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辟天
? 不說“貧窮”,而是無償付出;
莫嘆“軟弱”,而是勇敢嘗試;
只有當你敢于死亡,
生命才真正開始。
——亨利·凡·戴克《勇敢之門》
2015.1.22 星期五天陰
迎來了寒假,我以為總算可以和雲起好好地相處一段時間,卻沒想到……
這日,從書店裏出來後,我又看見了那個穿着白色西裝的中年男子。他曾經總會從書店門口經過,只是我們之前從沒有打過招呼。這時,他摘下墨鏡走向我,對我說道:“孫小姐是嗎?”
我只簡單地回道:“是。”
“可不可以幫我叫這家店的主人出來?”
我一時愣在了原地,心想他要叫雲起出來,為何不自己進去呢?然後他又說:“我指的是姜黎。”
姜黎!這世上有誰知道雲起曾經為神的名字叫做姜黎?我沒有答複那個奇怪的中年男人,而是立馬折返,跑進了書店。不知為何,我好似能夠感覺到他站在我身後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不禁心亂。
他要找雲起做什麽?為何他從不進來只在外面看?他如何知道我的名字?
小梅見我再次回來,問:“安琪,怎麽了?”
我看着她愣了一秒,随即道:“剛才有東西落下了,回來取了。”說着,我跑到樓梯處。臺階上有一處是個死角,即樓下的人和樓上的人都看不見樓梯上的人。
我想那男人要找雲起,定然不會輕易離去。不知為何,我的心無比慌亂,總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事情會發生。奇怪的男人——
如果我沒猜錯,他一定是……我站在樓梯上,腦海中不禁想到了一個念頭。為何他不能進來,那是因為雲起不想讓他進來。
最終我沒有上樓找雲起,而是再次下樓,擁有白念真賜予的力量,我可以變幻成任何人。白狐的變身術連天神也很難看出來呢!既然那人要找雲起,我便代雲起去見他,若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也只會發生在我的身上。
從小到大,我就有個毛病,寧可自己多幹些,自己苦些,自己累些,也不願讓他人受累的。我總把別人的事看的比自己的更重。
小梅詫異地看着我:“雲起,剛才安琪上樓去了,你沒有看見嗎?”
我太熟悉雲起,想來這世上也只有我能扮好他,我對小梅道:“看見了,她去拿東西,一會兒就下來。”
她見我要出門,又問:“咦,你有事要出去嗎?”
我說:“是。”臉色平靜地看着她,向來雲起若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事,他都會板起來臉來。冰冷地令人不敢再問。
小梅被我氣勢所攝,不再問我什麽。我出門後不久,便又看見了那個奇怪的男人。
我大概猜中了他的身份,卻不知道他在天界的職位,所以沒有說話,以免露餡。他走向我,恭敬道:“恭迎帝君,天帝有請。”
我想我猜對了,他果然是仙人。天界的人到底還是找來了。他們要雲起回到天界吧!
我仰頭望天,心裏嘆了口氣,半晌,才淡淡道:“走吧!”
姜寒曾在平遙古城對雲起說,他可以放過他,但天界的人是不會放過他的。我想如今我變幻成雲起的模樣是對的,因為我不能讓雲起出事。
從小到大,他那樣地保護我,我也該為他做些什麽了。
穿白色西裝的男子騰雲駕霧将我送到了南天門外。他是仙人,凡塵的人自然是看不見我們的。我本以為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仙人,但聽到南天門外天兵尊他為“赤腳大仙”,我才知道他的确切身份。
本來他的一雙赤腳是最容易區分他身份的标志,但在凡塵,他穿着鞋子,我并沒有發覺這點。當我們進入南天門,我們的裝束都變了。赤腳大仙白衣飄飄,短發變成了長發。我身上的墨色襯衫變成了墨色長衫。
想來我現在的模樣就是當初我看見的雲起的古裝扮相。我看見仙人都穿着古裝時,不禁心嘆,真是一群老古董啊!是啊,若他們不是老古董,又怎會不允許仙人之間有私情呢?
