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 不要輕易表達你心中的愛意,

那是一種無言的愛;

看那微風在飄搖

輕輕地,不留一絲痕跡,

—— 威廉·布萊克《不要輕易表達你的愛》

2015.10.3 星期六天陰

初次遇到雲起是我步入高中不久,也是軍訓過後不久,那時起,我喜歡上了寫日記。将每天的事記下來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記下與他的點點滴滴更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我每天堅持寫它,即便只是一句“今天天氣如何”。稍顯淺薄的文字,都是我的心聲,是一筆一劃用心寫上去的。

但寫着寫着,不知不覺竟與同學鬧出了矛盾。因為我會把看不慣的人和事都寫進了日記裏,有天,竟有人偷拿了我藏在課桌裏的日記本,将我日記裏寫過的一些內容給撕去了。從那時起,同學們看我的眼神就很怪異,像妖怪一樣地看着我。

我懷疑那人是将我的日記給全班人傳閱了。

同學疏遠我,因為我在日記中寫了某某人不做值日,某某人很吵,這些人占了班級的大半。我知道是誰偷拿了我的日記,但我懶得與她吵,懶得跟她鬧,她還以為我傻傻的并不知道,以為我好欺負。在班級裏,她比我更有人緣,能說會道的她,總比我更容易與同學相處。

我以為可以将所有心思放在學習上,不去管這些,但一個人往往是最為寂寞的了。我的心是悲涼的。日記被偷看的那天,我拿着那本缺了一頁的本子,一陣茫然,等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我不僅憤怒,還很想哭。那道缺口像極了人的傷口,就如我的傷口。

但或許我還要謝謝她,謝謝她沒将我的日記弄丢了。

那天下了大雨,我沒帶雨傘,沒人來接我,也沒人注意我。我一人抱着書包,用手盡可能地擋住落在書包上的雨。在這個班裏,我只有一個朋友——小幺。在她面前,我總是像個大姐姐,她傷心,我張開雙手擁抱她安慰她,她有不懂的題目,我教她,如果我也不會,我們會一起去向老師請教。

可小幺畢竟不是我,她可以将悲傷展現在我面前,但我不可以,作為大姐姐,怎能讓她知道我的懦弱,我的悲哀?

孤獨的我懷着悲傷的心情,走在雨中,以為自己是被所有人遺忘的孩子,沒有人愛的孩子,也許這樣的我,應該要默默地死去吧!但一把透明的大傘突然出現在我的頭頂,擋住了來自天空的冰冷,我擡頭,看見了一張英俊無比、神情淡然的臉,那種英俊根本不似凡人,引得其他人都頻頻往我們看來。

雖然那不是我第一次見他了,但他給我的觸動還是那樣震撼。

低下頭,我對他說:“雲起,謝謝你!”

我感謝他還能記得我,在這個世間,我是多麽卑微的存在啊!多麽普通的女生啊!我成績不好,體育也不行,模樣一般,與同學相處也有問題,為何他會記得我呢?我有什麽能讓他記得?

軍訓剛結束的我,被曬得黑了一圈,我知道那時的我定不會太好看,但他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這點。抽出一塊白手帕,輕輕地為我擦拭臉上發上的雨水。

我想我當時定是哭了,伸出手去,不知到底是抓着他的手還是手帕,我輕聲道:“我能自己擦。”我不想被人看見自己懦弱的一面,我想讓他知道我很堅強,我會勇敢地面對風雨。

挫折只會讓我更加勇敢,我發誓,此生決不能被一個挫折打倒。就算常常在夜間哭醒,第二天,還要帶着笑容面對一切啊!

