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 他用雙眼看着萬物,
包括小蟲的生死,
皆為造物主所創造,
他理所當然地愛着他們——
他在生活的瑣事中找到了沉靜。
—— 約翰·克萊爾《農民詩人》
2015.9.28 星期一天陰
今天天氣不大好,所以我決定躲在屋子裏看書。
夜裏,我拿了一本莫言的《藍色城堡》,席地坐在雲起書店二樓的地磚上。書才看了一點,餘光突然瞥見一只小小的奇怪影子從對面書架前一閃而過。
我的好奇心重,于是放下書,像一只puppy般爬過去,在不清楚它是什麽時,不敢吵到它。
我試圖變的機謹,但事與願違,嘭地一下,頭竟撞在了書架上,那小東西一聽到動靜,跑得更快了。我顧不上疼,直接跑到了對面的書架前,然而,它已經不在了。
我想着它到底是個什麽家夥。一個打扮地像小公主的丫頭從另一個書架後走了出來,離殇看着我,說道:“它是蠹,最喜啃食文字了,昨天中秋節剛過,人們都去工作了,書店人少了很多,這些家夥見店裏沒什麽人,就跑出來了。”
我問:“它們厲害嗎?”
“我沒見識過,但聽雲起哥哥說,這些家夥在書裏很厲害,還會将文字吃掉。它們在這裏,這裏的書可能都會被它們吃掉的。”穆離殇突然想到了什麽,大叫一聲,“啊,糟糕,雲起哥哥讓我保護書,要我千萬要阻止蠹将書咬了。現在蠹跑出來了,這下糟糕了!”
說完,她一溜煙,像個抽風的丫頭跑去拿鹽,拿了鹽,手上抓了一把,全灑在了我的身上,說什麽鹽可以去邪和晦氣。我只聽過糯米可以克僵屍,卻不知鹽還有這個功效,大概是某些地方的土法子。
可惜離殇灑鹽已晚,此時,雲起剛好回來了,他看了我們兩人一眼,便完全明白發生了什麽。
他還如往常一般,眸子淡然若水,看不出一絲波瀾。但不知為何,我感覺他的眉眼裏似乎透着一絲淡淡的疲倦,不知是不是為了複活前世的那個女子,他才搞成這樣。
他看了一眼滿樓的書籍,手指微動,金毛犬“大屁”明白了什麽,一陣風般跑了出去,回來時,嘴裏叼着一本書。
在雲起的意念下,書飄到半空,自動翻頁,翻過的每一頁,竟然都是一片空白,好似上面的文字都被吞了。
雲起道:“它躲在裏面。”
我不明所以地問:“什麽?什麽東西?”
他解釋道:“蠹蟲。”
我這下明白了,想來我剛才看見的那道黑影,定是跑到那本書裏去了。
離殇大叫一聲:“若不将它抓出來,這裏所有的書都要保不住了。”
我心道有這麽嚴重麽,離殇丫頭拉了拉我的衣袖,又說:“蠹吃得越多,就會越厲害。它不肯跑出書來,除非我們進入書中,或者燒書,否則拿它沒有辦法。”
我說:“我看這本書已經毀了,不如……”“燒了”二字還未說出口,雲起毫無表情地說道:“我進去,将它帶出來。”
我詫異了會兒,離殇跟在我後面,小聲說:“蠹不能殺的,它們重親情友情,一只死了,就會有數不盡的蠹蟲前來報仇,那麽這裏的書就全毀了。”
我說:“那豈不是根本拿它們沒有辦法?”
離殇搖頭:“也不是的,蠹蟲不喜歡咬愛書之人的書。它們常常喜歡啃咬那些放在角落,積滿灰塵的書。估計雲起哥哥手上拿的那本書是放在角落裏,我們不常常去讀的,所以蠹蟲才選上了它。只要讓蠹蟲知道你很喜歡這本書,它就會将文字全部還回來,當它知道你很喜歡書,它就不會再來找你了。我想,這只蠹蟲應該還小,不知道雲起哥哥和我們都很重視這些書,所以碰巧找到這裏來了。”
我哦了聲,離殇見雲起正要進入那本書中,突然着急起來,對我喊道:“蠹蟲在書裏很厲害,有法力的人進去,記憶會被蠹蟲篡改,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就變成書中的角色了。雲起哥哥這麽進去,若真以為自己是書中人,說不定就出不來了。”
我剛想問那怎麽辦,離殇丫頭見雲起進去了,竟不經過我的同意,一把将我推了進去,嘴裏還義正言辭地說道:“你不懂法術,不會被蠹蟲的法力幹擾,你去将雲起哥哥喚回來吧!”
