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1.
和周澤楷揮手道別，孫翔跳着臺階跑上二樓。還差兩分鐘，考場門口人基本都到齊了。托便利發達的互聯網的福，孫翔這張臉認知度還是比較廣的。他一過去，走廊兩邊的視線就紛紛投過來，好奇的，驚訝的，探究的。
“啊啊是孫翔。”“居然是他。”“他也是這個考場的？”
孫翔沒理那些交頭接耳的家夥，徑直朝靠牆角落走去。
“喲，你也15考場？”孫翔站到一個正在低頭默念什麽的家夥跟前，熱情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對方吓了一跳，猛擡起頭，接着愣住：“孫、孫翔？”
“沒打擾你背書吧？”孫翔抱歉地說。
後者猛搖了搖頭。
這個瘦弱、個頭不太高的男生叫金朝，是他同班同學。平時性格腼腆，說話次數不多，不過能在高考考場遇見，怎麽看也算緣分一場，所以他就來主動打招呼了。
顯然，金朝也這樣覺得。他猶豫片刻，伸出手：“那個……可不可以跟我握個手。”
“握手還有不可以的？”孫翔爽快地伸手，一把握住他的晃了兩下，“來！”
金朝感激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孫翔：“謝謝！”
“喂——”孫翔被他搞得一頭霧水，“用得着這麽客氣？”
他話音剛落，金朝深吸一口氣，不好意思地說：“因為吸了你的歐氣啊。你、你是學神，歐氣雖然充足，但畢竟是高考，和平時不一樣的，我這樣貿然借你光，你千萬不要介意。”
孫翔被他一板一眼的“歪理”給逗得樂不可支，憋着笑假裝嚴肅地盯着他：“你說的對，确實是高考，和平時特別特別不一樣。”
金朝一聽，臉色發白：“對、對不起我……”
“所以今天我的歐氣也比平時更充足！”孫翔大笑打斷他的話，重新抓住對方的手，比剛剛更用力地上下晃了晃，“分你一點不要緊，不用打借條！”
話說到這份上，金朝也意識到孫翔是真的不介意，他呼出一口氣：“謝謝。這回不是客氣。你剛跟我又說話又握手，我好像真沒那麽緊張了……”
孫翔恍然大悟：“我說你剛剛臉色怎麽有點不對勁，原來是緊張？”
聞言，金朝羨慕又無奈地看他一眼：“別提了，我半小時前上過洗手間，剛你還沒出現的時候，我正在琢磨要不要再去一趟。”
孫翔：“不是吧。”
金朝笑道：“真的。我一點兒都不誇張，而且我還算好的，你看周圍，一個比一個緊張得要命。”
孫翔循着他視線望去，果然，兩米開外就有個女生雙手緊握抵在下巴上，低着頭不知在嘀咕什麽。再隔壁，一個男生直接蹲下了，拿手指在地上圈圈畫畫，嘴裏念念有詞。
其實這很正常。畢竟每個人的學習能力有強有弱，對某些人來說，也許考前臨時抱佛腳背的那一句公式，那一條知識點，就決定了他們能不能考上心儀的大學。
孫翔正走神間，周圍突然騷動起來。
“來了！”金朝略帶激動地喊，“看，監考老師！”
遠遠的，他們從走廊盡頭朝各個考場走去。分到孫翔所在考場的兩位老師是一男一女，第二性別按照教育局要求肯定都是beta。此刻，那位男beta先一步抱着卷子進教室準備，而女beta則留在門口驗準考證。
孫翔排着隊走到門口，一擡頭，對方先認出他來。
“加油啊，大學霸。”女beta笑中帶着八卦地看着他，“金榜題名，老師給你介紹對象。喜歡什麽信息素跟老師說哈。”
不不不只要狀元就夠了，對象老子有。
孫翔額頭滑落無數根黑線，幹笑一聲趕緊拿回準考證：“謝謝。”
2.