他當時沒說話,将手帕給了我後,挑起了我的書包。我牢牢地抱着,不敢給人,若手上沒有任何東西,我會怕,如果沒有書,我更會怕。初中時,我就怕如果沒有考上高中,我的人生是不是就毀了。答案是無疑的,我沒有什麽很厲害的親戚,只能靠自己,這條獨木橋,我沒有法子不走。

雖然我成績不好,可能考不上普高,但我不要去職高,我還想繼續讀書,我不要被人看不起。

爸爸說,如果你沒有考上高中,就每天去化妝打扮好了,爹爹不管你了。多可怕啊,我不是說化妝愛美不好,只是那時的我,被大人們說怕了,以為職高的女生是常常不讀書,妝容化得極為妖豔的,這不禁讓我想起了古代的青樓女子,但不是那種只賣藝不賣身的那種。

我不要成為那種人,我要讀,就算是自己不愛,也要忍住,更何況,我很愛書。

他輕柔地對我說了句“不要怕”,消除了我所有的戒備。

他給我一種極為溫柔的感覺,讓人不覺想要親近,想要信任。但他的臉上毫無表情,又給人一種疏離的感覺。多矛盾的人啊!

不過我認為他給我的感覺,往往溫暖比疏離更多。如果沒有他,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擡頭做人,是他給了我作為自己的勇氣。

他将我的書包挂在他的肩上,送我回家,那是我第一次被這樣好看的男生重視。在高中以前,我從未談過戀愛,更不知道戀愛是什麽,我總在想我在18歲時是要遇到合适的人的,然後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但那人絕對不是雲起,因為他太過完美,靠近他會令我感覺不在現實中,太過美好很容易讓人沉溺其中,不知進取。

我不想因為他,而成為人們嘴裏的“廢柴”。

雲起站在我身邊,比我高了半個頭有餘,很有安全感。他問我:“是不是時常覺得很孤單?”

我點頭,我是在初中才意識到學習重要性的人,為了趕上成績好的同學,每天都埋在書堆裏,不得不連最好的朋友都疏離了。他們不懂我,我也只好與他們分開了。剛進高中,本就沒有什麽朋友,所以常常只有我一個人。

他說道,孤獨不代表寂寞,寂寞不代表哀傷。

我不太能理解這話,我當時感覺很孤單,也感到很哀傷,難道孤獨不代表哀傷嗎?

他揉着我的頭,笑說:“哀傷是自己造成的,不是因為孤獨。”

我站在他身旁,只是靜靜地看他,聽他說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我想如果沒有他,我的高中不會快樂。我雖然對他有好感,但那時的我認為,他對我的好,只是大哥對小妹的保護罷了!我理智地想,絕不能将這種感情誤認為是愛情。

那天晚上,我寫了幾首關于雲起的詩,寫的不大好,感情卻是真摯的。

“在我面前的你,

是否太過美麗了?

讓我無地自容。

那一雙憐愛、疼惜的眼神,

只屬于你,

我只是那眼神中

不經意的投影,

在靜靜的角落裏

獨自哀傷。”

……

和雲起熟識,還是因為我常常去雲起書店借書。這一借一還,就可以借機見他兩次。多借書, 多還書,見到他的機會更多。

高中時,我物理不大好,特別是電磁學、複合場什麽,總搞不大懂。老師将我們當成傻瓜,總說我們很笨,講來講去都是做過許多遍的題,教的也是最淺顯的題,等一節課下來,會的還是會的,不會的仍舊不會。我們的物理老師,總講不完他制定好的教學任務,常常拖課。問他一道題目,不管難易,都給你講一個小時,我對他的敬業精神弄得很感動,但他這樣,我們一節晚自習便沒了,本來作業就多,所以當時最怕的就是去問他問題,否則其他作業肯定做不完。

我前面的同學叫做唐傑,是個老好人,成績很好,所以常常有人向他請教問題,他不懂拒絕,這點和我一模一樣,想到他的時間也不夠用,我也不好意思去問他。但他最後高考并沒有考好,我想就是因為他人太好,教會了別人,害苦了自己。

但其實我們那一屆,誰都沒有考好,往年我們這個班都有十幾個同學考上一線大學,但我們這屆,一個也沒有。雖然雲起一直耐心地輔導我做功課,但我還是不争氣,有時都不知道該怎麽見他。

還好他最會體諒人,說了句:“你們班班風不大好。”否則我都不知該如何見人。因為讀高中時,同學們吃完飯,我和小幺才去吃飯,然後吃個十分鐘就回來繼續做題。體育老師邀我加入籃球隊,班主任竟私下替我拒絕了。為了學習,我放棄了我自己喜愛的籃球,可謂付出了很多。最後高考沒考好,我真的覺得很沒臉,連頭都不知該怎麽擡起。

雲起主動找到我,撫着我的頭,說道:“我說的是實話,你們班班風不行,結果如此,不能怪你。”

班主任常說,做錯事不要找借口,就問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好。每當結果不如意,我都認為自己不好。所以我一直都很自卑。但雲起這次卻跟我說,這不怪我!那是我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麽跟我說。

我以為所有的錯事都是因為自己太無用……

雲起他,真的很會體貼人!

