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1.
周澤楷第一次去醫院沒有立即手術,是因為他身體中和信息素相關的某些指标還未達到手術要求線。醫生給他開了藥,整整吃了七天,藥盒空了,正式手術的日子也到了。
一大早,孫翔就敲開了周澤楷家的門,替周澤楷檢查要一同帶去醫院的東西。
臨近年關,整個城市随處可見年味濃厚的裝飾或者宣傳海報,大街上的行人們似乎個個沉浸在喜氣洋洋的氛圍裏。然而孫翔卻不在這個範圍內。
他這幾天和周澤楷聊手術的風險,查資料,因為心思重,睡眠也不怎麽樣,已經挂上了明顯的黑眼圈。出租車一有節奏地加減速,他便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周澤楷強硬地把他腦袋摁到自己肩膀:“閉眼。”
孫翔拗不過,也沒什麽心情去和周澤楷對着幹,挨着這人的肩,沒幾秒竟真的睡着了。
周澤楷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插入他的指縫,悄悄地握緊。窗外的風景走馬燈似地打眼前掠過,他完全聚不攏注意力去了解,全部心神都附着在肩膀沉甸甸的分量,以及兩人手指皮膚相貼的部分。
浩大紛雜的世界,不确定的手術結果,都令他感到不舒服,只有這獨屬于他的重量和體溫,才是能夠掌握,叫他內心踏實的寶物。
會有好結果的。他默默祈禱着。
2.
“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手術過程中能呆在手術室裏。”
眼前這位“家屬”乍看歲數并不大,但神色冷靜,氣場亦足夠強。因此當他一字一句提出要求的時候,醫生有那麽一瞬間,幾乎就要順着他的意思點下頭去。
好在多年執業的理智拽住了他。
“條件上是允許的。我們也不阻攔。”醫生委婉地說,“但過程中可能有一些……比較痛苦的狀況,有病人家屬進過一次手術室後,就不願意進入第二次了。所以我建議你們再考慮一下。”
孫翔反問道:“就算有狀況,那也是病人更痛苦,作為家屬願意放棄分擔痛苦的機會,簡直不可理喻!”
這時候,周澤楷已經換了手術用的衣服,躺在病床上被推入了手術室,開始做一些術前準備。醫生也知道讓他的患者來勸這位男孩子并不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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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護士給你換無菌服。”他決定退一步,“但如果我們沒喊你,你只能在外面的小間隔着玻璃看,可以嗎?”
“沒問題!”
3.
第一次接觸信息素注入手術的人,一定會相當驚訝——既然叫手術?為什麽與通常概念的外科手術差得有點遠?——不需要開膛破肚,不會産生大片大片刺目的鮮血。
但孫翔卻并不會因為這表象上的“輕松”而放松警惕。他之前查過資料,知道這類手術的難點在于如何根據病人身體中信息素的水平,控制外部信息素的注入速率。
聽上去還是很簡單對吧?就好像打點滴,連病人自己也知道如何調快調慢藥水的滴落節奏?實際上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信息素的可怕在于,它的平衡只要稍稍被打破一點點,産生的負面效應就會難以想象地恐怖。
頭痛,驚厥,嘔吐,內出血……在那份公開資料後面,列舉了整整三頁可能會發生的術中并發症和對應的處理辦法。
盡管有心理準備,但信息素注入不到十分鐘後,他終于意識到醫生的話也許是對的——當周澤楷開始繃緊下颚,雙手死死地掐住床沿,當周澤楷的脖子、手臂都因過分用力而冒出青筋,當周澤楷狂出冷汗,再開始發抖,必須被兩邊待命的護士立即用特制的軟皮扣固定在床上時……孫翔發現自己根本無法用理智的心态繼續呆在這裏看下去,他沖到備藥的護士面前,懇求道:“讓我進去。我必須要進去。”
“呃……別急,你等等。”被這樣帥氣的男孩子盯着,護士忍不住泛起同情,可惜她沒有權力做決定,只得求助主治醫師。
又經過一輪讓孫翔煎熬到極限的耳語和手勢之後,孫翔聽到了護士的天籁之音:“可以進去了……唉手術室裏不能跑!”
