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溫柔

十個絕色的梨州歌伎。這是個大方的女孩,他應該感到慶幸,所以很有禮貌的道謝。

開口才發現連呼吸都有些刺痛,但不想承認。

她很好,可是他,很生氣。

到底做錯了什麽,要被她這樣看輕?

沒想到沈肅這麽客氣,劉玉潔想說“這是應該的”,但又不能讓他覺得自己很好說話,便改口道,“沈肅……沒想到你也有一處優點。”說完了才發現脫離本意,怎麽聽着有點刺耳,這可不妙,她急忙補救,“我的意思是……”

沈肅擡手制止,“不必解釋,我自動理解成褒獎。現在我心情糟透了,就這樣吧,明天巳時之前,一瓯茶齋見。”

說翻臉就翻臉,也或者他本身就是這樣一個陰晴不定的人。這讓剛剛發現他有一絲優點的劉玉潔不得不對他全盤否定。

她問,“能不能換個地方?”又不是相親,為什麽要去那裏?

“不能。”

“可是……”

“你該回家了,坐我妹妹的馬車。”

“謝謝,我家馬車很快就修……”

“那你們慢慢修。”沈肅轉身離開。

搞得她張了好幾次嘴都沒有發表意見的機會。

沈肅重新騎上馬,“孫氏,幫忙移開輪毂。”

孫潇潇正跟周明有說有笑,聽見沈肅吩咐,撸了撸袖子走到劉府馬車前,不等馬夫有所反應,擡手一舉,好了,輪毂離開了巨大的坑窪,順便也為沈肅等人讓開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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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至劉玉潔,下至侍衛和馬夫,無不呆愣在當場。

綠衣嘴唇微微哆嗦。她不要小姐嫁給沈肅,這個通房太可怕了!

走遠之後,周明笑嘻嘻道,“我有辦法讓她不敢提過分的要求哦。”簡單的事絕不會落到沈肅頭上。偏偏又不能得罪了小丫頭,三爺還等着娶她過門呢。是時候為主子分憂解難啦。

沈肅哼了聲,“不必。”

“您……不會真想要那十個梨州歌伎?”周明咽了下口水。

“要!幹嘛不要?豈能辜負她一片盛情!”

“這……”望着沈肅甩鞭催馬遠去的背影,周明搖了搖頭,“要就要嘛,幹嘛對我發這麽大火呀?”

孫潇潇一臉憧憬,“我也好想要。”聽說歌聲堪比大珠小珠落玉盤。

周明愣了下,促狹而笑,“你要來幹啥,還不如給我,我送你一片果園。”

呸,窮鬼!上回欠我二十文錢都沒還,你哪來的果園,果皮吧!哈哈,孫潇潇幹巴巴笑了兩聲,橫眼走人。

******

翌日辰時一刻不到,一輛樸素的馬車來到一瓯茶齋,下來個小少年,烏黑的頭發整整齊齊在頭頂挽髻,別了枚琥珀色的玉簪,一身圓領繭綢直裰,看上去與普通中上階層家的小公子并無分別。

此人正是劉玉潔。但不知為何,所到之處不時有驚詫的目光投來,大家似乎很喜歡偷偷看她。

她不由得緊張,展開折扇半遮面。其實大家沒有惡意,只是從未見過這麽漂亮的小男孩罷了。綠衣輕輕撫着她胳膊,以示安慰。

主仆二人來到茶室,拉開推門,滿室敞亮。本該有一面牆的位置僅挂着一幅巨大的竹簾,此時半卷,屋外一池春水綠蔭,水畔竟還立着兩只丹頂鶴,有風吹來花香滿室。

左手邊是一扇十二幅山水白绡紫檀屏風,兩側各立一盞半人高的汝窯甜白瓷花瓶,瓶中盛開的鮮花并非這個節氣所有,一看便是東市芳臺特殊花棚裏的稀罕物。

聽見動靜,沈肅撩眼掃過來,“坐。”

他為承諾而來,而她許他十個美人,怎麽說都是沈肅穩賺不賠,劉玉潔也不客氣,吩咐綠衣守在門外望風。

“穿女裝還能戴個帷帽,你這樣一路走來,不怕人看?”沈肅目光自她臉上淡淡掠過。

“我……”她撫着臉。

沈肅替她回答,“不想讓人知曉劉二小姐跟沈肅在一起喝茶。”

還指望利用他做三件重要的事,顯然不能對他說“是的”,劉玉潔搖了搖頭,正襟跪坐茶案前,“其實喝茶挺不錯,家裏的哥哥們也很喜歡這裏。”

将一碟水晶玫瑰糕推至劉玉潔面前,沈肅一邊為她斟茶一邊道,“臉色這麽差,昨天是不是發生了什麽?”

她眼睑下有淡淡的陰影,似是藏着無盡的心事。

“沒有。”她回。

沈肅起身将竹簾放下,空間忽然幽閉,她一個激靈,瞬間釋放滿身的倒刺,仰首警惕地盯視他。“風吹進來的時候你在發抖。”他解釋。

“謝謝。”她收起倒刺。

“準備了什麽花露參加高祿公主的賞花會?”

這跟你有什麽關系?劉玉潔蹙了蹙眉,還有心情閑聊,難道不該先說正事,但還是耐心回答,“家裏有很多花露,随便哪一瓶都不錯。”

也就是根本沒準備。長安花露多如牛毛,想要一款別出心裁的并不容易。

“這個或許有用。”沈肅遞給她一只精致的小匣子,巴掌大,還散發着怡人的淡香。

“聽說這是‘晨露’的方子。”他希望她喜歡。

晨露!