現在我再次回想雲起的話,方覺他的話是有道理的。被撕掉日記之前,我喜歡寫誰做的不對,再寫上怎麽做才是對的,但因那件事,我再也不去寫了。我不再管誰做的是對還是錯,班級裏管它有多吵,都抱着與我無關的心态。在那樣的環境下長久地待着,我關于是非黑白的心早已麻木了!

雲起喚醒了我年少時黑白分明的心,就像日記本封面上寫的那句話——I am a girl, forever……

在他面前,我像小女孩般,可以撒嬌,可以哭泣,可以訴苦,當然也可以開懷大笑,他從來不會介意的。

但我知道他不是凡人,終是與我們不同的,我們只能成為朋友。朋友一詞,包涵太多感情,其中有種情,叫做好感。

那時,我家附近住了一個同校的男生,叫做陳凱。他家裏很有錢,擁有一家公司,只因外婆家離學校近,才搬了過來。

陳凱是個英俊冷酷的男生,常常面無表情,對人愛理不理,成績卻超級好,在快班裏總是頭幾名。

不知怎麽回事,他媽媽很喜歡我,幾乎每天開車送他兒子去學校的時候也把我帶上,我喜歡他媽媽,和他媽媽講話一點也不累,跟他卻幾乎無話,但我并不讨厭他。因為我有不懂的問題,問他的時候,他會耐心地告訴我。

将心比心,我當然不讨厭他,他就是看起來太冷了些,令人不好相處。

雲起有時教我的物理知識太深奧,我聽不懂便去問陳凱。因為我們的作業是一樣的,我有錯題,就借他的作業本來看。他們老師教得快,我還沒做的,他已經做了。

我看到他幾乎全對的作業本,總會佩服不已。我總是很羨慕那些比自己厲害很多的人物,那是我祈求的高度,但拼盡全力,仍然觸摸不及。

陳凱常常生病,動不動就感冒發燒,但每次他媽媽說他生病的時候,我總看不出他有病。他的确是個堅強的男生。

我想高中若要談戀愛的話,必須是像陳凱那樣的人。但有一天,我改變了這種想法。

那天,我們和他們班一起上體育課,我坐在草地上遙遙地看他打籃球的風姿。他的人本來就長得高大,籃球在他的手中像活了一般。因擔任前鋒,他負責搶籃板,防守和卡位的重任,按理說,前鋒投籃總是最後一個。但他投的準,在三分線外也能将球投進,隊友總喜歡将球傳給他。如果一個前鋒投籃也很準,那麽,對手基本上都攔不住他。他就是這樣的人。

我為他歡呼,但漸漸地,我眼前的他模樣變了,那人竟是雲起。那一刻,我才知道雲起才是我心裏最重要的人,即便他不是凡人,在我心裏,已有着不可磨滅的印記,那是一種深刻的不為人知的感情。

下了體育課,我看見陳凱向我投來的目光,卻立馬避了過去。我已經知道我對他的好感,只是因為他和雲起很像。我慶幸自己并沒有說出之前的想法,不然怕是對方要誤會,我和他也不能像現在這樣。

一旦跨過朋友的界限,情感便不再純潔,會變成一種被妖魔化的感情。我已經認識到那并非真正的愛情,所以不需要開始。

晚上晚自習放了,已是9點,陳凱的媽媽竟沒像往常那樣早早地等在校門口,我就趁着這個時候對他說:“陳凱,今天我不跟你們回去了,有人來接我,我可以自己回去,請你跟你媽媽說一聲,好嗎?”

陳凱看着我,問:“什麽人?”

