一直對救了自己的錦鯉念念不忘,一生隐居山林,終身未嫁,百年之後歸于黃土。三生河畔,奈何橋上,與不肯先行投胎的錦鯉精重逢于此,後同飲孟婆湯,攜手轉世。分別生在兩戶不同的官宦人家,雖是門當戶對,卻因家主政見不和,兩家關系并不是很好,因此二人并未相見。直到一次皇家舉辦的游園宴上,畫師轉世被害落水,無人敢上前相救,衆人驚慌之際,錦鯉轉世毅然下水,兩人再次相遇。水中晦暗,不見面目,上岸之後畫師被醫者急急擡走,錦鯉也随仆人離去更衣,相錯之時,雖只是驚鴻一瞥,二人心中卻生故人之感。而後… …”

一路上,蘇茉都很是認真地講述着畫師和錦鯉轉世後的故事,仿佛什麽都不曾察覺,攬着李珺腰身的雙臂卻越收越緊,眼淚卻靜靜沾濕了那人胸前的衣襟。到底是什麽,能讓你瞬間消瘦至此?

“… …最後,兩家的世代恩怨終于化解,二人終成眷屬,結發同歸,恩愛不移。你說,這個結局是不是很好?”

“是啊,很好。只是,錦鯉更希望畫師在他走後可以尋一個依靠,不要那麽孤單地漂泊。”

兩人顯然都是話外有話,卻無一人肯退步。

“畫師也有自己的選擇,不是嗎?”蘇茉執拗道,“值不值得,只有她自己知道。而事實也證明,她的等待并沒有白白浪費。”

“可是… …”

你卻再也等不到我了啊。

這樣決絕的話,要讓他怎麽說得出口。

罷了,這樣也好。

至少,她以後的生活還留有一點念想,而不是永遠失去光亮。

他還有無數的思念想要說給她聽,可最後話到了嘴邊,卻都化作了無聲的嘆息。

李珺輕輕俯下身,在蘇茉的唇瓣上印下最後一吻。

時候到了,他該離開了。

一顆藥丸猝不及防地送入了她口中,甚至來不及反抗,蘇茉詫異地想要睜眼,卻聽見他低啞的聲音:“別睜眼,求你。”

話音落下的一瞬,絕世的容顏如殘花般枯萎凋謝。無人見證。

從此世間再無長安第一公子。

☆、落幕?

猶豫之間,蘇茉便迷迷糊糊地暈了過去,甚至來不及看他最後一眼。

留在她心中的——永遠将是那個最美好最美好的的少年,一如他所願。

再次睜眼時,她發現自己又到了醫院裏。

每天除了打針吃藥,蘇茉都不言不語地呆愣愣地躺在病床上。

只是每到夜深人靜時,護士姐姐都會聽見她的細碎呓語:

“沈洛,沈洛,你不是說再也不走了嗎?”

“你這個騙子!大騙子!”

“沈洛,你這次又要去哪?我不許你去,不許… …”

“你給我回來!回來… …”

“你要是能回來,我就不怪你,好不好?”

這姑娘莫不是失戀了?看來還被傷的不輕,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明天還是建議她去精神心理科找個心理專家看看吧,感情可真是禍害人啊。

第二天,還沒等李護士開口,一個同樣穿着病號服的男子被另一個女孩扶了進來,要求探視病人,自稱——沈洛。

富有正義感的李護士神色不是很愉快地瞥了二人一眼,最終還是讓他們進去了。

“茉茉,對不起,我沒想到事情的結果會是這樣,我以為沈師兄會有危險我才答應那人約你去那裏,我是不得已的,我現在知道錯了,對不起,我不求你能原諒我,只希望你可以和我說句話… …” 秦慧急切地解釋着,淚水在眼眶裏不停地打轉。

“出去。” 她們之間只剩下這最簡單的兩個字。

秦慧被蘇茉冰冷的語氣吓了一跳,怔怔地看向她,仿佛面前的人不是自己認識了多年的那個蘇茉。

“茉茉,你聽我解釋… …”

“我請你出去!” 蘇茉再次重複了一遍,平靜中透着冷漠。

解釋?有用嗎?

解釋清楚了,他就能回來了嗎?

