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狀元

陸衷聞聲眉頭一皺, 未答反問他:“都是你設計的對不對?”

陸焉生胸口處的箭傷疼得他呼吸都疼,伸手撫在胸口處也未否認平靜道:“兄長,往後這樣的事應當還會有很多, 你要先習慣。”

陸衷聞聲臉氣得發白,恨不能将手中碗盞摔落氣憤問他:“陸焉生你出息了,你怎敢這樣以身犯險!”

陸焉生聞聲斂下眼眸道:“若非走投無路焉生也不至拿命去博, 兄長, 我們陸家晉升的路早因他的糊塗被聖上下令堵死了。”說着便動了動已脫臼的左臂道:“不過是參兵選拔都動了手腳,恨不能讓我死在軍營裏, 我若不賭,不知何時才有機會。”

陸焉生這回參兵本可以不去的, 既去便是要掀開這幕後之事給陸衷看, 讓他看看陸家若想從武仕有多難。

募兵那日的事, 陸衷有所耳聞,聞聲便默了, 是他之前想的太天真了, 難怪先生會特地寫信要他們疏通錢缶之, 原這些先生早便知曉......

陸衷沒了話, 便将藥碗端給他道:“先喝藥!”

陸衷此刻确實有負罪感,第一恨自己無能, 第二恨陸焉生對他自己太狠, 他則被迫接受這一切,這樣卻顯得他陸衷天真了。

陸焉生喝了藥,又複問了一句:“她收了嗎?”

陸衷有些氣惱回他:“收了!”頓了頓又道:“即便收了又如何, 那日文定禮已行, 現如今她已有未婚夫婿了!”

這話是提醒他, 莫在癡心妄想白費功夫。

陸焉生眼尾微微顫動, 只抿了抿唇未答,忽問道:“宮裏可來人了?”

“若你所願,你這盤棋下得不錯,但你許想天真了,光憑你救了儲君,倒不至于讓聖上了卻對陸家的偏見。”

陸焉生看向陸衷勾了勾笑道:“聖心确實難再逆轉,可儲君呢?”

陸衷聞聲一怔,瞪大了眼睛看向陸焉生,是他想簡單了,原他這算盤從沒打在當今聖上身上。

确實如陸衷所想,聖上并未因此事消除一分一毫對陸家的偏見,陸焉生好轉的第二日,便特派了身邊近侍溫公公跑了趟陸家,整整四十擡的賞賜從前廳堆到了院門口,誇贊更是毫不吝啬,可卻絕口不提召見一事,這意思整個陸家都瞧出來了,聖上約莫就想靠這些黃白之物打發了。

溫公公進了照水院,陸焉生本要下榻,便被他伸手攔住:“小公子不必多禮。”

陸焉生臉色蒼白道:“焉生不知溫公公來,未去前廳相迎,還請溫公公莫怪。”

見他如此謙遜有禮,溫公公待陸焉生顏色不免更好了幾分,客套了幾聲,甚至連後宮裏的太後老家人也讓他帶了話,讓陸焉生務必安歇好。

“賞賜咱家已帶到,小公子好生休養。”說罷便要離去。

陸遠不死心,看了眼床榻上的陸焉生,在兄弟兩眼前攔住了溫公公的去路問道:“溫公公這便走了?可是忘了什麽事?”

溫公公看了陸遠,不禁心下嘆氣,這位還是一如既往的瞧不透事,揣着明白裝糊塗道:“再沒有旁的事了,聖上交代的東西跟話已盡代到。”

陸衷上前攔住陸遠,陸遠卻急了,一把推開陸衷,有些僵硬了笑了笑試探道:“我兒為救太子殿下,險些喪命,聖上就這般打發了?”

溫公公的臉色募的便僵了,難怪聖上對陸遠這般厭棄,若不是看在陸家已故的功勳們,陸遠怕是連個四品官都撈不着做,這是明擺着要挾恩圖報,陸遠當真是糊塗了,這挾的可是皇家啊!

見溫公公神色難堪,眼瞧着下一刻便要翻臉,陸焉生好似強忍着傷疼勉強道:“勞溫公公替焉生向聖上代謝,焉生不圖賞賜,能機緣巧合救了太子殿下,是焉生之幸才是。”

聞聲,溫公公不免多看了陸焉生兩眼,眼裏皆是贊賞,笑着道:“咱家一定将話帶到。”

離去時還不禁回頭道:“小公子是個明白人。”

見人走了,陸遠拂袖怒道:“你,白費了為父為你操持,你可知道,錯失這回便什麽也撈不着了!”

