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顧城一瞬不瞬的注視着她的身影沒入江氏的大樓,然後才吩咐司機走。
車子剛啓動,就突然一個急剎車,停下了。
饒是修養極好的顧城也忍不住擰緊了眉,司機滿腔怒意的從方向盤上擡起頭,對上外面那個女人冰冷無情的眼,一腔怒火霎時熄滅,這個女人看起來就不好惹。
為避免橫生枝節,他将檔位挂到R擋,準備倒一倒車然後離開。沒等他實施,那個女人就走到了車側,敲了敲後座的玻璃。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向顧城,那女人看起來是專門找上門來的?找茬?還是舊識?他不确定要走還是要留,正猶疑間,他看到顧城将後車窗放了下來。
“何事?”顧城對上心姐的眼,平靜的問道。
“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奇怪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心姐饒有興致的問,“難道你的小妻子沒告訴你我現在是被禁止入境的身份嗎?”
“你已經站在這裏了。”顧城道。這是重點。至于她是怎麽進來的,此刻都不是重點。
心姐目露贊賞,“介意我搭個順風車嗎?”
“往前走20米,右拐,是出租車總站。你可以在那裏打到車。”顧城不緊不慢的道。
心姐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直截了當的點明:“你知道我只不過是找個借口,實際上有事想跟你談。”
顧城不為所動,卻讓她上了車。
“我不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麽事需要談。”
“先別急着下定論。”心姐話鋒一轉,“你不想知道你父親是為什麽會昏迷的嗎?”
顧城眉頭倏然一蹙,“他是突發性腦溢血,确症。”
言下之意是你不用想在這件事情上興風作浪。
心姐當然也聽出來了,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是腦溢血沒錯,可顧父從未有高血壓病史,怎麽會無緣無故突發腦溢血呢?”
顧城目光如炬的朝心姐望去,“你想暗示什麽?”
“我什麽都不想暗示,只想說這是當初我手下的人魯莽所致,非常抱歉。”心姐道。
顧城眼睛一眯,“你是說,上次青龍幫的人來追債,把我父親打到重傷入院是這一次他突發腦溢血的誘因?”
“沒錯。”
顧城冷笑了下,“如果是真的,你有那麽好心自投羅網的來告訴我嗎?告訴我這些,你又想得到什麽?”
心姐卻沒回答他,反而感慨般的說道:“你好像犀利了很多,到底踏進政界後就不一樣了啊。
“那你不妨來猜一猜,我告訴你的用意是什麽呢?”
“不必猜。人已經走了,追究這些沒任何意義。”顧城淡然的說。
心姐的笑容淡了下來,“你很不配合。你在害怕什麽?怕聽到我給你的答案嗎?怕答案裏有你接受不了的人嗎?”
心姐咄咄逼人的明示暗示終是激起顧城心底的一絲波瀾,他被她言中了,他不知道她想說什麽,只是有點莫名的心慌,不過面上沒表現出來。
“我們青龍幫從來都是拿錢辦事,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找茬。如果那一次沒人特意‘提醒’我堂下門主你父親的欠債,那筆錢也是不急着要還的。”心姐慢慢道來。
顧城卻越聽心越沉。
“就是江月照授意我們去讨回那筆債的。”
半晌,她等到顧城的一聲冷哼,“是你青龍幫放的高利貸,也是你青龍幫追的債,往她身上潑髒水?你覺得我會信你?”
心姐注視了他良久,叫停了車,下車前她說:“你好好想想吧,你要證據,我是沒有,她的手段不知道你清不清楚,這種事是斷不會留下丁點證據給人抓住把柄的。只是那段時間裏,她為了讓你這位彌足珍貴的文物修複師為她所用,都逼迫你做過什麽,你不會忘得一幹二淨了吧?”
顧城坐在後座上,臉上沒什麽表情,可前座的司機卻一時不敢說話,悶聲不響的啓動了車,從路邊輕輕的滑了出去。
***
江月照說到做到,應言早早回家了。但再早,到家的時候天也已經全黑了,屋裏沒開燈,黑漆漆的一片,她還以為顧城不在家,随手開了燈,燈光乍亮,照出沙發上的人影,她一驚。
他在。
一直坐在漆黑的客廳裏一聲不響。
江月照覺出不對勁,放下鑰匙快步走過去,“怎麽了?”
問的時候她在腦中快速的過濾了一遍最近有可能發生的所有不好的事情,難道顧母又出事了?
能讓顧城如此失常的,也只有他的家人了。
可是當她走近他,走到他面前幾步時,步子卻慢慢緩了下來。
江月照從小就很敏銳,能察覺到父母之間微妙的異樣,現在也一樣,她敏銳的察覺出顧城全身上下隐隐約約散發出來的排斥與抗拒。
而他此刻排斥與抗拒的對象,是她。
江月照心裏沒來由的一沉,忽然不想問他了。
可是理智上,她還是開口了。
“出什麽事了?”
