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千年

? 在那風化了的時代的紀年,

我看見對絕代佳人的描述,

古老的韻律因美麗而變得絕妙,

贊頌着薄命的紅顏,多情的騎士;

在這傾國傾城的描繪中

那手腳、嘴唇、眼眸及眉額,

這古老筆下描畫都讓我感覺

這一切美貌,如今皆為你所有。

——威廉·莎士比亞《致愛人》

2015.9.23 星期三天陰

我與雲起,已有十六天未見。而大四的上半學期,我因有課,未去實習,每天都是圖書館和寝室,兩點一線。

我愛書,所以從未覺得無聊。

這日,雲起寄了本筆記給我,說裏面記得是他的過去。他和我一樣,有了寫日記的習慣,因為他的生命太過漫長,若不及時記下,很多事都會忘記。事實上,不管生命長短,很多事,我們都會忘記。

除了筆記之外,他還送了我一條石榴石手鏈表,手表頗具複古風格,做工細致。

我對手表和帶有古風的東西有種近乎癡迷的喜愛,而手鏈亦是我喜歡的,石榴石和手表相互串聯,沒有比它更令我喜歡的了。

但這條手鏈其實有些大了,估摸是他并不清楚我的手圍,所以我将裏面的細繩剪了,取出多餘的六顆石榴石,自己将其重新串好。

雲起說,只要帶上這個手鏈表,便可穿越進書裏,閱覽書中的現在,體驗故事的過去。而這樣的穿越,僅限于靈魂的穿越。我的人還在現實生活中,其他人看見我,只會覺得我看書看的十分認真罷了。我的靈魂,卻早已不在此處。這就好像上課神游天外,但不同的是,靈魂埋進書中,是為讀書。

雲起第一次将自己的過去告訴我,我實在受寵若驚,而我也早想知道他的過去。

試問——八百年有多長,八百年有多短,三生有多長,三生又有多短?

霞飛路旁,靜溪湖畔,白鷺飛過,我又想起了你,雲起。

金桂飄香,柳條恹恹,我于紅漆斑駁的長廊內,捧着你的筆記,看你在忘川上的等待,而這份等待的起源卻是你和她三生三世的癡纏。

漆黑的幽冥,你在那裏等了她那麽久那麽久,久到你都快忘了自己是誰,唯獨能夠記得的是——她的笑顏,她的眼淚。

八百年早已算不清你們之間的愛恨糾纏。

第一世,你為炎帝後人姜黎,她為巫山神女瑤姬。那可是好幾萬年前的事了。她為天下而死,獨留你于天界,瓊花樹下的約定,只有你一個人記得。哦,也許她連神女也算不上,她的真正身份竟是魔神之女,你為保護她,隐瞞真相,待真相被戳穿的那刻,你誓死保護着她,反被天帝貶為凡人。

為了記得與她的過去,你不肯輪回,站在黃泉上的望鄉臺瞭望人間,尋找她的轉世。可惜,望鄉臺雖是冥界裏離人間最近的地方,但人間卻并非你們的故鄉,所以你——找不到她。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得今世的擦肩而過。

佛曰,修百年才能同舟。

你與她羁絆很深,早已不是五百次的回眸,更不是百年這麽短的時間,但你仍怕,你怕下一世,你們只有擦肩而過的結局。

誰都不是生來有緣的,即便你們愛得刻骨銘心,但前生今世,不知已有多少次錯過。所以你将賭注壓在了下一世。

第二世,你為凡間纨绔子弟,她為青丘九尾白狐。喝下孟婆湯的你,忘記了關于前世的記憶,她女扮男裝行走于市,你更是沒将她認出來。

直到你認得她的時候,魔神複生,為禍人間。雖然你已身為凡人,但仍是炎帝後人,保家衛國,鏟除妖邪,仍是你的使命。

你與魔神同歸于盡,她為你,使用一命換一命的青丘秘術,換來了你的新生。她甚至将她的內丹給了你,使你獲得了長生。

看到這裏,陰沉的天忽然下起了雨來,淅淅瀝瀝的雨打在我看書的長廊上。雨聲滴滴答答,好像我的心聲,頗不寧靜。

我這兒,草木青蔥,鳥鳴清脆,天雖陰沉,但仍明亮,靜溪湖水,清澈碧綠。雲起,我這兒風景如畫,但她死時,你的世界,還可以看到這樣的風景嗎?

