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游泳館

等宿舍徹底安靜下來,這種喧鬧抽離,忽然窒息的感覺讓江然的胸腔像要炸裂一般。他覺得他一定有了什麽心理疾病,不然最近越來越反常。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天和舍友莫名其妙的争吵了,這些天,他偶爾情緒低落,過一會兒又會亢奮,比如現在,他覺得傅邺那句“你舍友”就很合适的道破了兩人的關系。

他們的關系,本來就是沒有關系。

江然想起翁雅的話,一個人被關這麽多天确實是會憋出毛病來,他打算今晚沒人的時候去游泳館,哪怕是不下水,去那個地方坐一坐,看着那平靜的水面,他的浮躁也能緩和很多。

每個人的情緒都需要一個加油站和一個維修廠,江然在獨自長大的這麽多年裏,慢慢摸索到了門道,獨處和安靜的環境能讓他看得見自己的心,能和自己平等的對話。

而他在水裏,可以自由地表現任何情緒。

想誰來誰,翁雅給他打來電話。這個時候他“發瘋”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翁雅擔心地說:“江然,昨晚我睡得早,論壇的事沒看到,今天曉楠給我說了,你還好嗎?”

江然笑了笑:“我應該問你還好嗎?畢竟那些話都是直接攻擊我的,但評論裏不少人牽連到了你。”

翁雅連忙否認:“我不要緊的,我就是擔心你。你沒事就行,昨天傅教官的處罰,其實大部分都很支持。我看了也覺得爽。”

江然:“嗯,是不錯。”他這個時候不是很想聽到那個人,直接岔開了話題。

其實和翁雅相處的過程中,大多是對方遷就江然,他不是不知道翁雅跟着自己受委屈,但他好像覺得這個女孩兒是唯一一個能安靜地陪他悲傷的人。

上午檢查完宿舍,下午自然就是內務檢查的總結大會,不少人都是抱着被子去操場開始“訓練”的。

江然躺在床上吹着零食,吹着空調,無比慶幸自己躲過了這一劫,不然以他的“饅頭塊”被子,自己絕對會在被罰名單裏坐頭把交椅。

這種惬意很快讓他忘了上午的憤懑,自然也就忘了去游泳館的事。

等到下午一天的訓練任務結束,宋晨磊給他帶回來晚餐。江然跳下來床來,直接給了何謂一個熊抱。

“好兄弟,我上午搭錯筋了,我明天争取吃屎,別氣了!”

江然就是這樣,罵人的時候能多狠,哄人的時候就有多粘。何謂其實早就不生氣了,但他還是冷着臉說:“道歉有用,你還上什麽警校?”

“有用,有用,我都吃屎了,還不行嗎?”

宋晨磊把他的盒飯放到餐桌上,渾身激靈:“惡不惡心,隔夜飯都吐了。”

江然松開了何謂,邊開餐盒邊說:“說好了,不生氣了,以後我再發瘋,你直接大耳刮子抽我。”

何謂狠狠地彈了一下他的後腦勺:“錄音了,将來呈堂證供可不算我犯罪啊!”

宋晨磊忽然打斷這倆人:“诶诶,快看論壇,有人又發傅邺的料了。”

江然握着筷子,忍了忍沒去看手機。

何謂坐回自己的書桌旁,點進論壇一看驚呼一聲:“卧槽,傅教官好福氣啊!”

宋晨磊笑着說:“是吧!他女朋友太好看了。”

何謂跟着帖子的內容念:“畢業于牛津大學法學院,靠,她居然是為了傅邺才回國讀的研究生,女追男啊!”

宋晨磊評價:“這傅邺也太沒擔當了吧,要我,我寧願分手也不能耽誤女生的大好前程啊!”

江然被他們說的心癢,他拿過手機也點開看。他自然只是傅邺女朋友的事,但那張照片看不出什麽。論壇裏發着的是倆人在塔橋下的合照,傅邺側着臉看着泰晤士河笑,女生看着傅邺笑。

江然拿着筷子的手,越來越緊。

這個帖子發布的個男生,內容主要是奉勸各位女生早日打消非分之想。江然點開評論都是:“好般配啊!”

「傅教官年輕的時候那麽帥?」

「樓上說的,我不同意,現在也很帥好吧,而且比年輕時更沉穩了,我的理想型。」

「這個小姐姐真的好優秀,牛津大學法學院畢業之後回國讀了公大的研究生,讀完研又放棄了保送博士的機會,跟着傅教官,同一年當了警察。」

「對對對,這個姐姐之前讀牛津大學的時候,經常會登臺演講。尤其是那句,’Our duty is not to prophesy evil, but to fight for a better world‘(我們的職責不是預言邪惡,是為了更美好的世界戰鬥)」

