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說出

尤河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在一張陌生的床上了。他睜開眼睛打量了室內,不論是床榻上的被褥、床幔,還是屋中的桌椅、衣櫥等家具都用着上等的料子。

他揉了揉頭,苦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還以為戚無別這小子能給我扔進天牢裏呢。”

“尤河,你醒啦?”殷攸從外面進來,一臉歡喜地跑到床邊坐下。

尤河看着殷攸皺起眉,心裏有點不好的預感,詢問:“這是哪裏?”

“王府呀。”

“什麽王府?我睡了多久?你怎麽會在這裏?”尤河急忙追問。

“王府,你的王府呀。皇上封你當和義王啦!”

“哈?”尤河眉頭皺起來,有點懵。

“嗯嗯!”殷攸使勁兒點頭,“皇上說你中毒了,不過現在已經解毒沒事啦。你睡了三天呢。皇上讓我過來陪着你的。對了……”

殷攸忽然又變得有些吞吞吐吐。

“什麽事?”

“皇上給了咱們賜婚的聖旨诶!所以你不能趕我走啦!我現在搬過來住是名正言順的!”

尤河直挺挺地向後躺下。

殷攸急了,急忙湊過去:“你不高興啦?”

“沒有。”尤河嘴上這麽說着,語氣和神情卻都有些恹恹。

“你就是不高興了……”殷攸垂下眼睛,低着頭不再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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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尤河強打起精神坐起來,揉了揉殷攸的頭,“這王府你轉了沒有?大不大?氣不氣派,喜不喜歡?”

“嗯!很大很氣派!很喜歡!前院有一個好大的鯉魚池,後院有好大一片花園呢!可好看可好看啦!”

“呵,”尤河笑了一聲,“是不是還有酒窖和琴室?”

“你怎麽知道?你以前來過?”殷攸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望着他。

“挺好,挺好。養養花養養魚,釀釀酒彈彈琴,還能養養小……”尤河看向殷攸,把後面的話咽回去。

他又問:“還有守在外面的官兵吧?”

“你又知道啦?皇上說是派來保護你安危的。”

尤河挑起殷攸的一绺兒頭發,卷在食指上把玩,問:“你能出去嗎?別人又是否能進來?”

“能呀,我能回家。爹爹和娘親昨天還來看過我的。”

尤河點點頭。看來是不拘着其他人的進出自由,但是他相信外面守着的那些人定然是不準他踏出王府半步的。但是若他真的想離開,那些官兵豈能有本事留住他?

尤河輕笑了一聲。不過他現在的确還沒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就留在這裏養養花養養魚,釀釀酒彈彈琴,再,順便養個小媳婦兒打發時間算了。

這一世,如今的他不過是一個無名之人。然而前世的他再過十年卻被人冠上第一刺客之名。他喜歡殺人,可他又不是殺人魔。更何況他走上刺客這條路,本就是被逼的。他不殺人的時候,養花煮茶釀酒彈琴的日子,也心向往之。

就算被拘在這座王府,尤河也過得逍遙自在。幾日下來,王府裏的布置被他改造了不少,他抓了幾尾魚放在室內養着,琴室挪了地方,占據整個後院的花園被他重新翻種、裁枝,換了個模樣。他抱着一壇酒回屋,經過前院的時候,看見殷攸在踢毽子。

殷攸以前不喜歡紅衣,可自打她喜歡上尤河以後,便換上了同色的紅衣。正是夕陽西沉的時候,暖洋洋的光照在院子裏,照在她的身上,踢毽子的小姑娘忽然像極了争相奪食的紅鯉魚,變成朝氣蓬□□來。

尤河眯起眼睛,多看了一瞬,開口喊她:“攸攸。”

“诶,在呢。”殷攸穩穩地把毽子接住,跑到尤河面前。她踢了許久的毽子,鼻翼上蒙了一層細密的小汗珠兒。

“這幾日可無聊了?”尤河問。

殷攸伸開雙臂:“方圓百裏有你,就不無聊!”

尤河怔了片刻,緩慢笑出來,他搖搖頭,頗為無奈地說:“你這孩子……”

殷攸瞥了下嘴,她不高興尤河每次都喊她孩子。

“你想不想跟我學武啊?”尤河在一旁抄手游廊的圍欄上懶洋洋坐下。

“你要教我嗎?我想我想我當然想呀!”

尤河忽然發現,除了養養花養養魚釀釀酒彈彈琴,還能多一件來做。啧,這日子還挺不錯。

很快就要過年了,這一日殷覓棠一直跟在魏佳茗身後,幫她收拾家裏。其實也不是魏佳茗親自動手,只需四處看看,拿拿主意,吩咐下人就好。

魏佳茗指着客房裏高腳桌上的一個花瓶,說:“紅杏兒,把這個花瓶抱到庫房裏去,再把庫房裏那個紅梅花瓶抱來。”

紅杏兒沒過來,殷覓棠小跑着先跑過去抱起大大的花瓶。

魏佳茗笑着搖搖頭:“哪裏用你做這個的?”