你在筆記上寫下了無數她的名字。

莫翎軒,她的名字叫做莫翎軒嗎?那就是你們的第二世嗎?你叫她“翎軒”,她喚你“子揚”,這是多麽親切的呼喚啊!若不是我遇到了你,永遠都不會想到這人世間真有如此深刻的愛戀。

今生,你改名換姓,不是你忘記了過去,而是你要與她重新來過。“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一旦走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你希望與她看雲起雲起,這人世間最簡單的風景。

雲起,我第一次懂得了你取這個名字的含義,你是想告訴你的她,遇到絕境也不要絕望,即便現在你們無法在一起,但終有一天會在一起的。

現在,我穿越進書中,終于看到了你心中一直想念的她。

瓊花樹下,她一身白衣,青絲飛舞,傾國傾城,笑靥如花,一個背影都讓人浮想聯翩。女神、男人,在那片瓊花林中,展開了一場足以傳世的曠世絕戀!

多麽奇異的感覺,看見她的瞬間,我好像看見了我自己。但你心中的她,怎是我可以比拟的呢?你能守護她千千萬萬年,而我呢,不過一介凡人,為世間再普通不過的存在,若我死了,除了家人,或許誰都不會知道,我怎麽有自信,讓你也能一輩子記得我。面對芸芸衆生,面對無垠天空,我是如此卑微的存在啊!

可我仍向上天祈禱,希望你千萬千萬不要忘記我。

前兩世,你和她都是不得善終的。這之後的八百年,才是我最為感興趣的所在。

你寫着你去了幽冥鬼界,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冥界,你去那裏又做什麽?

原來,她使出的青丘秘術,雖能一命換一命,但你當時魂魄受損,她為救你,為你修補魂魄,反倒是自身靈魂受損。如此一來,她為你舍命,自身的靈魂便不再完全。

你去冥界,尋找結魄燈,為她修補魂魄,否則她将沒有轉世的機會。這八百年,你幾乎都在為她修補魂魄。

幽冥之中,我感覺自己的頭發瞬間變長,到了及腰的長度,身上的連衣裙變成了一件白色的古裝長裙。我站立于奈何橋上,看着你的過去,但我本就不存在于你的那個世界,不過是個書外的人,你自然看不見我。

當年的你,身穿墨色長衫,一頭漆黑長發,随風而動,飄逸出塵。你古裝的模樣比現代的裝束更加俊美,更加自然。那瞬間,我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那是我第一次見你長發的模樣,看到一眼,便再也無法移開目光。

結魄燈是閻王的法寶,你私闖幽冥,盜取寶物,自然遭到了冥界鬼兵的阻撓。但你什麽都不在意,只想着怎麽複活她,你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救她。

你召喚出長寧劍,嘴角微揚,毫不在意地在冥界挑起厮殺,冥界瞬間死傷一片,血流成河,忘川河本就是污穢之地,但那天,河上飄滿了鬼卒的屍身,鮮血流過忘川,流過黃泉,一下子,入目之處皆是血紅。那時的你,一點都不像我認識的你,你像個惡魔般,輕易了結他人的性命,對所有人都不抱任何同情,但同時,你嘴角微抿卻又像佛祖慈悲的拈花微笑。哪個才是真實的你,我突然有點看不明白了。也許我從不曾了解你。

直到我以旁觀者的身份去看,我才看懂了你。

你身上并沒有什麽傷,但上衣卻被幽冥的煉火烤爛了,你幹脆脫去上衣,右肩上的赤焰胎記,瞬間擴散,一下子整個上身,都是赤焰的形狀。那是炎帝後人的标記,也預示着你身上的力量已經完全覺醒。那時的你,已不是凡人,卻又不是仙。你是堕落在人間的神,是被人稱為邪神的怪物。

但你不在乎,只要她能活着,即便是要你死,你也是願意的。但我很想問問你,她救你,難道就是想讓你救她嗎,她不過和你一樣,只想對方好好活着,而這個活,不是殺人,不是堕落,是看向未來。可沒有對方的世界,你們又怎看得見未來呢?