陸焉生擡頭看向陸遠道:“焉生愚笨便不勞父親操持,兒子累了,父親可回了。”

這話便是明白的趕人,陸遠哪裏能受得這樣的氣,順手便将擺在櫃子上青瓷甩了個支離破碎,聲音之大,讓還未來得及離去的溫公公頓了頓腳步,回身看了一眼,低聲嘆了口氣:“陸遠怎配有這樣兩個兒子。”

太子受了傷,這些日子都在東宮靜養,見禦書房沒人,溫公公便去了東宮,果在這處尋到了皇帝。

皇帝坐在太子床榻邊,了然事情大概不禁摩挲掌心道:“那孩子叫陸焉生?”

溫公公點了點頭道:“是,奴才見着陸二公子小小年紀卻是個很清明的人,與陸大人不一樣。”

太子自也知道皇帝對陸家的考量,對陸家賞賜的安排,太子并未多發一言,對于陸焉生,他确實帶着感激,回想那日,徐顧白直到此刻都不禁深感後怕,所以皇帝在吩咐賞賜二十擡珠寶金銀時,他又多求了二十擡,加倍的賞賜想以此來了化自己對陸焉生的感激與愧疚。

可陸焉生這個态度,徐顧白反倒更覺歉疚他什麽了。

徐顧白斂眸,思忖片刻抿了抿唇看向皇帝道:“父皇,兒臣想求您一恩典。”

皇帝聞聲看向太子,皺眉道:“為了陸焉生?”

太子帶傷便想起身,被皇帝扶着肩頭按下,既下不了地,徐顧白便在榻上行禮道:“兒臣想求父皇收回對陸家的暗令,陸焉生對兒臣有救命大恩,可陸遠卻是朝中罪臣,确不好加官進爵以此為賞,兒臣思來想去,唯有此令收回為賞賜最佳,既不算明面賞賜陸家,亦也算是償了陸焉生的英勇之舉,至于往後陸焉生為何皆憑他自身本事與造化,兒臣以此答謝方才不負太傅與父皇忠義教誨,懇請父皇應允。”

皇帝見太子抱傷請命,便盯着他瞧,怎知皇帝一刻不允諾,太子便一刻不起身,許久過後終見皇帝低聲嘆了口氣妥協道:“溫恕,傳命下去......”

因陸焉生受了重傷,本已入軍營四試的事到日自無法參賽,就此失了資格,營中并未因陸焉生救了太子一事而容情,被告知無緣參賽後寧去還很是不平,怨怼皇家無情,二公子險些喪命卻無人維護,也不知是圖個什麽,陸焉生知曉時相反卻很平靜,連一聲怨怼都未說過,淡淡的接受這一切,陸焉生剛受傷時本遞了帖子要登門探病的,這半月來卻無一人上門,許是琢磨透了皇帝的意思,更覺陸家翻身無望,無甚必要再費心思讨好攀附,人心趨炎附勢慣來如此。

這麽些時日,陸家仍如往日一般門庭冷落,陸焉生一直便在府中靜養,只是奇怪的是,本身子強健的少年,這一病下就反複多次,在病榻上便一直下不來,唯一一次出門,還是送考陸衷。

轉眼便入春,春闱如期而至,陸焉生将陸衷送考至考場門外,這一露面衆人在驚覺,本意氣風發的小小少年,這半月有餘叫重病拖沓的不成樣子,尤其迎風咳嗽了好幾聲,帕子好似染紅了一片,一舉一動皆是破碎感,好似下一刻便支離破碎一般,可見那日傷勢不淺。

不少人見了皆紛紛搖頭,直嘆這位實在委屈可惜,近來陸焉生的事跡早便在京中傳遍,雖不敢明面上談,但也有人替他打抱不平,覺得皇家賜恩實在敷衍。

陸焉施施然上馬車時,車簾落下時瞥了眼前頭拐彎處的陰影,嘴角微微勾起。

日暮而落時,陸府忽來了一人,來人一身玄黃衣裳,寧去見了忙不疊将人領進了照水院,還不忘差遣人去尋陸遠回來。

“公子!太子殿下來了!”寧去還未進屋便忙高聲喧嘩,陸焉生聞聲便要下地。

徐顧白掀簾而進,屋內苦藥香味鋪面,見少年身型單薄羸弱,與半月前相比确實瘦弱太多了,忙上前伸手扶住陸焉生手肘道:“陸二公子不必行禮!”

“聽說你身子一直未好,孤放心不下特來看看,你這傷勢恢複如何?若是府上醫士醫術不盡,待孤回宮便派禦醫前來!”

