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嫉恨

法事貴在用心不在排場,如聞寺住持空止說二十一天足矣。

這二十一天,劉玉潔每日晨起沐浴焚香,漫聽寺廟裏的梵音鐘聲,午後抱着山耳貓在寺廟門前的杜鵑樹下發呆,睡眠竟漸漸好轉,不再夜半驚醒。

綠染躲在院子裏對林嬷嬷道,“這幾天小姐睡的很香,沒有做噩夢。”

林嬷嬷嘆口氣,“把沒用完的黃表都燒了,別讓小姐發現。”

原來劉玉潔夜夜夢中哭泣呓語的事并未瞞過身邊的人,把值夜的綠染吓得不輕,林嬷嬷當即派綠衣背着劉玉潔買了好些黃表,燒了足足三十天,如今聽聞劉玉潔好轉,壓在心口的大石方才落下。

這趟回府,比上回熱鬧許多,四房周氏帶着劉玉茗自娘家歸來,假仁假義的佟氏也吃完了沛誠伯府的喜酒,看上去其樂融融,卻又不知埋伏了多少雙綠幽幽的狼眼,于暗處饑腸辘辘的凝視劉玉潔。

勳國公劉義方最寵愛的女人是佟氏,最得意的子嗣卻是原配田氏為他所生的劉涉川,赫赫有名的三元兩榜進士,大周朝創造這種神話的人統共就兩個,他是第一個,另一個是沈肅。

寶康街三分之二都是劉府的宅院,分東西二府,東府住着勳國公和長房劉涉川,西府住着佟氏生的二房與四房。三房劉牧川的存在感和他的生母柳氏差不多,自己買了套三進的宅子住在合山街,若不是劉涉川時常幫襯,劉義方都快要忘了還有這個兒子。

柳氏體弱多病,生下劉牧川沒多久便去世,劉牧川似乎也繼承了娘親病歪歪的模樣,又瘦又白,沉默寡言,妻子吳氏更是老實本分,誰也沒想到兩人竟生了一個讀書的好種子劉瑾硯,今年剛滿十七,在劉涉川的推薦下進入國子監讀書,氣得周氏在背後直罵劉涉川偏心。為此還跑到佟氏面前哭訴。

“大老爺眼裏只有三房,難道我們四房就不是他親兄弟?我家瑾文聰明伶俐,哪一點不如劉瑾硯,進國子監讀書這種好事為何沒有瑾文的份!”周氏捏着帕子抹淚。

佟氏看上去十分年輕,讓人猜不出年紀,被周氏的哭聲吵得腦仁疼,煩躁的橫了她一眼,“再聰明伶俐也被你養廢了。我千叮咛萬囑咐,不要在外面喝花酒,你當那些堪比長舌婦的言官是吃素的?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子弟在外頭一言一行都被人盯得死死。”

佟氏雖然不喜劉涉川,但劉瑾文進不了國子監還真怪不得他。

國子監是什麽地方?基本要求就是真才實學,比真才實學還要緊的則是名聲。進去的人皆以天子門生自居,豈是塞點錢做點人情便能謀取?

劉瑾文除了喝花酒玩家裏的丫鬟還會幹什麽?

這道理周氏不是不明白,只不過見不得三房比自己好罷了。就算無中生有她也要抱怨一通。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軟轎裏皺眉,不時掀起簾子一角偷瞄東府的富貴,遠遠走來兩個男子,前面的身材颀長如玉,一身緋色圓領襕衫,行走之間器宇軒昂,尤其那兩條結實的長腿看得周氏心撲撲跳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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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正是被她罵得狗血淋頭的劉涉川,可是偷看他的時候周氏發現自己眼睛熱了,又酸又恨。

