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謠言
可他翻來覆去實在睡不着,正好宋晨磊從浴室出來了,這些天他都會睡前和他閑聊白天的趣事。
江然對這些家長裏短,雞毛蒜皮,八卦趣聞都沒有興趣。直到宋晨磊提到了傅邺,江然頓時豎起耳朵。
“今天傅教官生大氣了!比你那天打架還生氣,我算是見識到了他的手段。”
“怎麽了?”江然故意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看不出來他還挺愛生氣的嘛!”
宋晨磊沒了下文。
江然裝不下去了罵他:“話說一半要噎死人啊。”
宋晨磊這才從手機對面的世界裏抽離出來回答他:“教官們早上八點半到,治安三區男生們玩什麽真心話大冒險,本來一開始就是無聊的,後來加入的人越來越多,大家就玩嗨了,不管不顧。那個馮天瑞抽到大冒險之後,那群男生們知道他喜歡周斯雨,就起哄讓他去親周斯雨,一開始他還別別扭扭不去,被人激了兩句,說他玩不起,怪不得周斯雨不喜歡他。馮天瑞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直接跑到人家周斯雨面前去親人家。”
江然罵道:“神經病啊!就他那張臉,我多看幾眼都覺得眼裏流油,這不惡心人家周斯雨嗎?”
“對啊,周斯雨當場就狂扇了馮天瑞好幾巴掌,這哥們兒估計是覺得身後那麽多人看着他,他有些下不來臺,直接還手扇了周斯雨。然後傅教官進來了。”
江然有些後悔自己不在場了,他光聽這些話根本滿足不了他的好奇,傅邺,一個把自己活成了刑法書的人,看到這種場景,想都不用想是什麽反應。
“傅教官了解了前因後果之後,我們以為會像那天懲罰你那樣罰馮天瑞,誰知教官非常冷靜地和身邊的助教說‘報警’。”宋晨磊模仿着傅邺的低音,他描述地越來越激動。
“我們當時都蒙了,馮天瑞求饒,說他再也不敢了。”
江然能想象到傅邺的表情和語氣,那個人的臉像戲曲的臉譜,只要上了臺,永遠都固定着一個表情。
“是挺狠的,最後呢?報了嗎?”江然問。報警的話,馮天瑞的舉動就算不構成刑事案的猥亵罪,治安處罰也逃不了,最重要的懲罰是會影響他拿不了學位證,四年大學白上了。
“報了,周院長都驚動了,傅教官愣是沒給情面。不過他今天大概會成為全校女生的偶像,周院想把這事圈在校園裏,說都是學生玩鬧。誰知傅邺直接反問,都是玩鬧的話,那我和您也可以這樣玩?”
江然頓時捧腹大笑起來,捂着肚子在床上笑,他腦補着周擎天吃了蒼蠅的表情就笑得停不下來。
宋晨磊卻嘆了口氣看手機:“不過現在治安三區的學生已經開始在貼吧攻擊傅邺了,說那天你打架為什麽沒報警,那不也是打架鬥毆嗎?”
江然臉上的笑凝滞了,他翻身去拿手機,打開論壇果然都是鋪天蓋地的罵聲。那些反駁并開帖維護傅邺,大多都是女生,其餘人都躲着看戲。
「這兩件事性質能一樣嗎?倆男的互抽幾巴掌和周斯雨被那肉豬侵犯的程度能一樣嗎?」
「樓主說話別太難聽了,違法還分男女,分顏值啊?總不能你弱你有理吧,江然長得好看就能逃過一劫,馮天瑞不好看就得蹲局子?什麽強盜邏輯!」
「就是,罵人是豬之前,先看看自己,只怕鏡子裏都照不全自己的身材吧,就這也敢吆五喝六,敢問美女在哪條巷子裏高就啊?」
警校女生少的劣勢這時候就體現出來了,論壇已經沒法看了,宋晨磊邊刷邊安慰他:“沒事,明天一早就消停了。”
江然咽不下這口氣,他直接發了一條:長相是爹媽給的,身材是後天養的,做人還是做豬是他選的,游戲是男生玩的,尊嚴是自己丢的,臉是主動伸的,打女生是孬種都不會幹的,遭報應了就發瘋果然是受了驚的豬,只會無能狂怒。
不一會兒江然的帖子被頂到了熱門,下面附和聲和罵聲交雜,宋晨磊看到了詫異地說:“你淌這趟渾水幹啥,還嫌不夠亂啊?”
“氣不過。”江然不是因為這件事牽連到自己,從內心來講,這件事也的确令人生氣。
他這個帖子有了些扭轉輿論的感覺,大家從兩件事對比讨論到了馮天瑞打人這件事上,不少其他系的男生發帖說:別管什麽事,打女生就是丢人好吧,這有什麽洗的?”