“紅杏兒在外面忙,騰不開手。我來!”殷覓棠抱着花瓶,朝庫房去。

魏佳茗怕她抱不動,急忙跟上去,看着她将花瓶放進庫房,在她想要抱起那個紅梅花瓶的時候,魏佳茗忙攔住了她:“行了,這裏又髒又亂,下人做就行了。你陪娘親去廚房看看發糕蒸好了沒。”

“好!”殷覓棠去拉魏佳茗的手。

魏佳茗看她一眼,牽起她的手往廚房去。魏佳茗覺得如今殷覓棠比起小時候更依賴她,殷覓棠平時裏不住在家裏,每隔幾日才回來一日,而她回家的這一日必是黏在魏佳茗身邊。而殷覓棠只要是在魏佳茗跟前,必是要牽着、跟着或依偎着。

母女兩個往廚房走,魏佳茗牽着她,柔聲說:“明日入宮,在宮裏住幾日,很快就回家過年了。”

“嗯,棠棠很快就能回來幫娘親了。”

魏佳茗笑了,說:“你想幫我什麽?”

“幫好多……”殷覓棠想了想,“平時我不住在家裏,都幫不了娘親什麽事情。快過年了,家裏這麽忙,我還是幫不了忙……”

殷覓棠又不好意思地笑笑:“雖然我在家的時候也沒能幫上什麽忙……”

魏佳茗有些驚訝地看着她,問:“棠棠,你想住在家裏還是宮裏?”

殷覓棠猶豫了一下,才說:“都想……”

魏佳茗點點頭,在回廊轉角的時候停下來。她蹲在殷覓棠面前,雙手握着殷覓棠的小肩膀,說:“棠棠,你不要怕,娘親不會再走了。永遠都在你身後,不管是你住在宮裏,還是日後去了別的地方,只要你回來,這裏就都是你的家,娘親和你爹爹就都還在這裏。”

魏佳茗将小女兒垂在胸前的一绺兒發放在她身後,“所以不要因為娘親而顧慮。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只要你記得你随時回家,爹和娘都還在這裏。”

殷覓棠望着魏佳茗點點頭,她想說什麽,又終究沒說出來。

魏佳茗起來,倚着圍欄坐下,然後探手把殷覓棠抱起來放在身邊,一手搭在殷覓棠的肩上輕輕地拍着她安撫她,一邊問:“棠棠,你現在能不能告訴娘親,那一日你祖母把你帶到荒山上發生了什麽?”

過了這麽久,魏佳茗終于才問出來。她知道殷覓棠因為那件事情性情大變,若要解決問題,首先要找到問題。先前是顧慮殷覓棠舊事重提,現在過了幾個月,魏佳茗覺得殷覓棠的情緒平複了些,才問出來。

殷覓棠聽了魏佳茗的話,忽然伸出手抱住魏佳茗的腰,趴在魏佳茗的懷裏。

“別怕,別怕……”魏佳茗輕輕拍着她。

魏佳茗想把殷覓棠扶起來,手探過殷覓棠的臉,卻感覺到一陣濕意。

殷覓棠咬着嘴唇,趴在魏佳茗的腿上不出聲地掉眼淚。

魏佳茗一陣心疼,她咬咬牙,狠下心:“別怕,說出來,告訴娘。”

殷覓棠又哭了一小會兒,她用手背擦擦臉上的淚痕,坐起來,用淚痕未濕的眼睛望着魏佳茗,說:“姐姐比我好,可是祖母最疼我。娘親和祖母吵架,祖母害了一個人,娘親想要祖母的命,然後祖母不再喜歡我,把我丢在外面,想把我餓死……”

殷覓棠說得很慢很慢,很努力壓抑聲音裏的哭腔。細微的哽咽藏在聲音裏卻是怎麽都藏不掉的。

想起大太太之前将殷覓棠獨自丢在荒山上足足五日,若他們再晚一日找到殷覓棠那後果簡直不敢設想……每次一想到這裏,魏佳茗就是一陣後怕,心裏跟着戰栗。

她輕輕拍着殷覓棠安撫着她,其實她自己心裏也同樣又是驚怒又是懼怕。

殷覓棠繼續說:“娘親走了,帶走了兩個姐姐,不帶走我……”

魏佳茗怕殷覓棠又多想,急忙打斷她的話:“那是因為你那個時候還小,而且染了風寒,娘親還才帶你走的。”

殷覓棠吸了吸鼻子,眼淚悄悄落下來:“謝謝……”

“什麽?”魏佳茗眼中浮現迷茫,伸出手來給女兒擦眼淚。

殷覓棠的眼眶裏被淚珠兒盈滿,遮擋了她的視線,讓她面前的娘親變得看不太清,只剩一大片幻影。她努力睜大了眼睛,聲音裏的哭腔再也壓不住。

她哭着問:“其實,我不是你親生的孩子吧?”

魏佳茗的手生生頓住。整個人驚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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