我心說,這丫頭,真是鬼靈!
雲起對我也進入書中,有些不悅,說道:“你來做什麽?”
我不能說自己是被一個小屁孩推進來的,因為這麽說實在太丢臉了,所以我道:“怕你沉浸在這個故事裏,我來好歹有個照應,如果你醒不來,我可以喚醒你。”說完,我立馬覺得自己慫得要命,雲起還要我幫麽,到時,我不給他添亂便好了。
雲起聽完,不悅散去,嘴角揚起一絲邪魅的笑:“你可知道這個故事裏的,女主人公是什麽身份?”
我坦白地搖頭。
“神女。”
我驚得向後跳了一步。這時,我剛好從現實世界落到這個虛拟的世界裏,環顧四周,發現我們正站在一個十字路口的馬路牙子上,旁邊是居民區。曾經,我看的故事的背景大多是在古代,這次竟是在現代,令我有些難以接受。
故事裏的這天,是個極好的天氣。
雲起上前拉住我的手,對我柔聲說道:“你來了也好,那麽你來找我,讓我們一起将這個故事填寫完整。”
話剛說完,我還沒反應過來,他的人便消失在我的眼前,要不是見過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我難免不被眼前這情形吓死,還會以為這僅只是一個夢。但雲起是活生生存在的。
讓我們将這個故事填寫完整,這裏只有我一個女人,難道要我去當女主人公?那麽,雲起他呢?難不成這是一個愛情故事?
我想若這真是個愛情故事,那實在是極好的。我與雲起,并無愛情,只是我喜歡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等我反應過來,我正在街上閑逛,卻沒想到其實大屁也跟着過來了,确切地說,大屁也是被離殇丫頭給推進來的,離殇認為大屁嗅覺靈敏,可以給我帶路,有它的幫助,我可以盡快找到蠹蟲,然後讓蠹蟲将所有文字還回來,最後讓蠹蟲明白我們都是愛書之人,它離開,我們便大功告成。
但不幸地是,大屁也是妖,雖然沒有修煉成人形,還是有點法力的。在這個故事裏,沒有一只狗,倒是有許多野貓。大屁就這麽“喵喵”叫着,像打了雞血般跳進草叢,抛下我揚長而去。老遠路,我還能聽見它那撇腳的叫聲。
我想,大屁若知道自己曾學一只野貓在田野裏游蕩,不知道會不會哭死。我好像可以看見它将前爪啪嗒在雲起書店的書桌上,耷拉着兩只耳朵,兩眼淚汪汪,嗫嚅着嘴、欲語還休的情景。
現在看來,大屁靠不住,雲起靠不住,一切還得靠我。
若說我在這個故事裏是個神女,但我卻是個地地道道的凡人,有人看見我會說我是個神女的,那真是眼瞎了。我不是說自己很醜,但在影視動漫裏,神女向來都頭頂光環,與衆不同,一眼就能勾人心魄。
但我委實沒這個本事。路上,還有人把我的名字叫錯,我心說我的臉長得有這麽大衆化麽!
那人叫我“莫晴”,我正要大聲回一句,老娘叫做孫安琪,不是你的莫晴,別見到誰都叫莫晴……哪知,轉過頭一看,我不禁被吓了一跳。
雲起站在陽光下,面容明媚幹淨,仿佛此時我們頭頂上的藍天,不帶一絲雜質,墨色的襯衫被風吹起,帶着一絲純淨妖冶的美。
“雲……”我剛想喚他的名字,他卻先我一步,喚我“莫晴”。我心想,難道他的記憶已經被篡改,成了書中的人?若我是神女莫晴,那他是誰呢?還有我這個“神女”,又是個什麽神?
雲起來到我面前,對我說:“你不是說要保護我麽,為什麽要一個人亂跑?”