我說:“一個很重要的人。”說着,轉身向前亟亟地跑去。

在走出校園的那刻,我已經看見雲起站在馬路對面。雖然我不知道他來此的目的,但我只想和他一起回去。我想和他在一起!

想來我說出要他帶我回家,他一定會拒絕的。但等我跑到他身邊,還不待我說話,他向我伸出手,道:“以後都我送你回家,接你上學。”

我握住他的手,想也沒想,點頭含淚帶笑道:“嗯。”我想自己真是個幸福的人!

2015.10.4 星期日天陰

當年,雲起說會送我上下學後,翌日,我就拿着家中田裏最新摘來的農産品送到了陳凱家。我感謝陳凱媽媽每天送我上下學,還告訴他們,以後我會自己乘公交去學校,不必麻煩他們。

陳凱媽媽客氣地說她并不麻煩,還問我為什麽要乘公交,這裏的公交車最早是6點一班,錯過這班就是7點,而我們上早自習剛好是7點,所以我必須要乘坐6點的那班,她說,這樣豈不是更麻煩。我因為說謊,臉紅得說不出話來,好在陳凱站出來,對他媽媽道:“她有同學在公交車上,打算和她同學一起上學,而晚上她爸爸會來接。”

因為陳凱的這番話,陳凱媽媽才沒再說什麽。

從陳凱家裏出來,我沒有回頭。從那一刻起,我在學校裏再遇到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再沒有過多的交集。現在他已在寧波諾丁漢大學就讀,我也再沒有聯系過他。

回憶結束,我并沒有因為當年的決定而後悔。現在,我待在雲起書店內,看看書,寫寫日記,日子過得格外潇灑。

雲起在幹什麽呢?他則捧着一本佛經,看的細致,一點也沒被我打擾。他安靜的樣子,的确很有味道。

佛經,我是看不懂的。我學了那麽多年的簡體字,拿到佛經的那刻,方知這些字都白讀了。我總搞不懂為何編纂佛經的人為何要用繁體字,難不成他們都是臺灣那邊的人?我希望那些編書的人能多為我們考慮,我們不是不想學,只是初看看不懂,常常會将其棄置一邊。後來雲起告訴我,現在的古書基本上都是這個字體。

果然和他相比,我還是才疏學淺了些。

這時,我想起了高中語文老師曾對我們說過的話,她說,寫作寫得好的人常常會在文中引用佛經中的道理。我想也是,佛法那麽深奧的東西,我們這些凡夫俗子怎能輕易看懂,而講得越深奧,越覺得此人有水平。當然,其實很多的禪語都很有哲理,所以我們常常能在禪語中得到人生的啓迪。

我對雲起笑笑說:“雲起,你這是要看破紅塵,笑傲江湖嗎?”

他看着我,只簡單地說了句,不可說,不可說雲雲。

我想他是故意不想讓我知道他的心思,但他越不想我知道,我越想知道,所以我說:“雲起,我要你說實話,你為何要看佛經啊,你看上面都是繁體字,你看着不覺得痛苦嗎?”

他淡淡道:“完全沒有任何障礙,你看不懂,不僅是字面上的原因,讀不懂才是關鍵原因。”

我哭喪着臉說:“雲起,你打擊我。”

他輕點我的額頭:“我那是督促你。”

有雲起在,我想不優秀也很難,他總會以各種方法督促我好好學習,而且在各方面上,無條件地支持我,相信我。有他在,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幸福!小幺曾說,秀恩愛死得早,但我和他沒有恩愛,至少到這時,沒有。

現在,我雖然猜不中他看佛經的真實想法,但我知道他不可能看破紅塵的,所以他學佛,一定有其他理由。至于是何因由,我自然不曉得。他的心,從來不是我可以捉摸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學佛,卻未必信佛。

若說世上有六界,譬如:仙界、人界、妖界、魔界、鬼界、佛界,那神界應該置于何地?雲起他,難道是六界外的人嗎?如果是,他怎麽可能信佛!