你們的世界,不是我這個外人可以用言語說的清的。這種感情,也是任天底下任何語言都無法描述的。我在此,向上蒼許願,待你下一次再看見她,你們一定要好好地過完一生。如此,才對得起你們的努力。

我以為你能夠很輕易地拿到結魄燈,情況卻陡然生變。

衆多鬼兵之中,走出一個身穿玄衣的男人。他氣質之冷,實在是我從沒見過的。但這樣的冰冷氣質下,又蘊藏着無窮的魄力和威懾力。

忘川河邊,你和他,相互對峙着,鋒芒畢露,争鋒相對,誰也不讓誰。我大概猜到了這個男人的身份,他應該是魔界的至尊姜寒。按理說,他應該是天帝之子,卻因魔神的詭計,入了魔道,難以成仙。

可我記得雲起在他們的第二世中,寫到姜寒也在他們與魔神之戰中死去,那麽他為何又會出現在這裏。我腦筋動得極快,很快想到了一種可能,或許當時姜寒雖死,但靈魂未滅,所以他出現在了冥界。

姜寒對閻王道:“他要的是結魄燈,不拿到,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但結魄燈在你手上,你若要毀掉結魄燈,他拿你沒有辦法的。”

姜寒是個明白人,知道拿結魄燈威脅雲起。閻王因心疼結魄燈,這種辦法是他怎麽也想不到的。為莫翎軒修補魂魄,非一朝一夕的事,雲起用了八百年左右的時間才将她的魂魄補齊,或許至今還未補齊,可見讓閻王将結魄燈借給雲起八百多年,他定是不肯的。

雲起聽出了姜寒的話外音,輕蔑一笑道:“你們若毀了結魄燈,我就毀了你們整個冥界。”

閻王之前受了傷,現在被雲起的氣勢所攝,早已沒了主見,姜寒見他這樣,對他道:“你将結魄燈給我,我有辦法幫你懲治他。”

閻王本也不信姜寒,但雲起殺了太多鬼卒,若将結魄燈給他,那這麽多鬼卒都白死了,若自己繼續藏着,則肯定會被雲起搶走,那麽還不如将它交給姜寒,說不定姜寒真能幫他讨個公道。他這也是死馬當活馬醫,沒有辦法的辦法。

姜寒便這麽輕易地得到了結魄燈。

如此一來,雲起的敵人只有一個,只要殺了姜寒,便能得到結魄燈。可姜寒實乃雲起的真正對手,若不是他,雲起一定早已拿到他想要的東西。

姜寒對閻王說:“身為仙家,這樣一位邪神出現在這裏,你難道不該詛咒他嗎?”

閻王想說自己法力弱,但好像是被姜寒啓發了一般,突然什麽都明白了。

因為當時的雲起還不算真正的邪神,天神的職責本該是守護蒼生,若他殺了人,一開始也不會成為邪神,但若被仙家詛咒,天神手上又真得染滿凡人的鮮血時,他便會變成邪神。這樣的詛咒,一位仙家的力量也已足夠。

仙家的詛咒這時不僅加快了雲起成為邪神的腳步,還牢牢地束縛住了雲起的力量。很久以前,衆仙為防天神濫用職權,則會使用詛咒,以此束縛天神的力量,詛咒的力量則會像萬蟲噬咬般加諸于邪神身上。

