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暗潮

三司動作很快,不久就查明魏如明案的真相,與柳玉所提交的證據一般無二,大理寺卿将案件結果呈交給皇上後,皇上親自下令對魏如明處以斬立決,抄沒家産,家人、妻小也被流放。與當年的姚家一模一樣。

姚錦源得以平反,被追封為文清公,姚寧谷作為他的獨女官升一級,雖然還擔任左羽林将軍的職銜,但品級提高,一應待遇也得以提升,這是對姚錦源忠義的褒獎。

正義有時候會遲到,但不會缺席,國家永遠不會對功臣遺忘。

姚寧谷把姚錦源當年匆匆葬下的屍骨鄭重地遷回姚家祖地,以正三品禦史中丞的規格重新下葬。站在姚錦源墳前時,姚寧谷突然覺得心裏酸酸的,臉頰旁一涼。

她擡手摸了摸,是眼淚。旋即明白了過來,為父親平反大概是原身留下的最大執念了吧,這一滴淚是原身的情緒,如今冤屈已平,逝者已矣,她與從前的那個姚寧谷從此刻開始就真的要一刀兩斷了。

“不要哭。”柳玉溫醇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他今日也跟着姚寧谷一起來了,他是姚錦源平反的功臣,想要來吊唁他名正言順。看到姚寧谷落淚,他心裏也猛地一揪。

“沒事的,這是高興的眼淚,你不用擔心我。”姚寧谷展顏一笑,面容疏朗,眉宇間毫不見郁色。柳玉安了心。

他的小姑娘不管什麽時候,都這樣堅強,讓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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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對魏如明的檢舉對于元瑞來說無異于對他的宣戰書。魏如明的死對他來說是一個不小的打擊,這些年靠着魏如明在科舉舞弊上他賺了不少錢,如今人死了,錢沒了,他自己也陷入了一種被動的境地。

在外人眼裏,他和魏如明就是一體的,魏如明犯下大罪,他豈會不知情?這對一個作為國家儲君的太子來說,簡直是致命的打擊,連父皇都對他表示了不滿。元瑞雖然只被罰了閉門思過,但內心的焦灼完全沒有得到緩解。

柳玉還要給他火上澆油。

他把查清的戶部貪污案真相提交給了皇上,戶部掌管最為富庶的江南地區的清吏司的吳郎中在任期間貪污銀兩達到一個不可想象之地步,而這位吳郎中正是太子嫡系,那位之前已經因族人為禍鄉裏被申饬過的劉大人的連襟。

兩件案子都沒有直接牽涉到太子,但犯案的官員都是公認的親太子派,他們的案件都涉及到了巨額錢財,太子要這麽多錢做什麽?

這樣一聯想起來就很恐怖了。皇上當然也想到了,他下令将太子禁足,嚴禁太子與其他人接觸,還派了一隊親軍将東宮牢牢把守起來,除了送飯的雜役之外任何人不得出入。

一時間人心惶惶,廢太子的傳言甚嚣塵上。

元瑞沒想到事情就這樣失去控制,被禁足在東宮的他猶如被剪去羽翼的禽鳥,連撲騰都撲騰不起來。對柳玉的恨就更加咬牙切齒了。

他招招手把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叫過來:“想辦法把消息傳出去,就說按計劃行事。”

那小太監領命下去,也不知道究竟用什麽辦法聯系了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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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寧谷很好奇,把自己挂在圍牆上問柳玉:“柳大人,我不明白,太子殿下為什麽要這麽做呢?這天下不出意外反正最後都會是他的,他有什麽可着急的?”

柳玉微微一笑,姚寧谷想得太簡單了。帝王與儲君的關系歷來都是最難厘清的。看上去帝王需要一個合格的繼承人,而繼承人只需要乖乖繼承帝王的江山,但實際情況往往會有各種各樣的變數。太子既不能太平庸,平庸會讓皇上覺得難堪大用,但又不能太賢明,否則會讓皇上有威脅感,皇上希望太子聽話受自己控制,但太子往往有自己的想法。皇上若是在位的時間太長,難保太子會有別的想法……諸如此類,難以窮舉。

柳玉細細為姚寧谷解釋一番後,後者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對元瑞的行為也沒那麽不可接受了。本朝皇帝是開國皇帝,野心勃勃,控制欲也強,但太子也有自己想法,兩個人有了矛盾,當然就會有摩擦。

其實對外人談論這種涉及帝王的話題是很犯忌諱的,但柳玉顯然故意忽略了這一點,姚寧谷也沒能想這麽多。

“柳大人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啊。”她小聲嘟囔着。

“只是術業有專攻罷了,我也不懂你擅長的排兵布陣啊。”他有些好笑地摸了摸姚寧谷的頭發。

姚寧谷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縮了縮腦袋。自從感覺自己對柳玉有一些好感以後,她覺得和柳玉單獨相處的時候氛圍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她對柳玉親昵的動作有種本能的抗拒。