饒是時常木然的她,表情也剎那生動起來。

晨露啊!長安最富盛名的花露大師藍康的典藏之品,關于它的好壞衆人褒貶不一,然而說再多也沒用,因為藍康并不打算與世人共享。

據說連公主的面子也不給。

晨露,當之無愧的不傳之品。那麽以藍康的尿性,這必然是香品中的極品。

由此不難想象拿着晨露參加賞花會将會獲得何等的殊榮。

良久才回過神,劉玉潔吶吶道,“為了劉氏女,你竟這麽拼,那我可不可以請你做五件事,不,四件……”

他的心意竟成了她得寸進尺的籌碼。

沈肅雙眸半晗,反問,“難道你要嫁給我?”

“不要。”

沈肅笑了笑,“那麽抱歉,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世上哪有免費的餡餅。

不應便不應。

她也就碰碰運氣随口一問,不管拒絕與否,皆在意料之中,女孩雪膚般的小臉始終平靜。

“收下吧,這個禮物并不要你付出什麽。”沈肅道。

“謝謝,但無功不受祿。”劉玉潔雙手奉還。

她垂下長長的睫毛,再揚起,眸光閃爍破釜沉舟的堅定,“我想我們還是說正事要緊。”

“我在聽。”

她頓了幾息,“我要你……殺了韓敬已。”

沈肅煮茶的動作一頓,“你沒瘋吧?”

他果然認識韓敬已,尋常人只知承易郡王。

“沒。”她說。

“我要知道原因。”他有附加條件。

“那麽……換一個。”劉玉潔竭力掩飾了下目中那一瞬的不自然,卻沒逃過沈肅洞悉一切的深眸。她收起視線,淡淡道,“我不想讓阿爹外放永州,任何可能沾上永州的事都不行,你幫我阻止。”

“不可能。”幹脆而堅決。

“沈肅!”連續被拒兩次,劉玉潔多少有些不忿。

不管她提多麽不合常理的要求沈肅都不驚訝,因他就沒覺得她正常過。“除了聖上,任何人無權做主四品以上的六部官員外放,我頂多幫你打探外放的時間和地點。”

沈肅這番話令她如墜冰窟,所以讓阿爹去永州是聖上的意思……不,不,這種無稽的猜測一萌生就立刻被否決,阿爹的忠心日月可鑒,聖上又如此倚重阿爹,沒理由這麽做。定是小人利用這次外放栽贓陷害!再加上一心除掉三皇子的韓敬已……

“為何要殺承易郡王,你就不怕被誅九族?”沈肅換了一種方式套她話。

她一驚,飽滿如花瓣的小嘴微啓,失神的望着他,殊不知這樣的表情對男人而言,根本就是危險的誘惑。像是被灼了下,沈肅不自然的別開臉,為心底奇異的悸動而不甘。

“那麽……幫我留意韓敬已的一舉一動總可以吧?”緩過來,她冷聲問。

“再具體點。”

“比如……關于他的婚事。”

她的肌膚又呈現出那種令人不安的白。

沈肅盯視她,“跟你有關?”

“是。”

“不可能。我可以明确的告訴你,藩王絕無可能與重臣聯姻,這是不可更改的朝廷法度。”

藩王絕無可能與重臣聯姻麽,如果他非要聯呢?

他不是藩王,或者令尊失去一切。

仿若一桶冰水迎頭淋下,寒涼入骨,劉玉潔無法遏止的顫抖。

韓敬已!

她太了解韓敬已!

既然開口要娶她,就一定會不擇手段強娶。

藩王是他與生俱來的身份,但讓阿爹失去一切……這事他真幹的出來。

不,不,她寧願承受他的侮辱,大不了與他同歸于盡,也不要他傷害阿爹!!

又開始了,是什麽讓她如此的恐懼?

就連紅豔豔的櫻唇也褪去了血色,濕漉漉的杏眸似有無邊的凄惶,整個人仿佛被抽幹了所有力氣,委頓在地。

“潔娘,看着我,我在你身邊,你害怕什麽?”沈肅推開茶案,将她抱進懷中。

溫度果然低的吓人。他用力揉着那兩只攥緊的小手,呼喚潔娘時溫熱的氣息不時打在她纖細的脖頸,“說話啊。”一手捧起她的小臉,另一手依然用力摟住她,她茫然瞪着他,竭力不讓淚湧出。

“沈肅,沈肅……”

“我在聽。”

“救救我阿爹,救救我……”她居然也會求人,沈肅垂眸望着她,目光裏有自己都未發覺的溫柔,低聲道,“好,我答應你。”

咯,她噎了下,慌亂不已的眼神漸漸凝聚……我,我,她咬緊下唇,自他懷裏掙開,一只小手握拳,緊緊挨在心口。

他還想抱她,左臉立刻挨了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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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門呼啦一聲被拉開,除了臉色略有蒼白,劉玉潔神情如常。綠衣欣然迎上去,“小姐餓不餓,我們去多味樓吃點東西吧?”

好啊。劉玉潔心不在焉道。

“沈公子呢?”綠衣小聲問。

“喝茶。”

“還喝!太沒禮貌了,也不出來送送您。”綠衣沒好氣的撇撇嘴。

幸好沒送,萬一打起來兩人可就徹底撕破臉。畢竟……他還有利用價值。

主仆二人急匆匆離開茶齋。

花了三天時間,周明将有關劉玉潔的材料整理一番呈給沈肅。展開過目,沈肅不禁詫異,無論橫看還是豎看,她與韓敬已都不可能有交集,恨意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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