找到座位後，孫翔按照老馬叮囑的，先檢查了下椅子腿是否結實，桌面有沒有釘子之類容易劃破試卷的突起。一切确認妥當後，他把準考證擺在桌子的左上角，橡皮鉛筆黑色水筆一溜兒排正，對齊。
做完這些準備工作用掉1分鐘，這時候，考場裏的其他考生也差不多準備完了，環境從雜亂漸漸歸于安靜。
孫翔支着腦袋望着考場正前方的挂鐘指針，陷入了無聊。
平時月考模拟考什麽的會在開考後直接發卷子，而且考試次數多了，考場一進去全是熟人，大家多少能小聲聊會兒天什麽的。而這次就不同了，孫翔唯一認識的同學坐得離他特別遠，前後左右被生面孔所環繞，而且無一不面帶凝重和緊張，嘴裏無聲地背着什麽。
孫翔抓起鉛筆，戳了戳課桌桌蓋掀板的那條縫。剛剛他差點就打算随便塗點什麽，還好腦子裏閃過老馬千叮咛萬囑咐的“切不可在考場做讓人懷疑你作弊的事”，忍住了。
哎，好無聊，周澤楷現在在做什麽？他放下鉛筆，邊伸懶腰邊想。
幸好兩位監考老師估計也覺得無聊，沒幾分鐘就開始在講臺拆卷子，将孫翔的注意力拉了過去。
孫翔嚴重懷疑他們連拆卷子的時間都掐表練過，因為拆完卷子不多不少正好還剩5分鐘，兩位監考老師一左一右從講臺走下來，逐桌往後發卷。
不過發下來的只有試卷，答題卡依然被扣押在講臺上。女beta擡頭看了眼挂鐘，拿起一張紙，清清嗓子念考場須知。
她不念還好，一念，就像摁下了什麽奇妙的開關似的，跟孫翔隔一條走道的家夥立即趴在了課桌上，半張臉埋進胳膊裏，緊張到聽都不想聽的樣子。
他前桌估計在抖腿，因為椅子後背也在微微抖動。
這幅名為“我超他媽緊張”的衆生相，讓孫翔覺得有趣極了。主要因為他從未掉出過1號考場，而1號考場的每一位考生，對自己的水平都很有數，基本不可能出現這類考前還在瘋狂祈禱的現象。
如果可能他可以盯着看好久，不過，孫翔理智及時歸位——就像金朝說的，今天是高考，和往常大不相同，他還是多把注意力放到考試本身上去吧。
孫翔攤開卷子，一手支撐腦袋，一手轉筆開始研究。
經歷整個高三的鍛煉，他幾乎已經可以做到把卷子掃一眼，就能判斷出難易程度，繼而判斷出每一塊題需要大概多久的時間去完成——甚至順便判斷一下周澤楷會在哪塊做得比自己更快，會在哪塊用掉更多時間。
于是等标志着正式開考的鈴聲打響，答題卡發下來時，孫翔已經做完了七八道選擇題，飛速把答題卡塗了黑。
接着他一口氣搞定其餘的選擇題，直接将卷子往後一翻，翻到作文那一頁。
“卧槽，真的假的？”考場安靜，翻卷子的動靜可不小。孫翔來了這麽一出，不少人以為他前兩面用神一樣的速度做完了，吓出一身冷汗。
大家的狀态到底被影響了多少孫翔管不着，他此刻正在咬着筆杆琢磨作文大綱。
和絕大多數人不一樣，孫翔考語文素來有個怪習慣——先寫作文。
他花半分鐘閱讀題幹，接着用掉5分鐘來立意，來确定中心句，打大綱草稿。
5分鐘後，他從容地落筆，開始飛快地書寫這篇朝滿分沖刺的文章。
因為思路流暢，孫翔寫到中途，還有餘裕稍稍走神——說到這個就特別有意思，他現在才意識到，好像沒有一回考試比這次更容易想到周澤楷。
——考前在想周澤楷有沒有記得去洗手間。
——開考時在想周澤楷是怎麽消磨15分鐘的無聊。
——而眼下，他一面完善自己的文章，一面忍不住好奇周澤楷會從什麽角度去入手。
這很奇妙不是嗎？高一時，他每一次考試但凡想到周澤楷的名字，都是那種咬牙切齒的感覺，都會産生那種強烈的想要戰勝對方的欲望。
而交往之後，特別是這一回，他只希望對方跟自己一樣，發揮出最佳水平。
這時，隔壁的筆突然落地，包括孫翔在內的全考場都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去。雖然也是打岔，卻正好将孫翔從走神中拉了回來。
他晃晃腦袋，提醒自己不許想那麽多——此時此刻，他最該做的應當時集中注意力，而周澤楷也一樣。
3.
語文考試歷時3小時，在11點結束。中午孫翔和周澤楷在考場食堂吃了一餐。吃完為了不犯困兩人就繞着操場陰涼的地方散步聊天。為了不影響考試狀态，他們仿佛約好了似的，一道題都沒有對。
下午考數學。一拿到卷子，就連孫翔都不禁皺了下眉——今年出卷老師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藥，整張卷子的難度系數全方面提升，尤其最後三道大題，簡直一道比一道有沖擊奧賽卷的意思。
結束鈴聲響起時，整個考場氣氛非常慘淡，一個個焉兒吧唧的，認識的人對上視線，要麽就是搖搖頭，要麽就是直接開嚎：哪個變态出的考卷！
雖然難，但孫翔到底還是把題目都做完了，他平時得瑟歸得瑟，關鍵時刻卻很拎得清——這種時候你翹着個尾巴，豈不是往別人傷口上撒鹽。因此當章程在班級群聊裏炫耀自己這回數學三道大題全解出來，并且艾特他和周澤楷的時候，孫翔冷笑一聲，把QQ直接關了。
“怎麽？”周澤楷聽見孫翔哼了哼，低下頭看着他。
“章程這個傻逼。”孫翔枕着周澤楷的腿，橫過手機打開游戲，“連我們教務主任都記得趕緊寫了篇公告，強調今年數學難是普遍的難，他還好意思在班級裏炫耀。就不怕別人心态崩了是吧？”
4.