不都是一個爹生的,為何劉漢川就那麽猥瑣矮小?更別說那方面了……她知道劉涉川這種男人才是真的男人,能為女人頂起半邊天的男人……但羨慕不來,嫉恨也不來。

且說劉玉潔回到府中,先給祖父磕過頭,又象征性的去佟氏那裏問問安,佟氏一如既往的親近她,她也陪着假笑虛與委蛇,半柱香後回到鴻瀾上房。小姚氏正在抱廈裏示下,聽聞二小姐回來,便讓杏雨去問問劉玉潔晚上有沒有想吃的菜,杏雨領命,回來禀告:“二小姐說跟平日一樣,還賞了奴婢一朵珠花。”

鴻瀾上房後院的花園種了不少花樹,府中花匠頗有手段,一番料理之後,這裏的花開的比別處早,時間也長。一個少年立在葡萄架下,看着編了花冠的秋千發呆。

看清那人是誰,劉玉潔輕快的走過去。

聽聞腳步聲靠近,那少年欣喜轉過身,“潔娘。”

“硯從兄!”

明媚的少女撲過去拉着少年的衣袖,笑顏如花,露出一排整齊而潔白的貝齒。

“潔娘,你長高了。”劉瑾硯不是外男,可以進後院的花園,他是專門來看劉玉潔的。

“硯從兄,你好厲害,阿爹說國子監的大人看到你寫的文章都說好。”

女孩熠熠生輝滿含鼓勵的目光與劉瑾硯心中的波瀾碰撞,激起壯志雄心,他微微一笑。

三房是劉玉潔落難之時唯一還有人味的親戚,雖然他們的處境不比她好多少,但至少還能給一個擁抱。

前世,四房的表小姐周茹雪誣陷劉瑾硯奸污她,并懷有身孕,四房立刻鬧到國子監,迫使劉瑾硯被除名,後又被族長逐出劉氏一族,一代才子就此凋零。但劉玉潔永遠記得他死之前,立在潺潺落雨的檐下,輕輕敲她窗。

“潔娘,我把伯父伯母的牌位偷來了,你帶去阜南道,要好好活啊!哥哥……只能幫你這些……”

窗子裏的劉玉潔沒有回應他。

察覺不對,他破門而入,撞見了最惡心最龌龊的一幕。四房的劉玉茗竟指使表哥周大海企圖占有劉玉潔。周氏聞訊趕來,狠狠抽了劉玉茗一個大耳瓜子:你不要命了,她是恭親王定下的人!

劉玉茗狀若瘋癫,大哭不止,“阿娘,這個賤婦搶了我的沈肅,祖母明明答應讓我嫁給沈肅的,為什麽是她,憑什麽是她?!”

“這就是她嫁給沈肅的下場,難道你也要?”周氏氣的吐血。

“我嫁過去就不一樣,沈肅肯定喜歡我,我比她漂亮!她就是個下作的小娼婦啊,勾引沈肅,連孩子都懷過,就算跟表哥好一晚又有什麽?”

那時,劉玉潔才知道一個嫉妒又瘋狂的女人有多醜陋。

劉瑾硯以瘦弱之軀保護了她,周大海卻為了掩蓋對未來王妃欲行不軌的罪孽,當場砸死劉瑾硯。

這就是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劉家啊,無處不在的污穢與殺戮。

劉玉潔抱住劉瑾硯失聲痛哭。

“潔娘……”劉瑾硯不明白女孩子為什麽都愛哭,只能拍拍她後背道,“是不是淘氣又被伯父罵了,我陪你蕩秋千吧。”

這是兩人從小玩到大的游戲。劉玉潔為了掩飾失态,轉身背對他坐在秋千上,他笑着一把一把的推,一下比一下高,看她騰空而起,哭泣轉為歡笑。

劉玉潔迎風喊道,“硯從兄,我要殺了那些人!”

“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我說再推高點!”