在他徹底消失的那一刻,她的天也跟着塌了,一切對于她而言都變得沒有了意義。至于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樣的,已經無關緊要。

秦慧最終滿是愧疚地離開了,沈洛靜靜地坐在蘇茉的病床旁看着她,看着那雙曾帶給自己溫暖的盛滿了光亮的眸子變成如今死寂般的灰暗顏色。短短幾天,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你… …還好嗎?”

面對着身上還留有他造成的印記的那個人,蘇茉終于繃不住了,漸漸地抽泣了起來:“他死了,他死了啊… …嗚嗚… …”

聽到這個消息,沈洛的瞳孔瞬間猛然放大,心頭“嘭”地一聲,好像被什麽重重敲擊了一下,那個曾住在自己身體裏的另外一個靈魂就這麽永遠不會再出現了嗎?他究竟是該慶幸還是該失落?

還記得那一天,也是在醫院,蘇茉發瘋般地沖出去确認那人的生死,而後不顧形象地在馬路邊嚎啕大哭,那麽不加掩飾的悲傷,第一次真正地觸動了站在一旁的他。

而這次,明知那人死了,蘇茉卻只是輕輕地抽泣着,可她這樣的反應無疑更加令他心痛。

沈洛忍不住伸過手把蘇茉攬在肩頭:“哭出聲來吧,好受些。”

李護士聽見病房裏撕心裂肺的哭聲急匆匆推開了門,卻瞧見那個剛進門時滿臉結冰的男子此刻正溫柔地輕撫着病患的頭發,柔聲安慰着,見到她進來後,還悄悄地比了個“噓”的手勢。

想來兩人是和好了吧,她很是欣慰地合上了門,離開了。

從此,這家醫院的護理人員階層中便開始流傳着一個冰山帥哥浪子回頭的故事,版本不一而足。

只是,這些故事中,再不會有一個姓李名子瑜的男人。

大四的時候,蘇茉選擇去了另一座城市實習,遠離了那個熟悉無比的環境,更像是刻意埋葬那段如煙花般曾有過片刻絢爛綻放的青春時光。

直到2014年9月,擁有歷史系博士學位的蘇茉再次回到了Y市,成為了A大歷史系教研組中最年輕的一位,任教《中國古代史》一科。

也偶爾有搗蛋的男學生裝作不經意地在課堂上問起——聽說老師大學時是我們校外語學院的傳奇人物,怎麽後來轉而研究歷史了?

這時,她總會不自覺地流露出溫柔的笑意,望向教室左手邊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思緒仿佛陷入了那抹舊日的陽光中,“因為在我第一次走進這間歷史教室時,窗外的花,恰巧開了。”

學生奇怪地看看窗外枯黃的枝葉,搖搖頭,暗嘆了句不愧是法語系出身的歷史博士,說出的話是既夠浪漫又有深意,不是他這個小屁孩輕易能懂的,遂乖乖地坐在座位上不做聲了。

事到如今,她的心聲,又有誰會懂呢?

吵… …

好吵… …

蘇茉的意識清醒後,第一感覺就是自己的腦袋要被周圍的人吵炸了,無數聲音嗡嗡地環繞在自己的耳邊,可辨識率卻很低。

這些人圍着自己在幹嘛?怎麽都在和她說話啊?她極力分辨着,直到認出那道熟悉的聲線——

“茉茉!茉茉!你醒醒!醒醒啊!你別吓唬媽媽!媽媽不能沒有你啊!”

媽?是你嗎?怎麽了?我很好,你別着急。她很想答話,卻發不出聲。

“病人在極度寒冷的情況下持續昏迷3天,腦幹很可能已經受損,也許… …以後都會是這個樣子,請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您的意思是說… …”

“PVS,也就是——植物人。”

“去你妹的植物人啊!姐姐我還有意識啊!庸醫!誤診害死人呀!”蘇茉開始強烈的掙紮,希望可以睜開眼睛,在精神上給這個庸醫一記響亮的耳光。

“等一下,儀器剛剛顯示患者的腦電波頻率出現了波動!真是奇跡啊!”醫生的腳步聲在走出幾步後又轉了回來。

“真的?謝謝羅醫生!謝謝!那… …我女兒什麽時候可以醒來?”蘇母激動不已,聲音顫抖道。

“不客氣,這是我們應該做的。至于病人什麽時候會醒來還不好說,一般,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就是,患者的意識或部分潛意識還不願意自我蘇醒,多半是之前心靈上受到了某種強烈的打擊,出于自發性的保護,自願選擇沉睡。由于我們不清楚造成病人心理創傷的原因,所以治療起來有些困難,不如您有空多跟她說說話,找找原因,病人只要有了求生意識,自然就會醒了。”

“庸醫!庸醫!媽你謝他幹嘛啊!誰說你女兒我沒有求生意識啊!這都是他為治不好我而找的爛借口啊!”蘇茉無語,連她本人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麽要不得不逃避的理由,他這個庸醫又憑什麽肯定?