「我勸治三的兄弟真要氣不過堵傅邺門口套麻袋打一頓,不然維護馮天瑞今天的行為就是承認了打女生很威風,這種智障滾出警校,也不怕被溫山省十八所高校看笑話。」
江然看了這些話,滿意地放了手機。何謂這個時候回來了,也加入這件事的讨論。
江然刷着別的內容,不想再聽。
誰知半個小時之後,剛準備熄燈。宋晨磊驚呼着:“江然你看論壇!”
何謂也拿過手機:“怎麽了?”
江然打開論壇一看,熱門帖子已經從自己的變成了“夜伴三庚”的發帖。
「我知道‘許一江水’就是你江然,殘廢了這麽多天靜卧養病還能落井下石,我可真佩服你!這麽着急出來維護心上人啊?給人家舔了多少棒棒糖啊?軍訓第一天跑人家房間,一中午沒出來,打架當天,我們剛正不阿的好教官把所有人趕出操場,抱着你校園散步可真浪漫啊!我就問一句,咱們總教官的被子裏暖不暖和?給這群花癡女傳授一下經驗呗,怎麽爬男人的床?」
這條帖子底下瞬間上千條評論,都在問「真的假的?我靠!」
「這太勁爆了吧,樓主挺住,敢說實話的勇士。」
「那天晚上的确沒見江然回寝,也不在醫務室,那在哪裏呢?」
「造謠犯法,樓主要是編料的話自己進去,別連累我們警校名聲,總教出些犯罪分子。」
江然此刻手在抖,心也在抖。
他腦子裏一片空白,甚至想删了剛剛那個帖子。何謂和宋晨磊一直喊他,他聽不到了。江然翻身下了床,扶着東西慢慢挪到門口,要離開。
宋晨磊慌了,直接跳了下來去拉他:“江然,你怎麽了?說句話啊!”
何謂也下了床,和江然說:“你看論壇,李懸說話了。”
宋晨磊急忙打開手機,“似一”發帖:我是偵查一區區隊長李懸,‘夜伴三庚’在23:21分的發帖,我已截圖錄屏存下了證據,如果零點之前還不删帖,我會報警。警校生知法犯法,我覺得并不光榮。
這條帖子下面,沒人敢評論什麽,都是發着伸拇指都表情。
不少新帖發出來:散了吧,散了吧,當個睡前故事算了,明早五點半還得起床。
「有這閑工夫,起來疊你的豆腐塊,明天教官要來檢查宿舍。」
不一會兒,那個帖子删了。
江然的耳鳴還在繼續,他掙脫開宋晨磊的抓握:“我去外面透透氣。”
何謂遞了個眼神,宋晨磊沒再阻止。
江然的宿舍在一樓,宿舍後門沒有關,他一步一步地挪到外面,坐在了臺階上。
他這時候最難受的不是那些話,是傅邺真的因為他,光明磊落的生活裏有了污點。之後再有軍訓,學弟學妹只會指着他說,那個就是和學生傳緋聞的教官。
正難受着,他的手機忽然震動了,是微信電話的鈴聲。江然低頭一看,心都要蹦出來了。
他盯着屏幕的頭像和名字,猶豫又渴望。
過了一會兒,他接起來了。
傅邺熟悉的聲音傳來:“是我。”
“嗯,啊,我,我知道。”江然嗯嗯啊啊地笑着說,“微信不都有備注嗎?”
“腳好點了嗎?”
江然愣了,他壓着沖到鼻尖的酸澀回答:“好多了。”
“嗯。”傅邺沒再說話。
江然見他不說話,主動說:“那沒什麽事先這樣,我得睡了。”
“好。”
江然手指扣着臺階的邊緣,逼着自己不讓淚掉下來。他其實在沒人的時候很愛哭,他讨厭自己這個毛病,但又只剩這一個途徑了。
疼,太疼了。
江然捂着心口,淚肆意地狂湧,這本來不算什麽,之前論壇裏罵他沒爹沒媽沒素質,他甚至還誇對方,編的不錯。
可現在,他為什麽這麽難受。
這場風波的确在第二天天亮就平息了,大家集合跑操的時候,根本看不出來這些人誰是昨晚的哪個昵稱。
網絡就是這樣,一場盛大的面具舞會。
吃飯的時候,也沒有人去讨論,好像李懸那句話很威懾效果,警校生知法犯法的确是笑話。
早餐之後,江然還躺在床上睡。不一會兒樓道裏響起了嘈雜聲。他揉了揉眼睛去看宿舍門。
不一會兒宋晨磊和何謂直接拍了進來,兩個人都像是風一樣卷到了床鋪上。
江然翻過身問:“怎麽不軍訓?”