——極其冷靜的聲音。
她的鎮定将顧城僅存的猶豫全然打破,他擡起頭,看向她。江月照這才發現他眼裏遍布了血絲,她看得一驚,心裏刺痛。
到底是什麽事……讓他成了這幅模樣?
江月照出神間,顧城開口了。
“我有件事要問你。”他說。
“你問。”
“我父親被青龍幫逼債打到重傷的事,你知情嗎?”
江月照一驚,眼睛微睜,對上顧城小心翼翼探詢的目光,她頭一次失态得避開了去。等她反應過來再朝顧城望去時,就捕捉到了他目中浮現的驚痛。
江月照心裏一刺,可什麽解釋的話都說不出來。
有些話不用說其實就明了了。可顧城還要問個明白,不撞南牆不回頭,不問明白就不死心,不聽她親口承認,他就不相信。
于是他死撐着問她,一字一句都像是割着他的舌尖蹦出來的:“我問你,是不是你的一個命令,才使得我父親重傷入院?”
她從來不會說謊的,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面對顧城冷冰冰的質問,她的心好像比他的聲音還要冰冷。
“是。”
良久,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天際傳來,飄忽得可怕。
可聽在顧城的耳裏卻是她的鎮定和冷漠,這份鎮定和冷漠刺痛了他,也激怒了他。他以為她絲毫不在乎,也絲毫不愧疚。父親剛剛驟然逝去,顧城心中本就不平靜,他知道有些話不能說,可在這一刻他根本忍不了。
“我一直知道你為達目的不折手段,可我也一直給你找借口,我以為你至少不是狠毒的人,我以為你心中至少有底線,可如今我發現我大錯特錯了。你根本就是一個毫無底線狠辣無情的人!
“你沒有心,江月照。我怎麽會愛上你這樣的女人?”
顧城語氣裏隐隐的憎惡刺痛了江月照,她的指甲深深掐着手心,一語不發。本來有三分想解釋的心的,在這一刻也消散不見。
她硬撐着冷靜的語氣,問道:“你後悔了?”
他眼睛都紅了,“是。”
他後悔愛她,後悔在年少時第一眼就被她吸走了魂魄,之後無法自拔。
他後悔認識她。不認識,就不會有之後的一切,不會有沉淪,不會有以生命為代價的失去。
可他不知道,她問的後悔不止是愛。
更是——你後悔跟我在一起了嗎?你後悔這場婚姻了嗎?
顧城的回答讓江月照的心一下子冷了下來。
她再也無法維持面上的鎮靜,轉身開門出去了。
在門砰然阖上的瞬間,顧城的手指顫了顫,随後手緊握成拳,壓抑住自己想沖出去追她的本能。
呵,他自嘲的一笑。
可笑的本能,都這種時候了,還需要他拼盡全力才能抑制住。
顧城,你真出息!
從公寓出來後,江月照下意識的擡手捂住雙臂。
已經是初秋了,晚上的天冷得毫無預兆,就跟顧城今晚的發難一樣,打得她措手不及。
想過有“東窗事發”的那一天,可她總存着僥幸心理,如今這僥幸,卻給了她重重一擊。她從來沒想過要刻意瞞着他,只是總不知道該如何說起,當兩個人越來越親密的時候,有些話也越來越難說出口,她的這些心情,他了解嗎?
她走在微涼的夜裏,走着走着,無意識的走到了老江宅。
自從把江祈淩母女趕出去後,這棟宅子就空了,她沒搬回來住,因為心裏還沒辦法面對,無法面對兩個最親的人離開她後空蕩蕩的只剩回憶的房子。
可是今天,她要回家。
就算是回憶也好,總能給她一絲慰藉。
她打開門,摸着黑上了樓梯,憑着記憶的慣性來到了自己的房間,她躺到床上,床墊陌生又熟悉的軟度讓她瞬間放松了下來。
她不自覺的蜷起腿,膝蓋頂着胸口,将自己團成一團。
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過去的,是一串契而不舍的手機震動叫醒了她,她睜開眼的時候外頭天才蒙蒙亮,手機還在那震着,震動中透着無聲的焦急,一股難言的心慌就這麽漫了上來。
江月照拿過手機,顯示屏上的來電顯示是曾醉墨。
自從她把曾醉墨的親生父親私自帶走後,她就沒去過醫院。她總覺得她的妹妹仿佛隐隐約約猜到了些什麽,可她沒有來阻止她,也沒有來問她,直到今天,是她第一次聯系她。
江月照滑動手機解鎖接電話,她沒發現她的指尖微顫,聽筒裏向來乖巧聽話的曾醉墨第一次跟她哭得不能自已。
“姐,姐,媽媽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呢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