一群人又呼呼啦啦地離開了病房,耳旁終于又歸于清淨,這時,蘇茉卻聽見自己的母親開口道:“茉茉,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我不該逼着你去相親的。其實,我之所以這麽做,就是怕你這死心眼兒的孩子把自己往絕路上逼啊。不是媽媽不想相信你,可是,歷史上真的沒有你提的那號人物啊,他要是真的存在,一個王爺好歹也會有些記載的不是?你研究了這麽多年,依然一無所獲,這麽幹等着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我怎麽也沒想到你居然為他立了墓,還專挑着情人節去祭奠,結果大雪天的暈在了那裏。都是媽媽的錯!你要是能醒過來,我以後就再也不管你這事了,好不好?”

“媽,這怎麽能怪您哪,我本也沒打算逃避你給我安排的相親的,只是想換個日子再去罷了,現在又讓您這麽操心,是我的不對才是。”蘇茉很想這麽回答,可是就是張不了口,急得要死。

真是的!我怎麽還醒不了!

“茉茉啊茉茉,你到底是為了什麽才變成這樣啊?”蘇母不停地在蘇茉的耳側念叨着。

我,到底,為什麽,不願醒來?

到底… …為什麽……

蘇茉也同樣重複地詢問着自己,直到,在她的腦海中閃過這樣一句話:“不是老臣方法有誤,而是王妃她自己不願求生啊!”

“淨晨!淨晨!事到如今,我從未怨過你!你為什麽不肯放過自己!你就這麽去了,剩下的日子讓我怎麽過?”

… …

“李珺,你必須娶我。”

“我若報錯名諱,你到時候娶錯人了該怎麽辦?”

“這位蝦公子,你連嘗都不嘗,怎麽就能判定我是與你相克的金瓜妹呢?”

… …

“淨晨,我替你绾發吧!”

“雲霜,是你放無關人等進來的?”

“我也曉得婚前見面不吉,只是太想你了,怎麽辦?”

… …

“吶,這些都是洋文字母,連起來讀‘熱帶麽’,來,跟我念一遍!”

“什麽意思?”

“在一個叫法蘭西的國家,如果別人同你說這句話,就代表着她喜歡你。”

“哦。… …熱、帶、麽?”

… …

“洛王妃乃異族妖物,恐不利于我朝國祚啊,聖上!”

“休得胡言!本王的家事還輪不到你們來管!”

“七弟如此袒護與她,莫不是早就知曉實情而故意隐瞞不報?”

“洛兒,這東西是在你寝殿裏發現的,有人進言說,你欲勾結妖物謀害于朕,可有此事?”

… …

“七王爺,你可曾想過,堂堂我護國公之女為什麽不惜毀掉名節仍要嫁與你為妃?”

“你是四王的人?”

“不錯。晨兒比我想象中做的還要好。”

“你為了搬倒我,竟不惜舍棄自己的女兒?!”

… …

“爹!你不是說那是求子的觀音像嗎?”

“妖物!你占了我女兒的身體,還好意思叫我爹?我之前對你的好,不過在利用于你!”

… …

“一切,都是我雲家的陰謀,以下便是證據,望聖上明察!夥同父親做了這麽多陷害忠良的事,小女子願以死謝罪!”

“淨晨!你怎麽這麽傻?父皇其實是相信我的,我早就察覺到了雲家的異常,之前,我不過是在演戲… …淨晨,淨晨!你一定要撐住啊!太醫!太醫!”

“呵呵,演戲嗎?也好。沈洛,我終于,不欠你了… …”

過去三年在古代所經歷的一幕幕如過電影般在蘇茉的記憶中浮現。原來,她也曾如此絕望地為了心愛的人死去!

刻意掩埋的真相竟是這樣,蘇茉不知是該哭還是笑。

大學的演出臺之上,他為她擋過一劍,他面容如光點般漸漸消散的時候,曾說過一句話——我在長安等你。

彼時,她傷心到近乎崩潰,為了他的這一句,她獨自一人來到西安游蕩,試圖找尋能證明他存在過的哪怕是一星半點的痕跡,現在想來,當初的勇敢竟是自己會錯了意!