陸焉生咳了兩聲道:“多謝殿下關懷,那日殿下也九死一生,不知可恢複如初?”

見他記挂自己,徐顧白抿了抿唇道:“若非有你,孤也不會好的這樣快。”

他摩挲了下掌心道:“孤才知曉你應傷勢緣故錯失軍中選拔,你心中可有撼事?若有,盡可盡數說來。”

陸焉生斂眸道:“焉生并無憾事,您來的正好,焉生恰為一事苦惱,正愁苦不知該如何面見殿下。”說罷便轉身摸向枕下,将一墨色玉牌似的物件遞給了太子。

“這是?”太子伸手接過不解問道。

陸焉生看了一眼那玉牌道:“是那日遇險時為首那賊人懷中之物,叫焉生搶了下來,殿下可尋此物,查清幕後線索。”

徐顧白不禁一震,緊緊攥着那枚玉牌,那日遭遇埋伏之事他一直心有餘悸,皇帝下令徹查多日也未見有蛛絲馬跡,他回神一想猶如天降的陸焉生徐顧白亦懷疑過,雖并未查到什麽可疑之處,但仍舊心有懷疑,可直到此刻,他才徹底放下了對陸焉生的戒備,捏了捏掌心玉牌,有這東西當有跡可循了,眯了眯眼睛問道:“若是今日孤不來,這東西你要作何打算?”

陸焉生勾唇篤定道:“焉生信殿下定會來!”

在那樣的緊急關頭,陸焉生還不忘搜尋線索,這樣的心性與機敏,徐顧白不禁正視他幾眼,許久後目光如炬看向陸焉生道:“好好安養,孤會再來看你。”

陸焉生送走了徐顧白,才輕松了口氣,他知道,這回見了徐顧白,之前所做的功夫才沒白費,唇角不禁勾了勾,好似眼前便是白家,喃喃自語道:“婳婳,在等等我,快了,就快了!”

二月底,春闱放榜,那日陸衷依稀墨色長衫立于布告廣場外站着,遠遠便瞧見書伺高聲歡呼,生怕百步之外的陸衷聽不見,陸衷确實聽見了:“第一!第一!公子您得了榜首!”

綠松樹下,陽光彌撒到陸衷身上,好似籠上一層金光,只瞧見陸衷不禁輕松了口氣,攥緊的拳頭都微微發麻,他生怕聖上連文仕之路都不讓陸家走,轉身離去時,身影略懈怠幾分。

他并未回陸家,而是直接去了趟白家報喜,這個成績,白郝自很是滿意,只是誇贊之餘還不忘鞭策他十日後的殿試,陸衷聞聲拱手應道:“先生放心,阿衷必全力以赴。”

盛婳知曉時特地跑了趟寧霁院恭賀,她雖不知陸衷的往後之事,但他今年高中狀元這事,她卻甚是篤定,她在寧霁院只帶了半刻,便覺得有些疲憊,小臉上便染上恹恹病色。

陸衷有些不放心道:“你這身子怎越漸消瘦,近來可好?”

盛婳只覺近來越發迷糊,身子比之前世這個時候還要重些,卻只抿唇笑了笑道:“許是今年這春來得遲,我這身子沒緩勁兒來,那婳婳便先回了......”

見她腳步虛晃的背影,陸衷眉眼間不禁浮上幾分擔憂來,捏了捏掌心,不是說訂了婚約,阿婳這身子便會好上許多嗎,這怎瞧着并不像。

陸衷雖滿腹疑惑,此刻卻尚沒工夫操心在這事上面,轉而又将自己埋進了書堆裏。

平衍一十一年三月初八這日

殿試放榜,陸衷進士及第,位狀元榜首,那日他身穿新科進士朝服,頭戴三枝九葉頂管,胸前還有簪纓紅絨花,坐着高頭大馬從午門過長街,一路上皆是人群歡呼與嬉笑,唯有此刻,陸衷才有幾分真切,他不必在日日擔憂陸家安危。

按照規矩,狀元當先歸家,牽馬的侍從正要牽着他往陸家走,陸衷卻叫停了他道:“去白家。”

白郝本以為陸衷到白家報喜再早也該在午下,畢竟還要先回趟陸家,卻未想到陸衷直接到了白府,只見陸衷朝白郝躬身,行當日拜師大禮,将頭上頂冠摘下,恭恭敬敬的奉上道:“學生陸衷不負先生教誨,學成歸來,先生于陸衷有再造之恩,學生再此敬恩謝跪!”

作者有話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