柳大人這麽好,我怎麽能對他有這種不該有的念頭呢?她有些苦惱地想道。

柳玉不以為意地收回了手,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姚寧谷有些愣神的臉。

沒關系,他有的是時間,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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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豐年今日很巧遇見了右羽林将軍徐兆。

“二叔。”他對徐兆執晚輩禮。徐豐年出自長平侯府,他的父親就是侯府二房,他不可能有二叔這個長輩。徐兆并不是侯府中人,只不過恰巧也姓徐,就和長平侯認了幹親,他在家排行第二,徐豐年便稱他一聲二叔。

“是豐年啊,好久不見,最近一切都還順利吧?”徐兆笑眯眯地同他寒暄,一副和藹可親的長輩模樣。

“一切都好,和同僚相處十分融洽,之前的事情還沒有特意謝過二叔。”徐豐年禮貌地表示感謝,他能從五軍都督府調來左羽林軍還要多虧了徐兆之前的幫忙。

“區區小事,不足挂齒。”徐兆很大方地一揮手。

“對了,十天之後我府上要為威兒的長子辦滿月酒,屆時你也要過來啊。”像是又想起了什麽,徐兆開口相邀。徐威是徐兆的二兒子,已經成家生子,他和徐豐年年齡相仿,小時候關系很不錯。

徐兆親口相邀,照理說徐豐年不應該拒絕的,但此時他面露難色:“二叔,這恐怕不行,十天後正好輪到我上值,實在抽不開身……”

“诶大侄子,你這就不夠意思了。威兒和你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這是他人生的大事,你怎麽能缺席呢。輪值而已嘛,你私下與相熟的朋友換一下不就行了。”徐兆打斷了徐豐年的說辭。

“這……”徐豐年還是有些猶豫,這是姚寧谷明令禁止絕對不能做的事情,凡是有事不能到者,都必須請假說明事由,私下輪換是要被罰的。之前因為軍紀散漫,這種現象的确十分普遍,但姚寧谷來了以後,大家還是比較遵守規矩的。他作為姚寧谷的直系,總不能以身犯法。

“就這麽一次,能出什麽大事。二叔也是過來人,你就放寬心吧!行,就這麽說定了啊!”徐兆仿佛看出徐豐年在想什麽,不容他拒絕,撂下這句話就轉身離開。

徐豐年面露糾結,随即自己說服自己,就只有這麽一次,大不了事發再去找姚寧谷領罰便是。

他回到軍營,迎面碰見與自己一向相熟的馮輝,一見面就拉着自己鬼鬼祟祟地躲到一邊。

馮輝小聲問道:“豐年,我過兩天家裏有點事情,但又不敢和姚将軍請假,要不這樣,你不是十天後輪值嗎,咱倆換一下怎麽樣?”

徐豐年暗道來得真巧,瞌睡遇到了枕頭,他正愁要找誰如何開口呢。

“好兄弟,下次請你喝酒!”馮輝拍拍徐豐年的肩膀,爽朗地笑道。

事情好像順利得有點過分了?徐豐年心頭閃過一絲疑惑,随即甩甩頭,把奇怪的念頭抛開。還是先回去找管家商量一下滿月酒要送什麽禮物吧。

看着徐豐年離開的背影,馮輝臉上剛剛還挂着的爽朗笑容倏地消失,随即趁着人少偷偷溜到一處人少的圍牆內,敲了敲。

外面也傳來同樣的三聲作為回應。

馮輝壓低聲音:“告訴徐将軍,事情已經辦妥。”

等徐豐年回到家中問起管家時,才得知十天之後是太後娘娘六十大壽,尋常人家紅白喜事都會避開這一天,他正疑惑之際,徐兆也派了自己家的下人前來致歉,原來是他記錯了日子,滿月酒定在十二天之後,是他這段日子一直忙于安排太後娘娘壽辰這天的京城防衛問題,一時搞混了。

不過已經和馮輝約定好了,他也就沒有再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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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後太後娘娘六十大壽,但此時正值西戎犯境,皇上和太後商量之後決定不宜大肆鋪張,一切從簡即可。也是因為皇家過于低調,徐豐年之前才沒記清具體日期。