事實上，高考只有考前那段時間給人感覺漫長，等它的車輪正式滾動起來，簡直是刷一下就過去了。
第二天理科綜合，下午英語。
4半點時，孫翔已經把卷子檢查了三遍，中午沒有午休，靠周澤楷買的咖啡強撐着，此刻他實在很想直接趴下睡覺。
于是等考試結束，在樓下碰見男朋友時，孫翔第一句話是：“我想睡覺。”
周澤楷笑着托住這個直接朝他倒過來的家夥：“車上睡。”
“什麽車？”孫翔趁四周注意力不在自己這邊，飛快地親了周澤楷一下，接着又打了個哈欠，“哦對，我靠，我差點忘了！”
前天大家約好的，考完了在小柳兒燒烤碰頭慶祝。
從他們所在的考場打車過去并不遠，但臨近下班，加上全城來接考生的家長出動，讓原本20分鐘不到的路程，硬是開了足足快一小時。
換個人估計要罵娘，但孫翔卻因禍得福。他靠在周澤楷肩膀上睡得天昏地暗，醒來時就跟複活點刷新一樣，精神倍兒棒。
車剛剎住，他就把一張大鈔拍給師傅，拉着周澤楷跳下車：“走走走，吃肉去！”
吳啓幾人在包廂裏聽見小柳兒歡快的叫聲，朝門口看去。
下一秒，包廂門開了，孫翔風風火火地沖進來：“可以可以，都到齊了，等爸爸呢。有沒有水，寫得太專注忘記喝水，渴死我了！”
吳啓直接扔了瓶可樂過去，趁孫翔咕咚咕咚之際，上下打量這兩人：“喲，穿着情侶裝高考？你他媽要上天啊孫翔？”
“咦，我以為你會說‘不愧是你’。”說完孫翔抹了抹下巴，把可樂罐子往桌上一放，張開手臂象征性地扇了兩下，“看，不是要上天，是已經上天了。”
“滾滾滾！”
這邊鬧着，那邊呂泊遠将早早留好的涼白開拿去招呼周澤楷：“楷神，怎麽樣？你好像很放松嘛！”
“謝謝。還好。”周澤楷一說完，四周爆發出一片大笑。
對上周澤楷有點茫然的視線，吳啓解釋道：“你不是上了個采訪嗎？剛考完杜明就喊我們看，媽的本來還在感慨大題沒做完的，現在一點兒都悲傷不起來！”
“所以他們現在不管你叫楷哥了，哥你是神！”杜明比大拇指。
孫翔和吳啓“親切”地打完招呼，正好聽見杜明的話，過去搭着人家的肩，嘚嘚瑟瑟：“這話我愛聽，翔哥就是神的男人。”
衆人齊齊翻了個白眼，正欲“切~”，孫翔搶在前頭先開炮：“杜小明，你呢？按理說考完就考完了，翔哥也不該問，但我看你頭懸梁錐刺股這麽久……實在忍不住。”
“有屁快放。”杜明不怎麽介意的樣子。
“化學考得如何？”孫翔問出了大家都很關心的問題。畢竟體檢時能把56念成鐵，也必須得是下了不一般的苦工。
“我覺得還行。”杜明樂呵呵地說，“我本來以為自己會特緊張……結果你們猜怎麽着，卷子一發下來，我簡直下筆如有神！我就這樣，刷刷刷刷狂寫了一通，等反應過來，居然就，哈哈哈哈，居然就他媽考完了？”
“奇了怪了，我見到的怎麽是另一個明明？”呂泊遠無情地戳破杜明的表演，“那個明明進考場前還親親熱熱地喊我呂哥，說想了一種用眨眼替代摩斯密碼對選擇題答案的方法，非要咱配合操作。”
杜明狂咳嗽。
呂泊遠當沒聽見：“而且翻卷子的時候動靜特別大。人家是輕輕地翻，他是嘩——啦，我靠，”呂泊遠拿起菜單比劃，“我當時正看一大題看得特別專注，結果他在前面來了這麽一下，操。”
“怎麽着？”
“還能怎麽着，要不是監考老師盯着，估計沖過去踢他椅子腳的心都有了。”
“老呂你好意思嗎？”杜明瞪眼抗議。
“罰可樂罰可樂！”大家一通哄笑，哐哐拍桌。還有更不嫌事大的家夥喊，“請客請客！”
總之，抗議無效，高考也比較只有一次，該罰的可樂要罰，該請的烤串必須請，而且因為是和兄弟們吃，請客者表示心甘情願。
5.