我震驚在了原地,我保護他,他是誰?我還需要保護他?他還需要我的保護……細細一想,既然他這麽說,我想讓我保護他,也是極好的。憑什麽男人才有理由保護女人,女人也可以保護我們在乎的人。
我正想說“好的,乖乖,以後我保護你”,哪知他上前就給我一記頭栗,道:“在想什麽,小傻瓜,走了。”
原來在書裏,我即使身為神女,也無法抵禦雲起話裏的威懾力。而在雲起的詞典裏,我一直都是“傻”的代名詞。
他領着我向前走去,一路上,一群群女生大叫道,“啊,快看,快看,是希言啊!”“是啊,是啊,好帥啊!”“聽說,這次考試又考了滿分呢!一年就将大學的所有課程都修完了呢!”“但他身邊的人是誰啊,好普通!”
……
我心裏鄙夷了一聲,咦……這劇情真假!
但假歸假,我卻在這些女學生的尖叫聲中,知道了雲起在這個故事裏的身份是個叫做希言的大學生。因他和那些女生一樣,衣服上都別着一個校徽,上面寫着“金帝斯弗特學院”,所以我可以肯定他們是同一學校的學生。
一個學校時刻規定學生佩戴校徽,一個原因是這個學校有名,有點炫耀的意思的在裏面,第二,校規很嚴,只有佩戴校徽的學生才可進入。
雲起領着我,并沒帶我去他的學校,也沒帶我回家,反倒帶我乘了公交,說要帶我去看他的奶奶。
我問:“你奶奶住在哪裏?”
雲起看着車窗外,懶洋洋地回答:“去了就知道了。”
顯然,他不想告訴我,只是想讓我去看。我暗暗咬了咬唇,心說在這個故事裏,若雲起是希言,我為莫晴,希言是凡人,莫晴是神女,一個神女來人間守護一個凡人做什麽?報恩?還債?還是前世情?
公交車駛出了市區,向農村駛去。車窗兩邊都是綠色的莊稼,幾個魚塘上還撲棱兩三只鴨子,天空碧藍,陽光像水一般将萬物洗得透亮,此處空氣甚好,人卻不多。好地方,就是沒人才好。
我趴在窗邊,發現綿延起伏的遠山好像一個沉睡的佛陀,這感覺不要說有多妙。“沉睡”一詞,不禁讓我想到了雲起的前世,說不定他心中的那人此刻也沉睡在某處,根本不知他正苦苦地等她回來。
守一人到白頭,擇一城以終老,不就是說他這樣的人麽!
公交車在一處無人的山腳下停下,我們最後在那下了車。這裏的公交只此一輛,一個小時一班車。鐵質的站牌都已生鏽,像被老虎鉗子夾了,扭曲的要命。
我看着車子緩緩駛離,心裏竟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仿佛是看過無數遍的畫面,我愛的人,愛我的人,一個個離我而去。他們揮手告訴我:“人生沒有不散的宴席。”
雲起牽着我的手,循着一條被踩平的小徑向上走去,兩旁都是漆黑的透不過光來的松樹林。我心想,難道他的奶奶就住在這樣的地方?這種地方,怎麽能住人呢?
最終我們在一個墓地停下,我怎麽也沒想到他說要來看奶奶,卻是來看她的墳墓。
雲起将奶奶墳包上的雜草盡數拔除,然後久久地站在墳包前,一言不發,仿佛入了什麽魔障。我想搖醒他,卻發現他的目光裏滿是哀傷。
他告訴我:“小時候,父母出了車禍走了,将我一人孤零零地留下,我一直是奶奶養大的,但奶奶年紀大了,還不待我孝敬她,她已經走了……”
他的悲傷是我無法理解的,因為我的親人都還健在,連我最親愛的爺爺今年已是91歲高齡,也好好地活着。爺爺讓我好好讀書,希望看到我出人頭地的那天,我有時很怕,怕在他活着的時候,還不能達成他的期盼。
那時,我只有緊緊握着雲起的手,那雙無比溫暖的手,我以這種方式緊握。雲起他,已深深陷入在了希言的記憶裏。
感情向來是不可控的,還常常會令人失去理智,若雲起陷入對奶奶的思念中,無法醒來,怎麽辦?