閻王當時就用了仙家的詛咒。

雲起的手上的确也沾滿了凡人的鮮血,他殺的還是無辜凡人的魂魄,連給他們轉世的機會都剝奪了,這種罪孽更加深重。

詛咒之下,雲起身上的赤焰印記漸漸從赤紅色轉為黑色。黑色的印記帶着一股妖邪之氣,像枯藤般緊緊纏繞着雲起,又像一條巨大黑蛇蜿蜒爬行在他的身上。這情形有些觸目驚心的恐怖。

我突然透不過氣來,覺得渾身好像都失了力氣,這時,有人從身後輕柔地捂住了我的雙眼,那種感覺真熟悉。他低沉地說道:“別看。”然後,我什麽也看不清楚。但我知道,身後的人是雲起,不是書中的雲起,他是現實存在的。

待我轉身,想抓住他的手,卻什麽也沒抓住。他不在的,但剛才的觸感卻如此真實。恐怕這是雲起故意做的手腳,這本筆記肯定有古怪,他不想讓我看見這一段,但又舍不得劃去,所以造就了如今的局面,他設置了不讓我看見的結界。

我想問他,為何不讓我看,為何我不能看,雲起,你的所有事,我都想知道。我想知道你的所有事,就算你成了邪神,我也不怕的。那并不可怕,那是你啊,是你,我不怕你。

這時,我眼前又一片明朗,他設置的結界破了,是我打破的。信念往往比法力更加強大。

但就在我遲疑的那刻,奈何橋竟突然崩塌,四分五裂開來,無數碎石漂浮在空中,像放慢鏡頭地緩緩墜落。我掉落的瞬間,還向書中的雲起看了一眼。他微垂着頭,發絲不知沾了汗還是水,半貼在身上。

姜寒向他攻擊時,他仍自如地揮動手中劍,只是速度沒有像之前那麽快,眉頭也微微蹙着。但他的劍勢仍然強大,竟将奈何橋都給砍斷了。可想而知,當年的那場戰鬥,幾乎毀了整個冥界。

姜寒以指為劍,兩人淩厲的劍招相互抵消,一時間分不出勝負。但估計雲起被詛咒所累,速度并不及姜寒,姜寒突然向我這邊瞥了一眼,對着雲起,迅速指了指我的方向,道:“你看那裏是誰?”

當雲起的目光與我相對時,我的心瞬間一動。他是在看我麽,可我只是個書外的人,他怎麽會看得到我?我總感覺不對,轉過頭去,才發現我身邊不遠處,站着一個白衣女人。

那女人有種遺世獨立的美,正是雲起心裏一直牽挂的她。她立于忘川河上,也注視着雲起,但她的身形近乎透明,好像一陣風便能打散。沒錯的,雲起看的人不是我,是她。

我的心一下子墜入了深谷,原來,雲起心裏早已有人,可那人從來不是我……我當時根本沒時間再想這些,我看到姜寒趁雲起不注意,一掌打向雲起時,我想大喊,我想喊“小心”,但早已來不及。姜寒的一掌重重地落在了雲起的胸口。

雲起被他逼到了一塊巨大的岩石壁上,将岩壁砸了個大坑。巨大的落石滾落進黃泉河裏,激起陣陣巨形浪花,打在岩石上,打在鬼卒上,将他們沖入黃泉,連反抗都來不及。

姜寒對他說:“我和你的仇還未了結。”

我知道他說的仇指的是什麽,曾經,姜寒有個心愛的女人,那個女人正是死在雲起的手中。姜寒是要為了那人報仇。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仇恨依然無法淡卻。

其實,忘記是能讓人變得更加坦然的,但他們都不肯忘記。

雲起吐了口鮮血,嘴角卻依舊帶着雲淡風輕的笑容:“你想殺我,沒這麽容易。”

我明顯看得出,他的目光依然看向我這一處,他在看她。但這時,我身邊的那個穿着白衣的美麗女子已經消失,她去了哪裏,什麽時候消失的,我都不清楚。

我只想大叫,雲起那麽在乎你,你不要走,你為何要走?回到他的身邊,他一直等着你。可身邊還是空空蕩蕩。雲起等的人,只是一縷殘破的魂。

姜寒冷冷道:“讓你死,那就太便宜你了。呵,被詛咒的滋味定不好受吧,我要你永生痛苦,和我一樣堕落成魔吧!”