在他們高三奮發圖強的階段，小柳兒的老板也沒閑着。他在舊貨市場買幾套淘汰下來的老式KTV設備，裝在包廂裏，于是吃燒烤的過程中，大家還能歡唱一場。
氣氛到最高潮的時候，不知道是誰，突然幽幽嘆了口氣。
“我……我知道不應該說但還是好後悔，早知道當時就應該把錯題全訂正的，這樣就不會在理綜考試時碰見熟悉的題卻做不出了。”
四周陷入片刻沉默。配合着音箱繼續放着的“最愛你的人是我，你怎麽舍得我難過——”有一種詭異而深刻的悲傷。
又一個人嘆了口氣：“我英語閱讀理解有個詞一直沒記清，就怕遇到，結果就遇到了，操。”
“我都不知道說啥好，”另一個家夥郁悶地說，“理綜最後那道大題，本來寫的時候特胸有成竹，結果一考完忍不住去看論壇，論壇裏至少有四種答案，日。”
孫翔愣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們這是打算跟我和周澤楷對答案的節奏？”
“滾滾滾！”衆人撲到他身上一通打鬧，悲傷的氣氛倒是跟過山車似地，又拉回去了一點。
“好了好了，”呂泊遠揮揮手，“大家都振作點，我們頂多錯幾道題，不算最慘的。”
“難不成還有人更慘？”孫翔聽出畫外音。
“嗯，隔壁班數學課代表，你們肯定有印象，他爹經常來學校送東西找老師的那個。”
“有印象。”
“對，我也是聽來的消息，說他家可能太重視了……考前讓去找一個不知什麽鬼的專家打營養針，結果給打壞了，連續兩天都發燒，昏昏沉沉地強撐着考完的，別說正确率了，卷子能填完不錯了。”
“我靠，”杜明瞪大了眼，“是他？不是吧？他平時好幾回能進第一考場啊？要是正常發揮，可不是重點大學穩的？”
“別說重點大學，現在一本都難。”
吳啓想起什麽，一拍腦袋：“啊，怪不得我那時候路過他考場，看見別的人都走差不多了，就他一人坐座位上發呆。”
四周再次陷入沉默。
最後還是孫翔跳起來拍拍手：“想什麽呢，考都考完了！回頭煩惱的事填志願的時候再煩惱！”
大家才猛地一愣，接着猛地點頭：“對對對，翔哥說的對，要高興點，不管怎麽說，考完了！”
“等你們倆滿分作文走一個！給我簽名哈！”
“去去去！”
“可以撕書了！”
“啊為什麽不燒，找個野地燒了轟轟烈烈！”
“等等，等等！”吳啓見大家越聊越high，趕緊擡高聲音，“你們晚點撕，複習筆記什麽的賣我吧，我家好幾個表弟表妹高一，都等着要筆記。”
“不用錢。”周澤楷和孫翔互看一眼，大方地說，“我們倆的，都拿去好了。”
“好兄弟！愛你們麽麽麽麽麽麽噠！”吳啓抛了個飛吻。
孫翔做了個要吐的表情，痛苦擺手：“謝謝，麽麽就不用了。”
因為這一段打岔，氣氛漸漸又回到了剛剛興奮歡快的狀态。大家吃得差不多，也唱累了，開始漫無邊際地聊天。
從吳啓的表弟妹開始，聊到杜明也有堂妹要去他家過暑假，順便輔導作業，再接着就順理成章過渡到各自的暑期計劃。
中間老板過來送了兩瓶啤酒，瓜皮三人組不知道是太興奮還是真喝上了頭，一個接一個起身，雙手作喇叭狀，對着窗外大喊——
“我要談戀愛——”
“我要拿王者——”
“我攢了十八年的壓歲錢終于可以用了我要背包周游十國——”
“你們這都什麽啊，”孫翔搖搖擺擺站起來，十分不屑地拍拍胸脯，“聽老子的目标！”
所有人，包括周澤楷在內，都望着他。
這種萬衆矚目的感覺讓孫翔爽得不行，于是他嚣張地擡起一只手指向天：“老子這個暑假一定要睡了周澤楷！”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