我驀然想起來此的目的,我要喚醒雲起,還要找到蠹蟲。
我沒被故事裏的假象所欺騙,我知道蠹蟲就在附近,它看着我們,希望我們都沉陷于書中的故事裏,然後将我們困在這裏,永生永世地陪着它。我不能讓它得逞。
不知是否是它看出了我的心思,我頭頂的藍天突然變黑,烏雲聚攏起來,慢慢地籠罩整個天空,唯有極微弱的光穿透厚厚的雲層,這情景好像是日全食出現了。
這時,一陣大風刮過,吹亂了我的長發,我看見不遠處有道黑色的影子正向我們沖來,它的聲音像石頭砸在鋼鐵上,不似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它說道:“文曲星,我聞到了文曲星的味道,吃了它就能長命百歲,繼而成仙……”
耳朵裏砰的一聲巨響,我好像突然被人點化,知道了希言的真正身份,他竟是文曲星轉世。
但文曲星不是許仙他兒子麽,難道他是許仕林投胎轉世的?這都什麽跟什麽了,為何吃了文曲星就能成仙,難道希言是唐僧體質,吃了能夠長生不老?難怪他需要被人保護,若沒有像孫悟空這樣的人物出現,他一出生估計就被妖怪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危難來臨,我這個凡人在這非科學能夠解釋的力量下,顯得極為渺小和無用,正等着雲起大喊一聲“悟空救我”,好給我臺階下,但雲起遲遲沒有做出反應。
黑影已飄到我們面前,它的腦袋奇大無比,舌頭又圓又長,從我頭頂一直攤到地面,沾滿腥臭的唾液,怪物身着一對肉色小翅,長着魚一樣的身體,一對圓鼓鼓的眼睛盯着我看,好似是在判斷我的能力。
我本以為它只有一坨大舌,沒有牙齒,它突然陰險地咧嘴一笑,上下颌露出利齒來,好像一頭鯊魚浮出水面。我顧不上形象,抓住雲起,大喊一聲:“逃啊!”
雲起剛好從對奶奶的情感中醒來,對我的喊聲無動于衷,仍筆直地站在原地,面無表情地說道:“逃什麽,莫晴你不是神女麽,連這小小的妖怪,都對付不了嗎?”
我着急,尴尬地說道:“神女也不是萬能的。”
雲起邪魅一笑:“果然如此,莫晴你,一向是靠不住的。”
這一刻,雲起扮演的希言顯得格外淡定,仿佛他又變回了從前的雲起。
我正想反駁,雲起掄起一拳,打在那妖怪的鼻梁上。我以為雲起已經将一切記起,知道他作為邪神,根本不必怕這妖物,但一見,那妖怪根本沒事,好像那一拳就是給它撓癢。它鼻子一哼,将雲起震飛出去。
此時它變得更加憤怒,像只被惹怒的公牛,見什麽不喜就撞什麽。雲起鎮定地頓了幾秒,見妖怪沖他而來,這才失了鎮靜,喊道:“現在可以逃了。”
我一回頭,發現他已跑到我前頭去了。
我心道,雲起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弱了。不對,這應該是希言的記憶。雲起只是以為自己是他。
我和雲起沒命地跑着,他作為邪神,比我這個凡人,逃得還快,真是太沒骨氣了!
我欲哭無淚,怎麽好端端地有機會來當個神女,敢情是來逃命的。我要保護的人,跑得比豹子還快,敢情我才是妖怪的食物啊!
等我覺得已經甩開了那妖怪,跑到雲起身邊,這時,雲起也停下了。我喘着氣,問:“你有沒有覺得你有些與以前不同的地方?”
他再不醒來,估計我就要跑斷氣了。
雲起看着我,好似不知這話的意思,想了會兒,才道:“是有些不同,我向來體育不行。”
我剛想說,對,對,對,現在你能跑得這麽快,這就證明了你不是希言,你是雲起。
我還未來得及說,雲起道:“自從遇到你,天天逃命,不知不覺就跑得快了,弱項都變成了強項。。”
我噘嘴,不滿道:“怎麽不說是你,你是文曲星轉世啊,妖怪都想吃了仙人,以增加自己的道行呢!它們想抓的是你啊!我是跟着你逃命啊!”
雲起道:“非也非也,你才是仙,他們想吃我,更想吃你。”
我不信:“你騙人。”話剛說完,雲起又開始像見了怪物般向前跑了,我心想我有這麽可怕麽,竟能将他吓跑,突然,感覺身後一股陰氣傳來,惡心地舔我的腦袋。我轉過身,想看一下是誰到了我身後,氣憤道,敢碰我真是不要命了。一看,是一張奇大無比的臉,我正回想我什麽時候見過他,為何他這麽眼熟,他臉上那一條紅紅的緞子又是什麽。
我還沒反應過來,雲起在遠處叫道:“莫晴,你傻了,你是要被妖怪吃掉的節奏嗎?”
