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镂陋樓住，淡然未覺

牆外辘轳金井，驚夢懵騰初省。深院閉斜陽，燕入陰陰簾影。人靜，人靜。花落鳥啼風定。唐霁讀到古人晁沖之所寫的這首《如夢令》，突然覺着自己極想要這靜，這定。私自帶妹妹出門，差點被逍遙閣劫走，如此大事，爹娘只道了一聲“去閉門思過”，就沒有了後文。而這閉門思過的地方，就在書房，每次都如此，所以更像是潛心讀書，鑽研學問一般。只是這次，唐霁試着“人靜，風定”，可心思卻已是百轉千回，他完全沒有料到爹娘見到林冰時的反應。

唐霁兄妹偶爾會帶朋友回家小住，唐家莊庭院樓閣，客房衆多，院落之間亭臺水榭，草木悠悠，小院各自獨立，卻又彼此曲徑相通。唐家莊的設計可謂絕妙，每處小院，可見的都是自然風光，卻看不到另一個院落，風景各異。莊主忙于生意，對唐霁兄妹的朋友一向不怎麽過問。但是這個化名林冰的藍冰淩，卻受到了極其特別的禮遇。

唐霁兄妹向莊主和夫人說起事情經過時，藍冰淩則是細細觀察着周邊的環境，入門而來的風景讓藍冰淩驚訝不已，這大概就是書中描述的江南園林，不同于禦花園的大氣恢弘，卻別有一番韻味。藍冰淩專注于風光景色，表情雖不至于失禮，但是她表現的驚訝已被莊主盡收眼底。

“多謝林公子相助犬子。”莊主率先開口，習慣性的笑意挂在嘴邊，有着商人慣有的客套，并沒多少真誠謝意。何況他認為男子受傷很正常，不值一提。

“晚輩林冰見過唐莊主，唐夫人。”藍冰淩從風景中回神，才想起該是她先請安才是，接着道，“晚輩只是湊巧幫忙而已。”對于莊主的語氣表情，藍冰淩根本沒有注意到，而這唐家的待客之道，也非一般，先把客人先放一邊，他們自家說明緣由後，才來招呼。

“我看未必湊巧。林公子不覺着麽？”莊主笑意高深莫測，藍冰淩滿眼疑惑，問得實在，“難道不是湊巧麽？”這樣的反問，本應該有質疑之嫌，不過莊主和夫人可都是歷經歲月的人，又豈會毫無眼力。莊主想的是此人刻意隐藏武功，似乎別有目的，但表情即便微小，也算是易于發現，城府不見得深厚。但夫人想的卻是此人女扮男裝，不羞不怯，磊落大方，骨骼比一般女子略大，面色紅潤，雙目清澈，身體應是極好，不過觀其眉間，應有睡眠過淺之症。

藍冰淩問完，果真腦海裏把事情經過轉一圈，似乎發現不了什麽蛛絲馬跡，好歹她也算是初到旌城，應是毫無牽扯。

莊主出言打斷了還在思考中的藍冰淩，“哈哈哈，林公子果真是至誠之人。剛才老夫不過是試探公子一下，哈哈。”

“啊。原來如此。”藍冰淩感慨唐玥的性子大抵就是随他爹了，好歹一莊之主，乍見便開始試探，還能說得如此随性，對莊主瞬間親近不少。

唐夫人适時開口，“林公子，你甭管這個糟老頭，随我去看看你要住的院落。”藍冰淩望了望莊主，望了望夫人，她口中的“糟老頭”錦衣繡袍，五官端正，臉上有些歲月的痕跡，但自有一種中年沉穩與成熟的睿智，與“糟”毫無關聯。而夫人，依稀可見年輕時候的絕美容顏，即便臉上有些明顯笑紋，但也不損風韻。

“林公子，你這麽盯着本夫人看，可有種美人遲暮之感啊？”夫人再次開口，藍冰淩已經無所适從了，說來也奇怪，她算是第一次去陌生人家裏做客，見到陌生的長輩，即便試探也罷，言辭奇異也罷，她都沒有絲毫的害怕，只是有些不适應而已。好在這時唐玥及時救場，“娘，您永遠都是最美的啦，快帶林公子去休息吧，我還要見識他的絕頂繡工呢。”

