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1.
周澤楷開門瞬間，看見玄關處那雙鞋，握着門把的手下意識頓了一下。
“站門口幹嗎？”屋裏有人問。
周澤楷深吸一口氣，将門徹底推開。
冬季日落得早，客廳烏漆嘛黑。不過這并不妨礙他看清楚屋裏人的臉——此時此刻，那張屬于他男朋友的俊美面容，正被筆記本電腦凜白的屏幕映亮。乍眼看去，似乎比室外結的薄冰還冷上幾分。
周澤楷眼神暗了暗，默不作聲地轉身關門，換掉拖鞋。正當他打算先去燒點水時，孫翔忽然頭也不擡地又扔出一句：“你過來。”
周澤楷猶豫了一秒，轉身。
孫翔需要自己解釋。他接收到這個信號了。但眼下狀況絕不在他預料範圍內，一時間，他竟不知道該說什麽比較好。不過他至少知道“你怎麽來了”絕對是找死，循着直覺挑了個無功無過的開場白：“在做什麽？”
他話音剛落，孫翔擡頭，沒什麽溫度地翹起嘴角：“百度搜索，這麽大的LOGO，看不出來？”
除了語氣比較嘲諷外，他的男朋友總體來說相當體貼——似乎生怕他不知道之前都查了點什麽，特意清空搜索欄，然後單擊了一下鼠标。
如此一來，先前搜索十餘條結果也都一覽無餘。
“信息素注入手術。”
“XX大學附屬第X人民醫院，信息素注入。”
“信息素注入手術風險大嗎？”
……
屏幕熒光靜靜地閃動。周澤楷的呼吸一窒，懊惱和“果然如此”兩件認知，一齊湧入胸口。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先是劇烈跳了一下，接着迅速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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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做完了？”孫翔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周澤楷搖了搖頭，算承認：“今天沒做。檢查完開了點藥。”
他能感覺到孫翔不明顯地松了一口氣。
“正式的什麽時候？”孫翔又問。
“下周一。”回答完，周澤楷趕緊補充道，“孫翔，其實我——”
“閉嘴！我不想聽。”孫翔“啪”地阖上筆記本，站起來。相仿的身高讓他可以直直地看入周澤楷眼中，也讓自己的情緒能被對方接收得一清二楚，“我現在最想做什麽你知道嗎？我想把你痛揍一頓。就現在。”
他的聲音中透着一股咬牙切齒的意味。
“我……”
“怕了？”孫翔冷笑一聲，聲音跟着揚高，“你不讓我挖腺體，自己倒是招呼也不打一聲，就高高興興去做某個比挖腺體風險更大、更痛苦的手術！你腦子進水了是不是？”
“我能解釋——”
“閉嘴！”孫翔突然大吼了一聲。吼完這句，他整個人仿佛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怒極了似地又吼道，“你聽不懂人話是吧！我讓你閉嘴！閉嘴閉嘴閉嘴！”
周澤楷：“……”
孫翔深吸一口氣道：“你以為這件事只和你有關，哈？你不一個人逞強不舒服？是我以前跟你說的還不夠明白，是吧？啊？周澤楷？”
周澤楷：“……”
“行！我今天再說一次！周澤楷，你是我男朋友，從我答應和你交往那天開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懂嗎？我不、能、接、受我的男朋友在任何事情上，尤其是和身體健康相關的事情上瞞着我！這就是我的态度！好了現在你可以開口了，開口之前想清楚，是要繼續糊弄我還是給我個真實解釋！”
說這句話時，孫翔不止語速越來越快，而且全程幾乎在吼，聲音大到客廳都要産生回音了。
周澤楷的視線從孫翔微紅的雙眼，移到小幅度發抖的肩膀，還有緊捏在身側、同樣在微微發抖的拳頭上。無盡的懊惱和後悔似乎要吞沒了他。
他知道，這次是他真的做錯了。
孫翔平日在學校，給人第一印象是不良，但其實稍相處一段時間，你就會發現他的家教和性格都挺不錯。除了在對章程還有7班那個傻逼的時候兇一兇外，幾乎沒有對誰這麽大聲說過話。
而現在的他看上去……不止是生氣到了極點，還像是……失望和難受到了極點。他的眼神尖銳又痛苦，眼底鋪着血絲，時不時滾動的喉結仿佛努力壓抑着更多的情緒。
周澤楷毫不懷疑，如果再吵一會兒，孫翔很可能會被他氣到摔門就走。
他不敢再遲疑，趕緊往前跨了一步，張開胳膊用力抱住他。
不出意外，孫翔劇烈掙紮：“放開！別來這一套！老子在跟你說正經事！你他媽——”
孫翔的聲音突然中止。
因為他發現周澤楷整個人抖得比自己更厲害。
2.
“對不起。”周澤楷的聲音鮮有這樣充滿不确定和茫然的時刻，“對不起，沒有高高興興，而且我……而且我一點把握都沒有。”
“那你他媽還……”孫翔發現自己從極憤怒，到極心慌，就在一瞬間。當然他也有一度懷疑這是周澤楷在刻意營造委屈和示弱，目的就是繼續糊弄自己，但很快，他就告訴自己，周澤楷即使演技再好，他現在的反應不可能是演出來的……無論是發顫的背脊，還是對方聲音裏壓着的沙啞，都無法輕而易舉地僞裝。
他吸了吸鼻子，忍住淚意，斥道：“那你他媽還敢偷偷摸摸去醫院！膽兒也太肥了！”
“因為我害怕，我很後悔。”周澤楷死死地抱着孫翔的肩膀，“我發誓過，一輩子。但我心虛，感覺自己在撒謊。解決不了信息素的問題，我什麽底氣都沒有。而且——”
他在這裏突然停頓，而且停了不短的時間。姿勢關系，孫翔幾乎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原因。
和幾分鐘前的自己一樣，周澤楷在強忍情緒。他重重地呼吸，胸膛因此起伏。如此親密的姿勢中，孫翔不可能感覺不出來。
他慢慢順着周澤楷的背脊，盡量讓自己的口吻帶點輕松和打趣：“金魚都比你記性好！不是說過就算一輩子打抑制劑也沒關系？只要能在一起，這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情。”
“怎麽可能無關緊要！”周澤楷突然吼了一句。他箍在孫翔背後的手跟着驟然收緊，某種程度上洩漏了他真實的情緒，“一輩子抑制劑什麽的……我根本沒有信心做得到！”
“不是沒必要那麽急……”孫翔被他吓了一跳，趕緊安撫他。
“我讨厭抑制劑。”周澤楷卻打斷他，并且堅決地宣布道，“我還想跟你做更多更親密的事。”
3.