當那奇大無比的臉上的紅緞子向我纏來時,我才驚覺,那不就是剛才的妖怪麽,那紅緞子就是它的大舌頭呀!真是陰魂不散的家夥!
我撒開雙腿向前跑去,嘴裏大喊:“希言,你這個臭不要臉的,好歹我也是個女孩,妖怪來了,也不提醒我一聲。”
話剛說完,我的一只腳不知被什麽纏住,我狠狠地摔在地上。等我想站起來時,那大舌頭已經纏住了我的身子,像一條巨蟒般将我纏繞,将我輕易地舉到了半空,我連一絲掙紮的力量也沒有,若它突然松口,我肯定會摔在地上,被摔個稀巴爛。
我以為我會就此死去,那條舌頭卻被什麽力量斬斷。
失了束縛,我從半空中落下,最終準确無誤地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睜大眼睛,忘了思考。雲起他,一手抱着我,另一手握着長寧劍,妖怪被劍刺中,一時間綠色的鮮血飛濺,濺了我們一身,臉上也是腥臭的血,但當時我躺在雲起的懷裏,只注意到到他身上特有的好聞氣息。
妖怪死了,天空中的烏雲散去,妖怪的血被太陽一照,慢慢地消失了。
我奇怪地問:“雲起,你怎麽在這?你不是跑走了嗎?”
雲起收好劍,面無表情地對我說道:“跑的那個是希言。”
“可他跟你長得一模一樣。”
“現在你再看看,還一樣嗎?”
我順着剛才希言跑走的方向看去,希言剛好回頭看了過來,陽光下,我清晰地發現,他那張帥氣的臉變了,雖然還是無比英俊,但那并不是雲起。
雲起不會丢下我,不會選擇一個人逃命的!
我問:“難道剛才我見到的人不是你?”
雲起回答:“是。只是我怎會讓你一個人遇險。”
雲起的意思是,他看我被妖怪追,所以記起了一切,不想我受傷嗎?如果不是,又是何種意思,我對此總弄不明白。
我笑道:“現在你記起了一切,真是太好了,是不是一切都結束了,蠹要出來了?”
雲起搖頭,淡淡道:“還沒結束。”
“什麽意思?”
“蠹會在書中創造出你心裏的敵人,只有打敗這些敵人,才可以找到它。”
我有些緊張,我怕我心裏的敵人太過強大,我打不過。我急道:“那……”“怎麽辦”三字還沒說出口,雲起道:“蠹的法力對你沒影響,他能夠創造的,只是我的敵人。”
我心想,這更糟糕。若雲起心裏的敵人太強大,他打不過,我就更不行了。我知道雲起一向喜歡的是能夠與他并肩作戰的人,他前世的那人就是如此,顯然,我根本幫不上他什麽。
我還沒做好準備,雲起道:“他來了。”
一陣比剛才還要強烈的風刮來,我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冥界的忘川河上,一陣腥風撲鼻而來。風好冷,仿佛穿透我的身軀,直透我的心髒。
我說:“雲起,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怎麽辦?”
話一出口,我便發現糟了。
雲起向來平靜的眼神,竟起了波瀾。他最害怕的,是我有天離他而去嗎?
在我胡思亂想的那刻,我們所在的場景變了。看來蠹在書裏有着創造時間、地點、人物、劇情的能力。
天慢慢暗下來,變成了深夜,天上繁星點點,我們好似融入這樣的夜色裏,随着銀河漂流,內心茫茫,那是萬年前的銀河,原始得好像回到了洪荒大地。
我好想問他,雲起,曾經的你和她是否也曾牽手走過這片銀河?