「傅教官能不能把這麽優秀的姐姐讓給我,我忽然想喜歡他女朋友了。」

「樓上,你可拉倒吧!優秀和優秀才互相吸引好吧,傅邺高中是放棄了斯坦福大學全額獎學金的人,只是為了讀文物研究,人家這是真熱愛。」

「文物研究為什麽當警察?」

「研究生讀的公大,他和他女朋友是高中同學。公大畢業之後考到了天陰市局,現在他之所以是支隊長,就是因為舍不得離開文物偵查。」

「完蛋了,我覺得我明天看他得三只眼,跪着走。」

江然從這些信息裏描畫出了傅邺前半生的人生軌跡,像一顆璀璨奪目的星辰,在這片宇宙裏永遠懸于天際,這樣的人注定會是無數人的啓明星,就像那晚在操場,他和自己研讨的那些話,以及讓他切身地感受到集體的感覺。

他頓時覺得自己在傅邺面前就是一個小醜,而且是個卸了妝的小醜。

他還是來了游泳館了,哪怕他從宿舍到這裏需要走半個多小時,他還是拄着單拐來了。

夏夜的風很清爽,江然沉浸在其中,忽然想起自從初中以後,好像沒有人和他說,好好讀書,将來……

這種別人家習以為常的“唠叨”,在江然這裏從來沒有體會過,他初中住在公安局的宿舍,吃的是食堂的一日三餐,餓不死,也會有叔叔阿姨關照他,給他買新衣服,買球鞋,買每一個少年都會喜歡的運動器材,可他沒有體會過“唠叨”,苦口婆心地“囑托。”

夢想?江然想到了這個詞,他記得他小學寫過作文《我的夢想》,別的同學都是老師,醫生,宇航員,科學家,只有他寫着:我的夢想是希望爸媽回家。

當時當着全班同學的面讀的時候,都笑了。

他沒有夢想,只是一條鹹魚,所以他也不能理解像傅邺這麽優秀的人到底是什麽高度,只是今晚的讨論帖,讓他知道了自己和那個人的距離,遙不可及。

江然失聲罵自己:你有病吧,及他幹嘛!恨不得離得遠遠的。

這句話頓時又勾起了他白天不好的回憶,“你舍友”。

江然站在游泳館門口說:以後我也稱呼你,那誰誰。

他嘴上這樣想,可心裏自然知道不敢。江然咽不下這口氣,拿出手機直接改了備注:那誰誰。

然後心滿意足地進了游泳館。

這裏已經熄燈了,他熟練地只打開一排燈,泳池地上都是水,他沒辦法拄拐,只能慢慢得一深一淺地走到泳池旁坐了下來。

他把右腳的固定帶解開,雙腳伸到了池水裏。就這樣,他也很滿足。

又到了和翁雅視頻的時間,但他今晚情緒低落,怕影響到翁雅,所以主動發了消息說他要洗澡,可能需要很久,別等他了。

翁雅囑咐了幾句,要他注意右腳,最後也道了晚安。

放下手機的時候,他覺得世界都安靜了。他直接脫了T恤,平躺在泳池邊,冰涼的地面讓他覺得快意又舒服,心情平靜了很多。

正式開始了自說自話,江然的話題還是離不開傅邺。

“斯坦福大學,那他是不是英語很好啊,真想請教一下四級怎麽過,我都大三了,大四剩下唯二的兩次機會,我再過不了,怎麽拿畢業證啊!”

“看他的打扮,品味,家境應該都很優渥,就這還坑我一千五,你也不怕遭雷劈!”江然每次想到這一千五,都覺得心疼。

他信奉的一直都是,騙我人睜一只眼,騙我錢不共戴天。

江然騰地一下坐起來說:“不行,我得軍訓完了,找個機會要回來,不給我就去找他們督察舉報他。”

忽然間身後傳來人聲:“你現在就可以要,只要你開得了口。”

江然猛地轉身要站起來,誰知忘了右腳有傷,一個失衡,直接滑倒在地。

傅邺皺了皺眉頭,走到他身邊,也沒去扶他,甚至沒看他,自顧自地脫掉外套,準備下水。

江然還在緩解痛意,不滿道:“我再退一步就進掉池子了!”

傅邺鎮靜道:“那你明天的屍檢報告,只會寫着全身血液不凝固,內髒淤血,睑結膜、粘膜、漿膜瘀點性出血。屬于窒息性溺亡,跟我毫無關系。”

“你……”江然詞窮了,他轉移問題,“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從你說第一句話開始。”傅邺脫下外衣,露出了泳褲。

江然尴尬地無處遁形:“背後偷聽有意思嗎?”