“轟——”
盡管時機不合适，但孫翔的臉在周澤楷那句話說完之後，飛速地泛起驚人的熱度——周澤楷吐露的心聲，又何嘗不是他的。繼前幾次的“擦槍走火危機”後，孫翔雖不願承認自己的意志力單薄，但也已漸漸意識到這一點。
“天下第一大白癡非你莫屬！”他用了點力，總算把人推開，終于能捧住那張臉，吻上那張讓他恨極了又愛極了的唇，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抑制住心中鈍痛感的蔓延，“我也……這種事情早一點承認有什麽不好意思！”
“對不起。”周澤楷小心翼翼地回應他的吻，“這條路也許同樣不行。可不試，我不甘心。”
孫翔的反應給了他莫大的安心，直到這一刻，周澤楷才感覺到，那些潛伏在身體每個角落的疲憊、茫然和無力，總算開始一點點地離開他身體。這讓他總算擁有了勇氣，把那個懦弱又忐忑的自己剖給男朋友看。
“那是另一回事！誰跟你說不甘心就可以不告訴我？”孫翔狠狠咬了他唇一口，“你他媽知道我這一天怎麽過的嗎？”
天知道周澤楷沒有回來之前，他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讓自己不要沖去醫院直接逮人——周澤楷有害怕，有恐懼，他就沒有嗎？他不但怕這家夥在手術中出事，更害怕自己作為一個定時炸彈一樣的存在，會影響到手術本身！看見這個人安然無恙地回來，告訴自己沒有進行手術的時候，他緊繃了一天的神經才放松下來。
……算了。孫翔在心底嘆了口氣，到這時候再商讨這些，已經沒太大意義。周澤楷平日表現得太穩了，好似天大的難題也難不住他，誰知道這家夥會因為自己——
“對不起。”果然，這種時候，周澤楷笨拙得讓人哭笑不得。他只會重複道，“對不起。”
“白癡。”孫翔閉了閉眼，貼着這家夥的唇瓣低聲道，“說真的，你到底是怕我笑你？還是怕我罵你冒險？”
“都有？”周澤楷立即和他交換了一個吻，又搖搖頭，“我不知道。”
說完後，他立即移開腦袋，重新擱上孫翔的肩膀。這種幼稚的逃避行為，讓孫翔哭笑不得，又覺得世界上簡直不可能找出第二個比他男朋友更可愛的家夥了。
他無奈地任這人把自己摟得緊緊：“好吧，其實我也不知道。”
話音剛落，周澤楷攔在他後腰的手突然不輕不重地掐了他一下。
操。
孫翔愈發哭笑不得。
他不發飙了這人倒是蹬鼻子上臉特別快，假抗議還是真報複啊！
“你這人……”他嘟囔道，“別鬧，認真聽我說完。”
周澤楷安靜下來。
孫翔想了想說：“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約定好了，任何事情都要一同面對不是嗎？”
肩膀的腦袋點了點。
“你不能一個人去做危險的事，然後因為怕我生氣，就什麽都不讓我知道，然後就覺得這樣很好，仿佛過程中萬一真有什麽風險，你只要瞞過去了，就可以當做無事發生一樣。”
周澤楷聽出他畫外音：“你的意思是？”
“我也要去。”孫翔推開人，注視着那雙黑眸，一字一頓，“下周，正式治療的時候。”
“我要見你的主治醫師。要知道治療原理，了解目前的進度，确認所有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并發症以及手術之後的後遺症。”
周澤楷想說什麽，孫翔搶在他前面，把能說的話全說了：“可能的話我要進手術室。進不去我要隔着玻璃看你。沒有窗戶的話，那我就在門口等着。”
周澤楷靜靜看了他半晌：“好。”
孫翔這才擡了下眉：“我跟你說我簡直不能理解這件事，太蠢了周澤楷。我難道沒有告訴過你？你不能容忍失去我。我也一樣。”
周澤楷：“嗯。我明白。”
孫翔還剩點兒氣，索性全發洩出來。他的發洩方法是氣鼓鼓地捏住周澤楷的臉頰往反方向扯：“笨蛋、白癡、氣死我了！靠！超級不爽！翔哥決定咬你一口，不許反抗！”
周澤楷：“好。”
他想得很美，氣勢也洶洶，可惜剛咬上去，就被反客為主地推倒在沙發上。
他的唇，他的氣息，他的心跳，都被周澤楷牢牢壓制着。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懷疑自己要丢人地被吻到缺氧——幸好周澤楷還有理智，在秒針繞完一圈前，放過了他。
“對不起。”周澤楷不知道第幾次重複這句話，但總算還記得再加一句，“謝謝。”
“客氣個屁。”孫翔在心裏說。而現實中，他只來得及用力眨了眨潮濕的眼睛，以防滾燙的液體逃出眼廓。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