赤腳大仙徑直将我帶到了淩霄寶殿外,雖然仙界種種,都令我好奇不已,但如今我扮成雲起的模樣,并不能露出太過好奇的神色,只能對所有事都表現出冷冷淡淡的态度。
雲起不喜歡這個仙界,我也不喜歡,因為它不許人有私情。那麽,為仙又有什麽好呢?
在殿外,我看見站在金色大門外的玉帝和王母。他們威嚴的神情就如我當初看《笛靈》這個故事裏的人物一色一樣。那樣的威儀令人不禁要跪在他們的面前。但雲起從來不會對任何下跪的。
我安慰自己,他們也就是假正經,若真遇上麻煩,大概也只會叫“如來快來,如來救命啊……”
所以這樣的玉帝王母是無需怕的。
我将背脊挺得筆直,冷冷地看着他們。
玉帝道:“姜黎,你可知錯?”
“臣有何錯?”我如此道。
“六百年前,你于地府殺了冥王,救出魔神之後,這便是錯。”
我冷笑:“玉帝你不要弄錯了,莫翎軒是青丘的九尾白狐,并不是魔神之後。請不要将第一世的事情拿到之後來講。舊事重提,這樣好嗎?如果舊時的錯事都要拿出來一一細數,玉帝,你難道沒有錯嗎?當年,你跟嫦娥仙子的事……”
我的話沒有說完,玉帝已經震怒。嫦娥是天界最美的女人,哪一個男人不曾對她心動?玉帝是男人,是天界的至尊,他怎麽會不想得到嫦娥仙子呢?這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不敢言說罷了。
若不是有王母在,玉帝估計已經将嫦娥納入自己的後宮了吧!
我這麽說,并不是故意要激怒他,只是這就是雲起該有的語氣。他不會屈服于天帝等人,我若那麽容易屈服,他們恐怕會起疑吧!
現在我倒不怕天界的人會對我做什麽,只怕雲起發現我代他來了這裏,怕他會亂來。只希望他不要發現,天界不會放過他,那麽便是要懲罰他的吧,只要我能夠承受住,能夠活着回去,一切便都沒事了。
于我,只要不死,什麽都不算什麽。魂魄受損,被病痛折磨,我都能承受,如此,我還怕什麽呢!
玉帝怒道:“姜黎,你殺死冥王,朕要罰你受萬箭穿心之刑。”
聽到這個刑罰的名字,我只是閉目,什麽也不讓自己去想。走到了這裏,也沒打算後退。我說過,我會活着,因為雲起,我不能死。
他們用鐵鏈鎖住我的身子,我沒有反抗,因為我是凡人,也反抗不得。雖然如此,但氣勢卻是不能輸人的。
我問:“玉帝,是否我能受得這刑罰,那罪過便能一筆勾銷?”
玉帝冷哼一聲,只看着我被架在一根又高又粗的柱子上。我想我是說對了,只要我能承受得住,雲起的罪過便抵消了。玉帝他們再也不能找他的麻煩。
我的命是雲起給的,就算是為他死了,也是沒有關系的。
當年雲起會殺了冥王,全因為我,這刑罰本就該由我來受的。我的雲起,我的子揚,我怎忍心讓他再為我受一點傷呢?
他對我的好,一點點一滴滴都刻在我的心裏,怎麽都不能忘懷的。我和他有着三生三世的情緣啊!如今,我才記起小時候的一件事,只是事情太過久遠,我一直都記不得。只是在夢中做到幾回,現在這夢完整了。
那應該是我四五歲的事情,那時爸媽吵架吵得很兇。我始終記得我長時間地站在門口看爸爸罵我的媽媽,我什麽也沒有做,就呆呆地看着他們,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吵架。我媽就是靜靜地哭,也不吵,爸爸似乎罵累了,看見站在門口的我,臉色極不好,我怕他罵我,就跑,好像身後有虎狼似的,我跑啊跑,好像要跑到天堂去。
跑到沒有吵鬧的地方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閉緊嘴巴,呆呆地看着地面。坐着坐着,有一個人竟将冰淇淋遞到我的面前。
我低頭看着冰淇淋,看了很久很久,才擡頭,就看見一張親和的臉。雲起對着我,是笑着的。他說:“這個給你。”我推了推,是說我不要。他笑說:“不要的話,哥哥可吃掉了。”
我點頭,然後看見他将冰淇淋吃了,一點點慢慢地吃完,動作很優雅。待他吃完,我笑了。因為他長得真的很好看,而且好相處。
不瞞你們,我的爸爸愛賭博,有次為了搶爺爺給媽媽的兩百元錢,把家裏的門給敲壞了,拿了錢去總是輸錢,所以我們家一直不富裕。我媽媽是個很勤勞的女人,很溫柔,不會吵架,被爸爸罵了也只是哭,她不吵。
因為爸媽總是吵架,我小時候很少說話,有點自閉。見人也不會打招呼。但那次,雲起牽着小小的我,帶我去看海,去看花,他讓我領略了世間的美麗。我那時很天真,直白地問他:“大哥哥,你以後能娶我嗎?”