2015.10.5 星期一天雨

今日大雨,我穿了一條單薄的露出膝蓋的連衣裙到了書店。穿得如此單薄,并非因為天熱,而是我認為那樣好看。

在雲起面前,我想露出我最美麗的樣子,學會穿衣打扮,只是因為要見他。

但今日的天氣委實很差,我幾乎是顫着身子走進店裏,不曾想,店裏的窗戶大開,涼風簌簌地刮了進來。

我強顏歡笑,雲起問:“冷嗎?”

我穿成這樣,本就是故意,若說冷,豈不是太丢臉了。正想搖頭,雲起二話不說,上前抱起了我,說道:“這裏冷,我帶你去後面院子。”

他的身子和手都很溫暖,身上還有一股好聞的香味,能令人将所有不安都忘卻。

看到他光潔的脖子還有好看的鎖骨,我紅着臉将眼閉了過去。待他停下,才睜開雙眼,轉過頭的那瞬,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忘記了所有。

只見眼前有一棵十分巨大的瓊花樹,白色的花瓣紛紛揚揚,将所有土地鋪滿,人仿佛是入了仙境。瓊花樹旁有一座極具古典氣息的房子,房子皆由紅木所制,連裏面的家具都是紅木,用器都是古董,整個院子的格調,格外高雅,仿佛回到了古代。

曾經,我也來過後院。但不同于往日,今日的瓊花開得格外燦爛,雖然現今并非是瓊花開放的季節,但我想應該是花樹有情,常常以主人的意志開放。

在外,絕對是看不到院子裏這樣的景象的。

他将我放下,我小心地走進花海中,都有點不敢将腳放進去。今日,我穿了一雙白色的單鞋,好像都和花朵融為一體了。

院子裏,雲起施法創造出來的結界阻擋了外面凜冽的風雨。結界內,溫度适宜,穿着裙子,一點不冷。我心情格外好,剛想笑,回頭卻見他站在瓊花樹下,他表情淡淡,可以說毫無表情,卻仿似染上了哀傷,我的笑也僵在了臉上。

我心想,他是在想念那個人吧,前世的那個人,前前世的那個人。瓊花向來是他們愛情的見證,那我算什麽呢?

雲起,如果我的生命只有一天,能給我一天,一天你對她的待遇和情感嗎?胃,突然又開始疼了,不知所以,毫無理由的疼痛,我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但總有種感覺,我不可能長時間地活在這個世間。也許這是句廢話,因為人怎麽可能能活得比神久。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我的生命應該很快就會消亡。

我荒廢了太多的日子,日子終于看不慣我,打算離開我了。這世上,最不缺少的是時間,最缺少的也是時間。我多想,多想多一點時間陪着雲起,只希望這馬上會離開人世的感覺,只是我的錯感。

可我注定會老去、死去,不是嗎?

小梅和離殇從房子裏跑出來,沖我和雲起揮手,歡快道:“安琪,你來了呀,今天我們準備了餃子,就等你來包餃子了呢!”

這時,胃痛竟然奇異地消退了下去,仿佛剛才的感覺,真是我的錯覺。但從今日起,我會将以後的每一天當作最後一天看,我害怕有天與雲起他們分離,害怕這麽不負責任地離開,所以必須珍惜這短暫而來之不易的日子。人與人的相遇,總是不易的,那麽人和妖呢?

人的生命在妖看來,只是一片新葉長大然後飄落的過程。

我問小梅:“你們今天怎麽打算吃餃子,店不看了嗎?”

小梅擺擺手,笑着說:“不用看,有人進來,想買書的話,他們會叫的,我們在這裏聽得見。書這東西,根本沒有人會偷的。”

我笑笑不語。

小梅買了伍元的餃子皮,早已備好了韭菜豬肉餡。蘿莉離殇不會包餃子,卻嚷着要包,我們只能由着她,結果她将餃子都包成了飛碟或者小籠包或是燒麥。好在她包得慢,主要還是我和小梅包攬了所有工作,否則所有餃子都要被她毀了。

只是我不知道其實雲起也會包餃子,還包得格外好。

他拿起一片餃子皮,放于手心上方的位置,用勺子舀了一勺餡子,放進皮中,然後他兩手一壓,竟就包好了。包的餃子,餡多,大個,好看。

我奇怪道:“雲起,你怎麽不用沾水?”