“有,因為我發現英語好似乎很有市場,我可以幫你補習,按市場價的兩倍付即可。”

江然要不是有傷,真得不介意和這個人打一架。他以為他說話就已經算刻薄了,沒想到和傅邺比,是關公面前耍大刀。

傅邺見他生氣了,動了動嘴角,躍身跳進了泳池裏開始游泳。gzh就像傻呗

江然的心情被破壞了,本來打算直接走,卻被傅邺游泳的動作吸引,對方游得很快,不是簡單地練習,是拿出了自由泳沖刺的速度,轉眼間,已經游了四個來回。

江然就這樣看着水中的飛魚,他覺得這個人哪怕就是雕塑,身上也都是閃光點。被對方自由的歡騰感染,江然忽然也想下水,他心裏兩個聲音在打架,一邊鼓勵他下水,一邊有告訴他有傷。

就像小時候路過櫥窗看到買不起的玩具,理智終究會輸給狂熱。他脫了外褲,露出泳褲,還是下水了,忍着疼慢慢地游起來。

他特意離傅邺三個泳道的距離,自己感受着自己的天地。

在水裏,他才是自由的。

目标就在前方,他馬上要游到五十米,碰壁了。可就在他雙腳蹬泳池壁的瞬間,右腳的傷連着小腿的筋,一瞬間傳來一陣麻意。

江然絕望地想:抽筋了!

他想掉頭靠岸,可腿根本打不起水花來,慢慢地慌張感占據了他的思緒,他開始沒了章法在水裏不停地亂舞。

水灌進他的肺裏,那種真實的恐懼讓他越來越崩潰,怎麽辦?會水的被淹死,江然,你真出息!

他想大聲呼救卻根本浮不出頭,發不出聲音。

意識到身體在下沉,心跳越來越慢,江然雙手緊緊地抓握,只能抓到水。室內的光透過水面在他眼裏暗淡。

突然,他感覺到腰被輕輕托起,下颌被人掰開,溫熱的唇貼了過來,逐漸窒息的他睜開了眼,眼前的人是傅邺。

求生的本能讓他貼着對方的嘴,汲取着氣息,等他又重新正常呼吸之後,傅邺抱着他躍出水面。

這個人冷着臉問:“腳有傷還要下水,你幾條命?”

江然耳朵裏全是水,這些話傳來都變成了模糊的聲音,他摟着傅邺不肯松手,軟綿綿地像化開的棉絮,咳得肺都要出來了。

傅邺早就知道他下水了,一直都在注意他,剛剛就是想讓他長長記性,可沒堅持了三秒,就游過來救他。

江然自然不知道這些,他現在完全是劫後餘生的喜悅,他抱着傅邺道歉:“下次不會了,不會了。”

傅邺把人抱上岸放到池邊,給他身上披了那條毛巾,自顧自地拿起外套朝外走:“沒有下次了。”

“喂,”江然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你過來扶我一把啊!”

他也沒想到這個人真的會走:“我錯了還不行嘛!”他其實也後怕,要是這個人不在,他大概真的會淹死。

傅邺停下腳步,折了回來。他從來不是一個心軟的人,今晚是怎麽了!

等江然反應過來,已經在傅邺懷裏。

他試探着去摟傅邺的脖子,見對方沒反應,大着膽子兩只手都勾了上去。不知怎麽,這些天壓在心頭的那片陰雲消失了,這個人不會不管他。

江然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側臉看,傅邺沉聲道:“再看,一會兒轉賬給我。”

提到錢,江然雖然還心疼那一千五,但他沒那麽疼了,他收回目光的時候,發現傅邺的耳垂上有痣,他在他懷裏微微起身去細看,詫異地說:“你有沒有聽過,耳垂上有痣,代表晚年幸福。”

傅邺忍不住輕笑,低頭問:“你哪兒來那麽多……”

“啊,什麽?”江然微微側首,嘴唇正好擦過傅邺的側臉,剎那間,他的神經被甩進電流裏抽打一般,心跳聲快如搗鼓。

江然不能退,不能進,溫熱地氣息就撲在傅邺的臉上,有一種螢火燎原之勢點燃了對方的心火。

江然假裝沒什麽地問:“你,你打算說什麽?”邊說,邊慢慢地挪開唇。

傅邺回神,抱着他繼續走:“封建迷信。”

“就,就玩笑話嘛,別當真!”江然尴尬地找補,“啊,我覺得我可以走的。”

“你的單拐在門口。”

江然幹笑了一聲:“那,那謝謝。”随後急忙補充,“以後不來了,再也不來了。”

傅邺把他抱到門口就放他下來,看着他穿上衣服,拄好單拐後,才問:“邱赫聯系我,你的傷這兩天需要複檢,正常的醫療流程,告訴我你的意見。”

江然一聽去醫院就犯怵,眼裏的眼神早就給了江然回答,對方接過毛巾,催促道:“我知道了,回去吧!”

江然茫然地看着他:“我,我還什麽都沒說。”

“回去,不用說了。”傅邺說完,先他一步離開了游泳館。

江然看着這個人最後的表情,又開始自我反思:是我哪裏又不對了!

“每次開心不了五秒鐘,為什麽一和他相處,我整個人都覺得壓抑呢?好吧,估計是學霸帶來的壓迫感,我這個級別的學渣自然夠不到人家的高度。”

這個夜晚,兩個人的心湖裏注定會有些微漾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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