他蹲在我的面前,柔聲說:“待你長大,我娶你。”
“那不要吵架,好不好?我讨厭吵架。”
他說:“好,不吵架。”
知道嗎?從我出生,他就關注着我了。我知道他對我的好,一直都知道。他愛我,我愛他,所以為他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當天兵們拉開弓将箭射向我的時候,我的表情極淡然。萬箭射中我的身軀時,我連一絲痛哼也沒有。我咬唇讓自己不叫出聲來,血腥味流進我的嘴裏。倔強的我是不會對任何人低頭的。
我對天說:雲起,為了你,我能撐下去的。死其實并不可怕,就怕不能死得其所。
無數把利箭最終都消失在我的體內,只在我的身體上留下幾道很大的血窟窿,血打濕了墨色的衣服,是很難看出來的。只是血落到地面,染紅了白雲,有些觸目驚心。
第一輪刑罰結束,玉帝問我:“姜黎,朕現在問你,你可知錯?”
我吐掉嘴裏含着的血,勉強提高音量道:“如果我說我錯了,你會放過我嗎?”
“只要你認錯,朕可以恢複你為神的職務,還能去掉你身中的仙家詛咒,如何?”
我想這樣的結局很好,至少雲起不會再受刑,但他又說:“不過你再不得動凡心,不得再下凡塵,這些年來,你在凡塵待的時間夠久了。”
于我而言,刑罰并不算重要的,只是無法再見雲起,才是我最在意的。但若能換得他的平安,不能見他又如何,只是我的答應,有效嗎?
我又問:“不答應,如何?”
“那麽打入天牢,直到你醒悟的那天。”
我想若雲起不是神,這些仙人不會這麽在乎他,只因為他是世間最後的一個神,仙人需要他,需要他的力量。若不能為自己所用,便要毀了他。
我不能自私地為了讓他留在我的身邊,而毀了他。正要回答,空中傳來一陣響徹雲霄的清冷聲音,他說:“我不答應。”然後他對我說:“你也不能答應。”
在這方面,他很強勢。
踏于劍上的他,一襲墨衫随風而舞。
他看向我的方向,我卻撇過臉去。我最不想它發生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他到底還是來了。
為什麽?雲起,你是神,我是人,也許這樣分開也好,我只是為了你的平安啊!
雲起将我身上的鐵鏈解開,我從半空中飄落下來,他輕柔地将我接住。我的變身術在他面前瞬間全盤瓦解。
他扶着我,冷眼看着身邊的衆仙。他們都不許我們在一起,但我們卻至死不渝地要在一起。不能因為眼前的壓力很大就退縮的。
雲起,我想和你在一起的,可他們不許。我們還要堅持自己想要堅持的嗎?
他好像看出我的心思,對我說:“不到最後,不能退縮。”
我想說,雲起,到最後了,我們鬥不過這麽多人的,請原諒我,我想放棄了。
可雲起不肯,他仗劍,豪氣沖天的對玉帝說:“我今生只有一個請求,讓我們好好地做一世的夫妻,日後你想我做什麽,我都答應你。”
玉帝道:“不可能,姜黎,你別以為你是神,就能亂了天規。若仙人日後也動了凡心,想和凡人在一起,都來求朕,難道朕都要答應嗎?你們面前只有一條路,你留下,她下凡,好好地做她的凡人。”
果然,他們不許我們在一起。請你們相信,我們堅持過,只是他們不許啊!