“玥兒最好了。唐霁，閉門思過。林公子，随我去镂陋樓。”唐夫人一句話，藍冰淩被安排在了唐家莊最好最大最全的院落，而唐霁則待在書房，與書為伍，閉門思過。

镂陋樓，雖有一個陋字，卻并不簡陋，還有一個镂字，卻是名副其實。藍冰淩自認為在皇宮內，有能人巧匠，已是耗費心思，別具匠心，打造各宮各院。真沒想到這裏還有這別具一格的院落，樹木環繞，每走一步，都仿若看穿過去，每進去一些，又仿佛還有格局，樹木如同镂空一般，光影層層疊疊。院落最上層有一個大大的書架，透過镂空的木質牆體，裏面依稀可見一桌一椅，還有文房四寶。

唐玥見藍冰淩似乎很有興趣，忍不住介紹道，“這個是我爹捕魚時候想出來的，漁網較密，這個是寬一些的方格，比窗戶有用哦，任何時候看書，都能有光。”

“明明是老頭想用木板去壓布匹，就切了一些方塊出來，剩下的木條正好做了這個網。還老是沾沾自喜。林公子，你不必在意。”唐玥一說完，做娘的馬上補充。

“娘。”唐玥嬌滴滴地喊了一聲，眼神以示不滿娘否定爹的功勞，夫人寵溺的望了女兒一眼，不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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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夫人盛情款待。”藍冰淩心想不過就贊嘆一下莊主的奇思妙想而已，她不懂建築，這些也不過是看看罷了，住的舒适才是最重要的，便換了話題。

“林公子是玥兒的朋友，就是唐家莊的上賓。镂陋樓裏，一應俱全，總管，下人，婢女，全交由林公子差遣。唐家沒有每餐都一起吃，都是各院分開的。林公子好好适應。”唐夫人總算正常的說了一會話，藍冰淩謝過之後便進樓，好好探究一番。唐玥本想陪着，卻被夫人拉走了。好在有總管帶路詳盡介紹樓裏的一切，藍冰淩也不至于太過陌生。

“娘，他剛來，什麽都不熟悉，你幹嘛不讓我陪着，你讓我回去吧。”唐玥不解，仍舊撒嬌。

“玥兒，你是不是喜歡他？”夫人開口詢問，她必須時刻掌握女兒的心思。

“喜歡啊。”唐玥毫不猶豫說喜歡，除了話少，人真實，初見時那份莫名的親近都是喜歡的原因，不過這種喜歡無關男女之情。可惜這樣的表現在夫人看來卻是大大的有問題，之前與錢骞交往甚密，也問過同樣的話，她可是思慮了好一會才作答。夫人覺得該好好處理一下才行，這林冰明明是個姑娘，即便騙得了別人，又怎麽會騙得過她，她除了是唐家莊的女主人，更是一名大夫。

“玥兒，西街的分鋪生意一直不好，你去打點打點。”夫人給女兒安排任務，應該可以分散很多共處的時間。“娘，你肯讓我管啦！”唐玥一直居于莊內，爹娘不讓她插手生意，畢竟女孩子家，不宜抛頭露面，可她偏偏就愛，一方面，愛做生意，另一方面，只有抛頭露面，才能贏得第一美人稱號。夫人明明知道，也只能拿此一賭，如若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只會痛苦更甚。她需要好好調查一番，暫時還不能道破那姑娘易裝之事。

唐玥興致勃勃得去打理她的第一樁生意，也就沒空顧得上藍冰淩了，夫人這招實在高明。而藍冰淩，則看書度日，镂陋樓，果真一應俱全，藏書更是豐富，各種奇特的書本都有，一下子就吸引了藍冰淩，對于唐霁唐玥兄妹不見人影，她也沒多少察覺，總管與下人照顧周到，絕不輕易打擾她。這白吃白喝的日子，那些許的不安也被看書的念頭所淹沒。

“老頭，你看如何？”

“夫人，此人要麽就是毫無心機，亦無目的。要麽就是藏得太深，來者不善。”

“連你都看不明确嗎？”

“小小年紀能如此淡然處之的有幾人？”

“唉，但願不是她便好。”

“不會那麽巧的，放心，夫人。”

藍冰淩自是沒能聽到唐莊主和夫人的一席對話，如若聽到也未必會驚訝，只因她的淡然自若，并非心思深沉，而是反應遲鈍罷了，說起來，她也是極其愛書之人，一看就會忘記日子。不過之後令她記起日子的事件，卻比書本更為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