雲起閉上了雙眼,揉着眉心,似乎陷入了某種深刻的回憶裏,過了許久,他輕輕地喚了一個名字——翎軒。
果然,他和她來過,就算不在銀河,也一定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即便身處不同的城市,他們也會同時看着天上的明月繁星,各自對對方說:“今夜月色真好,你看見了嗎?”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婵娟。
然而,我們并非在銀河裏,那只是海市蜃樓般的幻影,我們都被眼前的幻象給騙了。
我們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天臺,位于金帝斯弗特學院最高的教學樓上,放眼望去,整個大學形成了一個八卦圖的形狀,可見此地風水極佳,妖邪不敢随意入內,而我們正好處于八卦陣的中心。
我俯瞰着大地,好像是站在上海的東方明珠塔上,總有種天地遼闊,萬物渺小之感。在這樣的天地下,人都像蝼蟻般,微不足道,但就是這麽微不足道的生物,正在改變着世界。
人,總不該因為自己渺小,就看輕自己。
天臺之上,不僅只有我和雲起,姜寒竟然也在,他還是當初我在冥界裏見到過的樣子。
只是令我奇怪的是,姜寒沒有斷臂。可我記得在八百多年前的冥界,雲起将其的手臂砍斷了。
我問:“他怎麽在這?”
雲起沒有回答,我想了想,便明白過來,原來雲起心裏的敵人是他。
他是蠹創造出來的産物,自然不是真的姜寒,這也能解釋為何他的雙手健全。我心想,既然是被蠹創造的,那他的力量一定沒有像真正的姜寒那麽強。但我錯了,這個姜寒是雲起創造的,蠹只是借了一下他心魔裏的景象罷。
雲起的敵人也不僅僅只有他一個,還有他身中的仙家詛咒。
今日他穿了一件短袖的墨色襯衫,最上面的兩顆紐扣并沒有扣,黑色的赤焰印記再次顯現出來,從身上一直蔓延至手臂。
我抓着他的手臂,急問:“怎麽會這樣?”
他沒回答我,只風輕雲淡道:“不用擔心。”
我看他額上隐隐流着冷汗,這樣子怎像是沒事。我擔心地問:“是不是每次你需要動用神的力量,這些印記就會顯現?”
他仍是沒有回答我,但我覺得我應該猜對了。他被詛咒纏身,想必會很痛苦。可雲起要對付姜寒,他必須要動用為神的力量。
他柔聲對我道:“你退下。”
我搖頭,拼命地搖頭。我想他愛的人可以為他做的,我也可以的,我可以幫助他的。神仙不該看不起凡人,凡人不也照樣可以登天。現代科技,人的智慧,是比法力更加高深的東西。
雲起還沒将我勸退,姜寒的一掌已經揮了過來,雲起将我推了出去,與他鬥在一塊兒。那是他心裏的敵人,雲起害怕什麽,對方就會出什麽,每個招式都牢牢牽制住了雲起。書裏的姜寒好似是沒有破綻的強者,永不知疲倦,不帶任何感情。和他講理是絕對沒有用的。
我撿起天臺上的碎石子,在姜寒沒有注意的情況下,向他丢去,現在,我能做的也只有這個,我能幫雲起的,也只有這個。但我丢下的石子都被他輕松接住,他輕輕一甩,石子都還給了我,砸在身上、臉上,格外的疼,這并非是夢。
我被他強大的力量擊倒,摔在地上,正欲起身,突然看見地上丢着一根半人高的竹竿。我拿起竹竿,就往姜寒身上打去,對雲起道:“雲起,他是假的,是你自己的心魔,沒有什麽可以破壞自己的幸福,只有自己可以。”
竹竿砸在姜寒身上,竟四分五裂地斷裂開來,像棉花砸了白牆般無用。
雲起怒喝一聲“退下”早已來不及,姜寒将我手中的竹竿奪走,将我重重地推了開去,那是十多層樓高的高樓,我被他推得根本站立不穩,竟無力地摔了下去。
這一刻,我想我定是會死的,從十多層樓高的高樓上摔下去,怎麽會不死?
雲起喊了我一聲,可惜不是我的名字,他喊得是“翎軒”。太可笑了,原來他一直将我當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任性地哭喊道:“我不是她,我叫孫安琪,為什麽你連我的名字也記不得?”
從高高的樓房上摔下,我像一只斷翅的蝴蝶,不斷地掉落下去,完全沒有拯救自己的力量,身下好像是深不見底的深淵。我注定是要掉落到地獄去的,我的朋友都是妖怪,上天看不得人與妖成為朋友的。
他們都認為妖精可惡,妖精醜陋,可我好想問問蒼天,難道你就沒有邪惡的思想嗎?難道你能認定自己做的事永遠都是對的嗎?你自诩正義時,可曾反思過自己?