雲起如此道:“玉帝,這話是你說的,那麽就別怪我不客氣。”
玉帝慌了慌神,道:“姜黎,你想做什麽?”
他冷冷一笑,唇上帶着邪魅的笑容,眼中目露殺光,這一點不像我認識的雲起。他輕輕地将我放于地上,舉劍就向衆人殺去,我在他的保護圈內。
我因身上有傷,很難移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天兵天将将他團團圍住,他在不停地厮殺,身邊死去的人越來越多,我的眼裏只有刀光劍影,只有兵戈刀伐,只有血腥戰亂。其實我們都不想殺戮的,只是我們唯一的夢想,一直無法實現,所以只能拼死一搏。那其實就是我們的命啊!
沒有它,就算活着,也是不完整的。
小幺曾經對我說,手中的筆就是她的生命,如果沒有筆,她就用血淚去寫,直到最後的血都流幹,她才停筆。
而我和雲起,其實也是如此。若無法相守,那就死在一起吧!我們生生世世都不要分離的。
像那年孫悟空大鬧天宮一般,雲起将淩霄寶殿打了個稀巴爛,但似乎比孫悟空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當年孫悟空只有一個人,而我們是兩個人。
雲起攻破了衆仙的包圍,玉帝怕了,他再次叫出了如來佛祖。而雲起并不在乎,所有人都離他遠遠的,他只是放下帶血的劍,将我抱了起來。
他是要帶我下凡的,在凡塵,我們會成為夫妻的,我們會擁有幸福的。
可如來來了,他将五指山壓在了我們的面前。他問雲起:“請告訴我,你是誰?”
我們是誰,他是雲起,我是孫安琪。
佛祖說,不是。
我不是孫安琪,他也不是雲起。
雲起說,他是邪神。
佛祖說,不是,你什麽也不是。你不是神,不是凡人,也不是邪神,你本就不該存在于這個世間。
佛祖說的沒錯,雲起在六界之外,他可以不存在。
他既可以是姜黎,也可以溫子揚,更可以成為雲起。雲起很快陷入了我們生生世世的輪回裏,忘記了自己是誰。那是佛祖對我們設下的陷阱。
我不甘心,為何到了這個地步,就是不能成全我們呢?我們什麽都可以放棄,只是想要相守啊!若你們肯成全,就算為你們做牛做馬又如何呢?
我不要和雲起分離,所以我奪過他的劍,殺向了佛祖。我的大逆不道,注定了失敗。我的劍沒有刺中他,他人的劍已插入我的胸膛。手中的劍再也握不牢,我倒在了地上,鮮血将一身白衣全部打濕。
我以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不為什麽,只是想告訴所有人,我在用自己的生命實現一個夢想。雖然夢想沒有實現,但至少我們努力了,所以沒有遺憾了。
年輕人的夢想,別人不在乎,只有我們自己在乎。拼盡了全力,反被罵成傻子,他人是不了解我們的。
雲起奔向我的那瞬,我聽見他撕心裂肺的吶喊,他說:“安琪,我知道我是誰,我只是一個愛你的人。”
我微微笑了。我不是萬年前的瑤姬,也不是莫翎軒,也可以不是孫安琪。我只是一個愛你的人啊!拼盡全力,只願能與你相守。
他抱着我,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流逝。雲起,你知道的,我們沒有錯,我們用生命堅持了三生三世的執着,即便最後還是不能成功。
我躺在他的懷裏,他失神地望着我。
佛祖道:“此是苦,汝應知;此是集,汝應斷;此是滅,汝應證;此是道,汝應修。”
我漸失力量,在閉上眼睛的那瞬,聽見他說:“此是苦,吾已知;此是集,吾已斷;此是滅,吾已證;此是道,吾已修。”
聽到這,我知道他已經得道了。如此,我也安心了。我躺在溫暖的懷抱中,終是落了一滴淚。淚與血混在一起,早已分不開了。
雲起,我愛你,你聽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