他淡淡道:“小梅買的是新鮮皮子,不用水也能包起來,不信你試試。”

我一試,還真是如此。

其實與妖相處,和人相處一樣,有時還比人更好相處,我們的生活并非那麽轟轟烈烈,也很簡單。相濡以沫,細水長流,不過如此。

離殇包的餃子,姑且算是餃子,已不能用水煮,只能用水蒸。我們誰都沒想到,蒸出來的餃子其實更好吃。

數了一下,共有72個餃子,每人平均吃了十多個,還剩了些,都放進了冰箱。

吃着餃子時,雲起道:“下午有人要來,你最好不要離開。”

我問:“是誰?”

雲起沒有回答,小梅道:“我前主人的姥姥。”

我知道小梅的前主人,就是雲起心中一直記挂的人——莫翎軒。既然是她的姥姥,想來便是青丘九尾白狐了。

因是與莫翎軒有關的人,想來也與雲起有關,我自然不肯走的,但雲起指明讓我不要走,這是何用意呢?

這頓餃子算是我們的中飯,吃完後,小梅希望我能晚上住在這裏,她的意思是,我們四人剛好湊成一桌麻将。好不容易等到我放個小假,她和離殇都希望我在這裏住一個晚上,好陪他們解解乏。

好在我的父母親開明,我打電話給爸媽說今晚住在同學家,讓小梅冒充了一下我的同學,好歹将爸媽說服了。今夜,我可以睡在雲起書店的後院子裏。

莫翎軒的姥姥有着一頭及地的白發,像綢緞一般富有光澤,竟然沒有一絲分叉。我想着她是怎樣保養,才能将這麽多這麽長的頭發保養的這般好,可既然能保養的這麽好,為何不将白發染成黑發呢?!難道不是黑發更好看嗎?

念真上仙,莫翎軒的姥姥,穿着一身古裝白衣,衣擺上鑲着金色絲線,繡成了白雲的形狀。她雖然頭發花白,面容卻仍然年輕,她的美不是能用語言形容的,總之,給人一種極為睿智的感覺。

雲起将我拉到念真上仙面前,我見她的目光看向我,心不由一陣慌張,好像被窺探了心中所想一樣。

她對我微微一笑,又令我放下了戒備,想來她是個親切的人。

她走到我面前,竟突然在我的額上吻了一下,我被這樣親昵的舉動吓了一跳,想推開她,身子卻被雲起抓住了。

念真上仙移開自己的紅唇,用手上的紫色絹扇掩住了笑容。她道:“孩子,我這是在給你賜予祝福啊!你知不知道,白狐向來都有變身的能力,我現在就将這變身的能力賜予你,以後你可以變成任何你想變成的人,只要你想便可以。”

我心想,若我真有這個能力,我想變成莫翎軒,這樣可以嗎?我其實并不太想變成任何人,若說有的話,只想成為雲起心中的那個她,但不管我如何想變成莫翎軒,我還是我,沒有任何變化,想來真是我太過一廂情願了。

也許雲起的她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人可以替代和模仿,我變不成她。

接着,念真上仙讓我和小梅等人退出房間,只留下了雲起。

小梅問我:“你不想聽他們在說什麽嗎?”

說不想聽,那肯定是騙人的。既然我們都想聽……然後我們三人都蹲在了房門口,偷聽了起來。

念真上仙的聲音首先傳來:“我本來與人許下誓言,永不踏足人間,但此次為了你們的事,不得不下山。我聽說,不久前,地藏王菩薩來找過你。”

我心說,地藏王菩薩怎麽會來找雲起呢?他不是守着地府,說什麽“地獄不空,永不成佛”的麽,怎麽會有空來這裏?他來這裏是為了什麽?這又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為何這一切,我都不知曉,想來雲起身上,肯定還有很多秘密,還有很多事,是我所不知的。

這時,雲起平淡冷靜的聲音也傳了過來:“你的消息很靈通!”

“他對你說了什麽?”

“主要概況為八個字,步入惡道,永堕地獄。”

“他這麽說你?”

我想此處雲起應該是點了下頭,他回道:“他說要與我論佛。”

“論了什麽?”