雲起從高樓縱身跳下,可明顯我掉落的比他要早,他追不上的,但不知怎麽,一眨眼的功夫,他已到了我的身前,他想抓住我的手,我卻甩開了他的手。我知道那刻我定是極端任性的,但他一直只把我當成另一個人,那麽我怎麽敢再牽他的手。也許哪天我死了,他記得也只有“翎軒”這個名字。
他從來沒有認定我啊!
他急道:“安琪,別胡鬧,讓我救你。”
那一刻,我聽出了他的緊張,我的心痛了,若這麽死了,我就永遠見不到他了。我不能因為一時的任性,而抛棄未來,不能再讓他一個人了。
他到底是在乎我的。
我将手伸向他,他緊握我的手,将我拉入他的懷裏,當時,我的心裏,只有溫暖、溫暖還是溫暖。
我問自己,人這一生到底在追求什麽,難道不就是這種溫暖的幸福嗎?
他緊緊地護住我,我的頭深埋在他的胸口,我可以嗅到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可以聽見他砰砰如鼓的心跳聲。
我想,活着真好!
故事裏的夜,風很大,将我們兩的發纏繞在了一起,不分你我。我和他,在半空中相擁,緩緩地從空中落下。
待我的腳完全踏到堅實的土地,我知道我們都還活着。可他仍舊沒有松手。
他貼着我的耳朵,輕聲說:“我這一生,最怕的僅是沒有你而已,好在這個故事裏,你是真實存在的,安琪,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雲起,我會好好地活,我最怕的也不過是失去你罷了。但我們現在就在彼此的身邊。這才是最關鍵的。無需想太多,珍惜現在就好。
在他說出這番話時,我知道他的心魔沒有了,心裏的敵人也沒有了。蠹再也沒有能力阻攔我們。
雲起溫柔地推開我,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我臉頰上輕輕劃過。我想那應該是被石子打中留下的傷口,他觸碰到的地方,傷口立即愈合。
他放開手,對我微微一笑,然後轉過頭,我順着他的目光去看,看見不遠處好像有一道黑影。雲起離開我,瞬間到了那道黑影旁,速度之快,非肉眼所能及。我跑到他身邊時,他的手上好像抓着什麽東西,他對我說:“我們走吧!”
我說:“好。”
他伸出另一只手,牽住我的手,我們十指相扣,牢牢相牽,好像這一輩子都不會松手。
走出這個書中世界時,我們的背後是茫茫的夜色,我們于極度的黑暗裏,找到了前進的方向。
回到書店的二樓,雲起才攤開了右手,一只肥大的棕黃色小蟲正趴在雲起的手掌心中,它長着一對翅膀,一對觸角,有點像我們常見的甲殼蟲。
我沖它微微笑了笑,沒想到惹出這麽多事的只是這麽一只可愛的小蟲子。
蠹蟲動了動身子,将兩只觸角耷拉了下來,好似做錯事的孩子。它張了張嘴,呼出一股帶有墨香的黑煙,這些黑煙回到了那本空白的書本裏,将書中的內容盡數填滿。
雲起俯下身子,将手貼着地面,柔聲道:“走吧!”
蠹蟲戀戀不舍地看了我們兩眼,慢慢爬到了地面,然後一步三回頭地爬啊爬,爬啊爬……別看它個頭不大,速度倒是很快,不一會兒就消失不見。
我問:“蠹蟲還會回來嗎?”
雲起起身,淡淡道:“暫時不會了。”
其實我的心裏有些覺得可惜,畢竟那是很可愛的昆蟲啊!妖也有可愛的一面呢!
蠹走了,我看見大屁蹿了出來,它趴在地上嗅來嗅去,龇着牙齒,似乎是要找尋剛才那條蠹蟲的下落。我想,它那是要找蠹蟲算賬。
大屁向來最厭惡貓的,因為貓狗向來有着宿世之仇。可在故事中,蠹蟲卻将它變成了一只貓。它當然恨死蠹蟲了。
我無奈地笑笑,這時,發現離殇躲在一個書架子後面。她見我在看她,立馬躲在了我的身後。她的眼睛是看着雲起的,竟微有懼意。我搞不懂她在怕什麽,雲起毫無感情的聲音傳來:“離殇,藏書避蠹要用芸,你拿食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