“今天上午不訓練,教官來檢查宿舍內務。太崩潰了,現在大家都要瘋了,跑回來壓被子。”宋晨磊看了看自己饅頭似的的被子,心裏越來越冷,但他還是說,“你要不方便把被子給我,反正壓兩個也是壓。”
江然聽到教官要來,有些郁悶。他起身穿衣,收拾床鋪。
何謂的被子雖然算不上标本,但最起碼是這個宿舍比較标準的“豆腐塊”了,他忙着收拾浴室和陽臺,忽然高聲問:“這上面挂的是誰的黑襯衣了?”
江然瞪大眼睛,連忙回:“我的,我的!”
何謂拿出來給他:“收好,咱學校這變态規定,垃圾桶裏不能有垃圾,晾衣杆上不能晾衣服。”
江然陪笑了一下,低頭看着這件黑襯衫,這還是那天去醫院的時候穿的。他們作訓服上都有警徽,為了不必要的麻煩,只好借了一件。
傅邺的衣服上都留着獨特的清香,這種香味可以承載記憶,他一聞到就會想起那天的情景。
宋晨磊喊他:“你發什麽呆啊!教官馬上來了。”
江然這個時候并不想見傅邺,他下了床,默默地把自己的書桌收拾好後和倆舍友說:“我昨晚吃壞肚子了,去個廁所。”
他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逃。
江然這個廁所一去,去了半個小時。今天來查偵查一區內務的教官也不是傅邺,是助理教官。江然一直躲在廁所裏,右腳受傷,繃着固定帶,只能手撐着牆面勉強站穩。
“還沒走?”江然嘀咕着,覺得再這樣下去,左腳都得廢。
剛準備慢慢地摩步到門口,廁所忽然來人,門裏門外倆人都吓了一跳。
“江然?”喬琪橋驚叫,“你幹嘛啊,在廁所鬼鬼祟祟的。”
江然只好扶着門站:“我拉肚子,哦對了, 教官們查完宿舍了嗎?”
“還沒,現在在老吳宿舍,你們宿舍查完了,小陳教官脾氣好,走走樣子就過去了。”
“小陳?”
“對啊,傅教官沒來。”喬琪橋說完,直接推開他進去,“我憋死了。”
江然靠在門上,踉踉跄跄地走出廁所,他這才發現,他不想見人家,人家未必想見他。
江然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自作多情。
想都這裏,他也沒什麽芥蒂,直接走回了宿舍。他們宿舍門正對着樓梯,扶着牆走到門口,正要開門,聽到身後樓梯上有腳步聲,回頭一看,江然驚得轉身進門。
宿舍的門把最近生鏽,他沒擰開,直接撞到了門上,左腳一個趔趄直接朝後坐摔在地上。
江然的尾巴骨頓時疼得沒了知覺,此刻他顧不上這股疼,身後是傅邺,他覺得自己簡直丢人丢到家了。
樓道裏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他生怕傅邺過來扶他,又被人亂傳,他想掙紮着站起來,可轉念又停住了。他的心越跳越快,傅邺已經站到了他的身後,江然索性一直坐在地上,他想看看這個人會不會扶自己。
他就是這樣一個矛盾體,害怕人家靠近,又害怕人家避嫌。
出乎意料的是,傅邺不是沒有管他,他敲開了門,宋晨磊一開門就看到了一立一坐的奇特景象。
傅邺淡淡地說:“你舍友跌倒了,扶他進去。”
江然心底開始了十級大地震:你舍友?媽的,我在你心裏,都沒名字了嗎?
他賭氣地站起來,避開宋晨磊的手:“我自己會走。”
“你舍友”這三個字讓江然生了一天的氣,他像個随時會爆炸的火藥桶,誰和他說話都能被炸傷。
何謂好不容易等着教官們都走了,開始計劃今天中午吃大餐的事,興致勃勃地問江然要吃什麽。
“吃屎!”江然煩悶地在床上翻了個身。
何謂不是宋晨磊,他不吃江然這“少爺”脾氣,直接罵了回去:“你別他媽有病吧,江然!”
江然坐起身來:“對,我有病,您又不是不知道,快清理門戶,申請給我換宿舍吧!”
宋晨磊了解江然,這個人破罐子破摔的時候,都是他心底壓着火無處發洩的時候。這種情況下,周擎天來了都得挨他的罵,只能江然自己調整。
他連忙推着何謂出門:“我吃我吃,咱們走,給他随便帶點東西就行。”
作者有話說:
江然是一個非常非常矛盾又擰巴的人,後期會慢慢地寫明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