雲起道:“我到底是和你不同的,你是自甘堕落,我卻不是。”說着,他嘴角輕揚,舉起手中劍,對着姜寒拿着結魄燈的手便是一劍揮下。

姜寒沒有想到雲起的動作會這麽快,還沒做出反應,左手便被砍落,手中的結魄燈沒了支撐,向底下掉去。雲起打退姜寒,飛身過去,一把将它接住,單膝穩穩地落在地上。由于詛咒的力量使得他的體能消耗很大,他微喘了幾口氣。

拿到結魄燈,雲起的目的已經達到,自然沒有再逗留冥界的意義。他随手變出一件墨色長衣,披在身上,将黑色的赤焰印記盡數蓋住。

姜寒忍痛抱着斷臂,估計一時痛得難以自持,并未再為難雲起。

閻王見雲起要走,站出來,怒喝道:“你休走,殺我幽冥鬼卒無數,別想這麽容易全身而退。”

雲起毫不在意地輕蔑一笑:“怎麽,你還想攔我,若真是這樣,你便不是受這麽點小傷的事了。我要殺你,誰都攔不住的。”

閻王被氣得不輕,震怒道:“你敢?殺了我,天界衆仙都會與你為敵的,你以為你還有命活着。”

雲起淡淡道:“有什麽不敢的,天界衆仙,算得了什麽。當年,我為天神時,有誰攔得了我。現在,我什麽也不在乎,他們還能攔得住我麽!”說着,他的劍在黃泉河中輕輕攪動了下,黃泉水突然如柱噴射而出,引起的巨響令整個冥界都顫了一顫,差點使得整個冥界崩塌瓦解。

在聽到那聲巨響時,閻王的底氣也沒了,雲起要殺他,根本不費吹灰之力,他根本無法阻撓雲起。

是啊,雲起曾是天界的容宇帝君,炎帝的後人,為現世裏唯一的一個神,仙界根本沒一個人是他的對手。

雲起嘆了口氣,道:“我這一生最大的錯誤,便是遵從了天帝的旨意,喝下孟婆湯,跳入輪回,成為凡人。”

若他沒有被貶為凡人,他和她的結局又是什麽。雲起,我好像可以讀懂你,若你沒有跳入輪回,而是做出反抗,這世間沒有人攔得了你的,你也不會忘了她,你們也不必癡纏那麽多世。但世間就是有那麽多的變數不是麽,結果都不是我們可以預料的。

縱然你們可以預測到結局,但結局也有可能會改變,不是麽!你肯定改變後的結局就是完美?即使你沒有成為凡人,魔神複生,你還是要與他同歸于盡,不是麽!

你走出冥界的時候,我看見你竟又向我的方向看了過來。這一次,你真得在看我,也可能只是看向這個方向,看着你心裏想念的人罷了。

八百年了,你用結魄燈,複活了她了嗎?若沒有,你現在還在等她,對嗎?

我根本不該奢望和你在一起的。

但你看向我的那一眼,竟長得有一個世紀那麽久,好像隔着千山萬水,隔着渺渺銀河,隔着千年萬年,隔着億萬光年,卻又如此深刻,刻到了骨子裏,無法割舍,永世難忘。

這時,起風了,空中竟落下無數潔白的花瓣,我認得出,這是瓊花。果然,這本筆記是被雲起動過手腳的,并非全是雲起當年經歷過的那一幕。因為冥界不可能有瓊花,這些花瓣,定是雲起故意添上去的。

我伸手接過,它們竟紛紛落在我的手上,輕輕柔柔,仿若雲起溫暖的雙手,撫我之額,消我多年煩惱憂愁,撫我之眸,許我十年天真無邪,撫我之頰,予我片刻溫暖感動。

雲起到底還是拿着結魄燈離開了冥界,我以為這便是筆記的終結,我卻突然聽到姜寒突然說了一句話。

姜寒看着雲起消失的方向,說道:“不,姜黎,我們終于是一樣的人了。仙家的詛咒沒這麽容易便能消失的。”

詛咒,詛咒……我的腦海中被這兩字填滿,等我從書中出來,我方才清醒。雲起,你真得是邪神嗎?