他早就知道她會來,會再次——回到那個初時只有十八歲的少年身邊。

只是那時的長安公子珺,并不識得一個叫做蘇茉的姑娘。

相逢不相識,于他,亦于她。

宿命的輪回,使他們堪堪錯過了一整個幸福。

☆、尾聲

“你給我了一個微笑,我可不可以用一個擁抱還你,你讓我又心跳… …”

“喂… …”

“蘇茉,下班後有沒有空出去玩呀?”

“別提了晴姐,老媽上次情人節安排的相親對象被我臨時放了鴿子,好像很不爽,竟然向介紹人告了狀。我這次為了挽回作為我媽媽女兒的形象,不去也得去了!”

“不是吧,什麽人呀,這麽小心眼?”

“據說是某國家科研結構研究員中的佼佼者,斤斤計較估計是職業病吧!”

“哈哈哈,你這是一竿子打死一船人。不過話說回來,你是該找個人把戀愛談了,也不能掉死在一棵樹上不是?祝你好運!”當年那個大喇喇的女子如今已是個不折不扣的孩子娘了,所以跟着苦口婆心了起來。

蘇茉自然知道吳晴話裏的那棵樹指的是誰,當初所有人都誤會了她和沈洛的關系,她也一直懶得去解釋,算是清者自清吧。

“嗯,好!祝我好運!”蘇茉半開着玩笑回道。

打車到了相親地點附近,蘇茉路癡的毛病又開始犯了。

“五華北街,愛文路,一棟,13-14號。”她一邊念叨着,一邊向手機導航裏輸入着指定地址。

過一會… …

“找不到該地址,請核對信息是否輸入正确。”

不愧是研究什麽宇宙維度空間的變态,定的地點連地圖導航都搜不到,我就不信你還能跑去外太空不成!

想着對方可能是因為上次被放鴿子的事懷恨在心,故意定了個犄角旮旯讓她找,蘇茉反而來了勁,從一號開始一家一家店地找過去。

直到找到了13號店,推門而入,居然是個低調的主題KTV,到處挂滿了寫意的水墨畫。

額,這科研人員的品味… …不該是嚴謹而刻板的嗎?

管不了那麽多,蘇茉走到前臺美眉的面前,問道:“請問有一個何先生在你們這定了晚7點的包廂嗎?”

“請您稍等,我這就幫您查詢。”美眉低着頭搜索起了預訂記錄。

蘇茉百無聊賴地四處亂看,KTV大廳裏的公放音樂漸漸滑入她的耳朵:

“蟬聲陪伴着行雲流浪,

回憶開始後安靜遙望遠方,

荒草覆沒的古井枯塘,

勻散一縷過往;

… …

你在塵世中輾轉了千百年,

卻只讓我看你最後一眼,

火光描摹容顏燃盡了時間,

別留我一人,孑然一身,凋零在夢境裏面。”

蘇茉正聽得入神,前臺美眉卻打斷了她的遐思:“對不起,小姐。我并沒有找到您所說的相關預訂記錄。”

“… …

原來訣別是因為深藏眷戀,

你用輪回換我枕邊月圓,

我願記憶停止在枯瘦指尖,

随繁花褪色,塵埃散落,漸漸地漸漸擱淺。”

“啊?”蘇茉努力不被歌曲分散心神,“那請問你知道這個地址嗎?”

前臺看了看手機短信上的地址,答道:“我們這就是13號,隔壁14號是一家飯店,并沒有13—14號這樣一間門面。”

沒有?這人也真是的!她只好打電話親自問清楚了。

“好的,謝謝。”蘇茉拿回手機,正要轉身離開,好心的前臺小姐卻提醒了她一句:“您不妨再仔細瞧瞧這地址。”那位先生的心意,可都頗費心思地寫在裏面了啊。

只可惜蘇茉并未會意,依舊撥通了電話。

“喂,”電話接通之後,另一邊傳來了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聲,“你在哪?我在一棟14號飯店裏。好。你先順着眼前的路往前走,我現在就過去接你。我穿什麽顏色衣服?沒關系,你會認出我的。”

“一直直走就可以了嗎?喂… …喂?”

莫名其妙地被挂了電話,蘇茉憋了一肚子悶氣,連心頭都被氣得急劇升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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