她話說晚了。
孫翔沖進去,已經半跪在了病床前,用一個十分別扭的姿勢,牢牢握住了周澤楷的手。
因為體內兩股信息素正在厮殺,周澤楷似乎已經痛昏過去,冷汗浸透了領口,整個人是在持續地,無意識地打着抖。
“周澤楷!”孫翔收攏十指,一遍遍地說,“痛就掐我。再忍忍,再忍忍就不痛了。”
主治醫師見慣了信息素治療中的狀況,周澤楷的反應在他這邊算是比較正常的,并不足以讓他大亂陣腳。他一面嚴肅地盯着無數指标跳動的液晶屏,一面冷靜地對助理醫師下着指令。只是忽然有那麽一瞬間,當視線滑過孫翔和周澤楷,他終究忍不住說了句帶溫度的話:“很順利,馬上結束了。”
孫翔的肩膀動了動。什麽也沒說。
當代表信息素平衡的提示音從醫療儀器傳出,主治醫師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他肩膀:“我們結束了。”孫翔一愣,擡起頭:“謝謝您。”
他此刻仍死死抓着周澤楷的手,準确地說,是被周澤楷死死地抓着。
掌心的冷汗和冰涼的體溫無時無刻不提醒着他,剛剛周澤楷和他都經歷了什麽。
太好了,那些最嚴重的情況都沒有發生。他幾乎有點想哭。
“小帥哥,小帥哥?”回神時,是護士在喊他,“你往後退一點,我們要給他解掉固定裝置哦。”
“哦,好!”孫翔猛地站起來,這才發現因為長期保持一個半蹲的姿勢,膝蓋酸得打顫,差點找不到平衡。
4.
周澤楷恢複意識後,還沒來得及睜眼,就感覺到一個潮濕又柔軟的東西貼上了自己唇。
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那是什麽,下意識擡起仍酸痛的手腕,回抱住那熟悉的肩膀。
然後他的唇瓣立即被重重咬了一口。
“好鹹。”周澤楷慢慢睜開眼,眼中盛着柔軟的笑意,“又苦。不好吃。”
孫翔一怔,臉猝然就紅了。他狠狠抹掉自己奪眶而出的淚,為掩飾這層窘況,索性把腦袋歪到一旁,抱住周澤楷不讓對方繼續看自己的臉:“又沒逼你吃。再說有橘子味難吃?”
“怎麽可能。”周澤楷的胸膛輕輕震動,“橘子味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孫翔毛絨絨的腦袋就在他臉側,他摸了摸對方的後腦勺,埋首在有太陽氣息的發間,貪婪地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整個手術期間已離譜速率跳動的心髒終于恢複正常。
“痛嗎?”半晌,孫翔悶聲問。
當然。
盡管有心理準備,但當真實的痛苦席卷而來時,周澤楷第一次知道什麽叫做痛到全身發冷,痛到想吐,而且根本沒氣力,想吐也吐不出。
但最痛的并不是身體上的。
他做了一個夢。
夢裏那雙和孫翔幾乎如出一轍的眼睛慢慢地閉上了。那一瞬間,他感覺全身的血液仿佛被人抽空,而信息素則在這個過程中炸開,漫天漫地地裹住他,像一只無形的手,掐得他無法呼吸,令他的肺部被剮似地劇痛。
幸好那一刻,他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周澤楷!”那個人還告訴他,“再忍忍就不痛了。”
他向那個聲音伸出手。夢境的世界瞬間褪色,崩塌。他感覺到血液又回到了身體裏,信息素在慢慢地平靜下來,鉗制着喉嚨的東西也消失了,氧氣開始讓他感覺到舒服。
最後,天頂的盡頭有了光,有了溫暖。
“開始很痛,”他睜開眼,眼廓是熱的,“後來不痛了。真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