當日太後娘娘先是在宮中接受王公大臣、內外命婦的朝賀,然後四方獻禮,請了熱鬧的戲班子在宮中唱戲,中午在前後宮分別擺席宴飲。

太後壽辰,不少外地官員也趕來京城賀壽,成年的皇子、就藩的親王、各路宗室也獲準進京,總之人來人往,魚龍混雜,京城的安危自然也格外重要。

京城守衛安排了比以往多一倍的人手,城門口加緊盤查,不允許可疑人士進城,不得夾帶武器等違禁物品,當然也不允許帶私兵接近京城,即便駐守在城門外也不行。左右羽林軍的職責是保證大內前部的安危,責任重大,自然也是早早得到了幾位将軍的再三叮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太子殿下在這一天被暫時放了出來,為自己的皇祖母獻壽。一個多月沒出現在外人面前,元瑞看上去消瘦了許多,衣服穿在身上顯得有些空蕩蕩的,臉色也憔悴了一些,和之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太子殿下相比頹喪了不只一點半點。不過今日事關重大,他打起了精神,言談舉止保持着儲君的風度,看上去狀态還可以。

對待其他人還能保持平靜,見到柳玉的那一刻,元瑞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一般,恨不得生啖其肉。柳玉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對他怨毒的眼神視而不見,還溫潤有禮地笑了笑:“太子殿下別來無恙啊。”

柳玉以玉冠束起長發,一雙形狀優美的桃花眼內勾外翹,眸光潋滟,加上面色紅潤有光澤,看上去氣色簡直不要太好。元瑞見這一幕更生氣了,咬牙切齒道:“托柳大人的福,一切安好。”

柳玉對此毫不在意。他對元瑞的恨意并不意外,但對他如今的下場一點都不愧疚。元瑞與皇上的矛盾由來已久,在此之前皇上就已經對他有所不滿了,他卻毫不收斂,柳玉覺得自己最多算是推波助瀾之人,若是皇上對太子足夠信任,即便他蹦跶到天上,也不可能挑撥成功他們父子的感情。而且于公于私,柳玉都不希望皇位以後落在元瑞手中,元瑞此人心狠手黑,兩面三刀,表面上一副光風霁月的模樣,私下裏卻為惡多端,而且對于阻礙到自己的人便斬盡殺絕,實在不是仁君之相。他有今天的局面,純屬咎由自取。

柳玉的目光在宮殿中掃視了一番,沒有找到姚寧谷的身影,略微有些失望。

今日宴席一人一案,根據官職高低排座次。柳玉身為魏國公府嫡長孫,又身居要職,自然坐在第一排,在一衆中老年人中鶴立雞群。有相熟的老侯爺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家不成器的子孫,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人比人,氣死人!

等到宴席即将開始的時候,姚寧谷才姍姍來遲。她腳步有些匆忙,像是從哪裏趕過來的,臉上表情也很嚴肅,讓柳玉覺得有些奇怪。姚寧谷是很守時的人,如果不是有特別原因絕不會随意遲到。

姚寧谷的确有正事耽擱了。羽林大将軍陳雲将她單獨約出來有要事相商。幾天前,他們發現原本應該在京城鄰近的青州駐守的英國公悄悄派世子領兵潛入京城,扮作普通商隊,潛伏在皇宮各個門通往四個城門的道路上。自從上次黃桐發現徐兆有意打探左羽林軍輪值情況後,陳雲秘密禀告皇上,後來又派人暗中盯着徐兆,果然發現他與好幾位禁軍将領私下裏有來往,更重要的是,他以各種方式将今天輪值的左右羽林軍将領全部換成了這些與他有來往的将領。而且有了徐兆的前車之鑒,皇上又對其他幾支禁軍進行秘密排查,也或多或少發現了相同跡象的異動。這一切都昭示着某種不尋常的可能性。

姚寧谷不得不嚴陣以待,對于原本喜氣洋洋的日子也提不起玩樂的興致了。

“姚将軍是身體不舒服嗎?”柳玉忍不住輕聲問她。姚寧谷的臉色看上去不是太好。

“沒有,剛剛在想事情分神而已。”姚寧谷掩飾地笑了笑,但笑意未到眼裏。

柳玉還是有些擔心,看了看四周,悄悄在桌案下伸出手。

下一刻姚寧谷感覺右手被一只寬厚的大手包裹住,燙人的溫度通過肌膚直接傳遞過來,灼熱的感覺從手上飛竄到臉上。

她身體僵住,聲音聽上去緊巴巴的:“你、你做什麽啊?”

沒有正面回答她。“放松一點,別害怕,萬事都有我在你身邊呢。”柳玉的聲音帶着神奇的安撫功效,在他溫柔的語調中,姚寧谷居然不由自主地就松弛下來,心裏變得很踏實。

只是小手還握在他的手裏,讓她覺得有些羞赧。

他,他不知道女孩子的手不能随便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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