劉涉川走進花園便看見這溫馨一幕,無憂無慮的男孩與女孩,再一看秋千上的潔娘飛的比樹還高,頓時吓得冷汗涔涔。

“再高點再高點。”她立在空中喊,感覺整個世界都在腳下,再也無須仰仗他人鼻息。

“再高你就要上天了。”

一聽是阿爹不悅的聲音,劉玉潔立即适可而止。

晚膳後阿爹在書房給劉瑾硯授課,劉玉潔等了兩個時辰,喝了五杯茶才盼來盯梢的綠衣,“小姐,硯大爺回房休息了。”

劉玉潔立即奔去書房堵住劉涉川。

“怎麽還沒睡?”劉涉川問。

“阿爹,我都等了這麽久,沈肅的事到底怎麽說!”她明亮的眼睛讓人不忍說出任何不合她心意的話,但劉涉川還是殘忍道,“有什麽好說的,你要是不放心就讓他請你喝茶,互相了解了解。”

“跟他有什麽好了解的!”

“那就婚後再說,反正都一樣!”

婚後?劉玉潔愣住,難以置信的瞪着劉涉川,“阿爹,你怎麽忍心讓我嫁給那種人?”

那種人?

哪種人?

但這凄厲的一聲好似一根刺,刺的劉涉川心口縮了下,回過神,臉色轉陰,“放肆,婚姻大事豈能兒戲。難不成你要在阿爹身邊待一輩子?”

“好啊,我願意。”劉玉潔傷心道。

“你願意我還不願意呢!”

“反正我不嫁他,他根本就沒有你想的那麽好。阿爹,總有一天我要你看到他的真面目!”

“我倒是先看到你的真面目,驕橫無禮,搬弄是非,無中生有。”

“我沒有撒謊,他跟肖玲……”

“閉嘴!男人的清譽就不是清譽?我問你,你為何要胡說八道,你知不知那種話傳出去對沈肅和肖玲的傷害有多大?”縱使再護短,劉涉川這次也不得不承認潔娘做的很過分,造謠沈肅便罷了,一個男人,至多被人笑兩句風流,可肖玲不一樣,以後如何做人?

根本就不是人,也用不着做人!劉玉潔提着裙角憤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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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肅下衙有時步行有時騎馬,但從不坐轎。

還有兩日便是七夕,天氣好的不像話,即便已近黃昏,長安的紅日豔吐萬裏,霞光萬丈。

周明牽着馬陪他漫步,“五皇子表現的太明顯了,後天八成是場鴻門宴,要不要給您找個借口避開?”

“為什麽要避?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的時候更得玩。”

“也對哦,應該有很多賞賜,我想想怎麽安放。”

“金銀珠寶一律不要,只收美人。”沈肅淡淡道。

啊?周明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家裏那只母老虎還不夠亂?”

“我既收了四皇子的,其他人的又如何收不得?”

周明點點頭,嘆口氣,“也好,交給孫潇潇,不出三天,保管一個比一個老實。”話還沒說完,前面的沈肅忽然頓住腳,他吃了一驚,也跟着剎住。

只見八個彪形大漢立在路中央,各個魁梧不凡,一身噴薄的腱子肉,那沙包樣大的拳頭,一錘下去,能把人腦袋砸個坑。

彪形大漢身前立着一個戴帷帽的小丫頭,另外兩名貌若天仙的綠衫女子一左一右伴在小丫頭身邊,殺氣騰騰瞪着沈肅。

“沈肅,你敢跟我談談麽?”劉玉潔目無表情道。

“你誰啊?”沈肅雙手環抱。

“劉二娘!”

“不認識。”他模仿她上回的語氣。

“很快你就會認識。”劉玉潔冷笑。

“沒興趣。”

劉玉潔懶得與他饒舌,對嗓門比較大的綠衣使個眼色。

綠衣喊道,“給我狠狠打,這厮竟敢出言調戲我!”

“呸,臭不要臉的,調戲劉府的婢女!”綠染啐道。

沈肅劍眉一凜,臉色瞬黑。周明尴尬的輕咳兩聲,“我什麽都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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