“真心和妄心。”

“你怎麽回答?”

“我為神身,心不死,即為不生不滅,妄心便為真心。我說他若真要與我論佛,就找西天佛祖來,我不怕他。”

“姜黎,你……”

雲起的第一世名為姜黎。

念真上仙顫抖着聲音道:“姜黎,你可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此謂劫,天下的劫難。”

“我只是想和我愛的人在一起,有錯嗎?你可以為長生,犧牲他,但我不是你。你今日來此,若是來勸我,便請回去。”

青丘白狐一向只有三千年的壽命,若要得到長生,便需要一個深愛他的凡人為他而死,此為白狐活在世上證明自己能力的體現。那麽白念真獲得長生,可見那個凡人已經死了。她再不踏足人間,沒去找尋那個凡人的轉世,也許是她沒将那段情看的這麽重。雲起這麽說,并不是沒有道理。

雲起和她太過不同,雲起在人間,一直找尋着前世之人。

念真上仙嘆道:“你真要跟她在一起,什麽也不顧?”

雲起斬釘截鐵道:“沒錯。”

“你沒看出來麽,她現在還根本沒有醒來。”

“我會等她醒來。”

“如果那一天是她的死期呢!”

此時靜了許久,他才道:“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若天要阻攔我們,我就毀了這天,地要埋葬我情,我就伐了這地。”

“姜黎,你如此,怎不堕惡道?地藏王菩薩可跟你說過一段話?”

“你說的是《地藏菩薩本願經》裏,告誡人們如何不堕惡道的話吧!”

“是的。”白念真嘆了口氣,“裏面說‘若未來世,有善男子善女子,聞是菩薩名字,或贊嘆或瞻禮,或稱名或供養,乃至彩畫刻镂,塑漆形象,是人當得百返于三十三天,永不堕惡道’。”

“你應該知道我超脫于六界之外,不可能信佛,佛界還管不到我。”

“曾經,齊天大聖以為自己可以逃出如來的手掌心,最後還不是被壓在了五指山下。姜黎,你雖為神,卻切莫低估佛祖的能力。我今日來此的目的,全在于此。你要做的事,我管不了,但請你一定要三思而行,否則身邊人說不定會被你所害。”

念真上仙說完,我悄聲問小梅:“何謂劫?”

她想了想,回答道:“按照《地藏菩薩本願經》裏記載,它是這麽說的,‘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叢林,稻麻竹葦,山石微塵,一物一數,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內,一塵一劫,一劫之內,所積塵數,盡充為劫’。”

我一聽,更加糊塗,但我清楚,雲起若真要與天地抗衡,那麽他是天地內對所有人最大的劫。

白念真留了一封信給雲起,便離開了。我想她應該知道我們當時在偷聽,因為她離開前,手持絹扇眯眼若有興味地看了我一眼,還說我“不老實”。

我覺得不老實才好,老實豈不是常被人欺負。人生在世,如果你對他人太好,他人則以為你對他們的好是理所應當的,他們會變本加厲地使喚你,麻煩你,但當你對他們頤指氣使起來,他們則又會對你百依百順,客客氣氣。

也有的人受了他人的一點幫助,便對那人感激不盡,但對身邊的親朋好友視而不見。哪知,這些親朋好友幫助你不止一點,你們可曾感激過?

我對那些無條件幫助我的人,永遠心存感激。人可以為了自己的目标和夢想使些手段,卻絕不能利用這樣一群人,更不能将這些手段用在愛你的人身上,否則誰還會來愛你呢!

雲起,若有天你為心愛的她,堕入無邊地獄,那麽,我會陪你。地獄裏,我們又可相見,多好!不知,你是否肯讓我陪在你的身邊呢?想必,你為了她,什麽都可以抛棄,什麽都可以不顧,連蒼天都可以蔑視。

六界內的人怕你成為他們的劫,并非沒有道理。只是我想不明白,這已是第三世,為何你們還無法在一起?這看起來,好像是上天正在懲罰你們。但到底是怎樣的罪,上天要這樣對你們?

就因為你的第一世隐瞞了她的真實身份,就因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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