2015.9.27 星期日天晴

早晨,明媚的陽光透過窗子,落在書架上,将層層書籍籠罩在一片淡黃色的光輝中,好像聖潔的佛光。書本也好像活了般,富有朝氣。這一天,看起來和往常一樣。

因為來的早,圖書館還沒什麽人。我走在中間的通道上,看着架子壁上貼着的标簽,尋找着I247.7書架上莫言的小說。

快走到盡頭,我看見一個男人側立于潔白的書架旁。富有韌性的深黑色短發,飄逸出塵,白皙無瑕疵的五官,以及那性感的薄唇,無一不透着熟悉和妖嬈。

他仍穿着一件墨色的襯衫,衣服上打了個灰色的領帶,像個大學生一般站立在那裏,只是你的表情如此平和,如此淡然,不似我們這個年紀該有的。

你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竟像水般靈動,像雲般飄逸,又像風般捉摸不透。

我興奮地叫了他一聲:“雲起。”

我從未想過他竟會來學校看我,第一次來便是這個地方。我們學校的圖書館,若沒有飯卡,則要從出口進入,這樣很容易被老師逮住。但雲起看起來就與我們差不多大,老師估計将他當成了本校的學生,遂放他進來。但還有一個可能,他不是凡人,沒有他進不了的地方。

他擡起頭,定定地望着我的雙眸,說了句:“我來接你回家。”說着,向我伸出手來。

我沒想到他竟知道,我從周日開始已經沒有課了,接下來便是步入國慶假期。我本想國慶不回家了,沒想到他竟會來接我。他是不是知道我不想回去呢?

而我不想回家的原因,只是我知道雲起的心裏有個人,那個人不是我,我不知該怎麽面對他。若他知道我對他抱着的是那種心思,他還會跟我當朋友麽。

他走過來,揉了揉我的頭,道:“想什麽,我說回家,就回家。”拉住我的手就走,不容許我說“不”。

那是他多少次主動牽我的手,我已經記不得了。

我想到他筆記上的內容,問:“雲起,回答我,你真的是邪神嗎?”

他停下腳步,問我:“如果是,你怕嗎?”

我搖頭,能遇到他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事。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見他突然不說話,我就知道我說對了,他的真正身份是邪神。

我對他說:“雲起,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不管你是誰,都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因為那是你的本心嘛!我們現在就回家吧!”

說完,我的胃一下子疼了起來,竟抽痛到無法站立。我的腸胃一向不大好。但我不想告訴雲起,就算再疼,我也可以堅持。

我好像一個沒事人般地笑着走在他的身邊,想着“愛情應該便是落花流水,天上人間”(◎選自三毛的《随想》)。

男人與女人,可以有純潔的友誼的,雖然我對他有着別樣的情愫,但我知道那不可能,所以那份感情絕對是十分純淨的。

天地之間,“誰與我游兮,吾誰與從,渺渺茫茫兮,歸彼大荒”(◎選自《紅樓夢》)。

今天是9月27號,我第一次遇到雲起,也是9月27號,初遇他是2009年的9月27日,那是個明媚的日子。我不知道雲起是否記得和我一樣清楚,但我記得,如此便夠。

9月27日,不管晴天雨天,都是晴天。

今天,他牽着我回家。我們家,有很多書,有很多故事,期待與人分享。有妖怪,不要怕,他們和我們一樣,還是好人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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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想》原文:雲淡風輕,細水長流,何止君子之交,愛情不也如此,才叫落花流水,天上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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