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翻案

大軍出征後,姚寧谷去城外十裏長亭送秦琅。秦琅對她來說是一個很獨特的存在。在她還是寧古的時候,秦琅是她最景仰的秦昊将軍的先祖,來到這世間四年時間,姚寧谷一直生活在秦琅的羽翼之下,而現在又成了兄妹,這是第一次她與他真正意義上的離別,或許某種意義上也意味着她真正的離開親人,獨自成長。

姚寧谷半哭不哭地看着秦琅,眼圈紅紅的,讓人看了就不忍。秦琅一身厚重的銀色甲胄,半張臉都擋在了頭盔後面,看着姚寧谷這幅模樣一如既往的溫和地笑了笑:“怎麽越長大越像個孩子一樣黏人了?”

“兄長一定要凱旋歸來。”姚寧谷知道不是哭哭啼啼的時機,千言萬語最後化成這一句祝願。

“好,我答應你。”秦琅溫和的聲音最後飄散在空中。姚寧谷一直站在原地,等到大軍的影子完全看不見才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她有些怨恨自己當時讀史的時候怎麽沒有再認真一點,把秦琅的生平記下來,這樣今天就能提醒他該注意些什麽地方了。可惜她對秦琅此征毫無印象,對西戎的了解也僅限于這輩子的見聞。

應該會順利的吧?

姚寧谷回到府裏之後整個人恹恹的,再加上本來也受了傷,在府裏消沉了好幾天。柳玉在她隔壁買的宅子其實只是他的別院而已,時常為了清淨來這裏處理公事,但大部分時間還是在魏國公府居住,這幾天因為擔心姚寧谷,每天都往這裏跑,大過年的天天不着家,搞得柳大夫人差點以為他在外面沾上了什麽不好的習氣。

姚寧谷趴在兩家相隔的圍牆上,小臉壓在手臂上,被擠出一塊鼓鼓的臉頰肉,看上去嬌憨可愛。

她靜靜看着對面的柳玉,有些奇怪地問他:“柳大人,你怎麽最近總是在這裏,你府上不用應酬嗎?”

照理說過年的時候,柳玉這種大家族的人,人情往來的事情最多了,作為家族的嫡長孫,他肯定不可能缺席的。

柳玉被噎了一下,目光有些幽怨。還不是關心你嗎?

不過直男姚寧谷沒有接收到他的訊號。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柳玉淡淡答道。他這話也沒錯,戶部的貪污案、姚錦源的平反、太子的罪行,每一樣都是石破天驚的大案,需要他妥善處理。

想到這裏,他目光有些擔憂地看向姚寧谷,覺得應該在此之前對她稍微提個醒。

“對了,你記不記得之前有一次,你的馬在街上受驚的事情?”他猶豫着開了口。

“記得啊,那次幸好你在,幫了我大忙。說起來柳大人你已經救了我兩次了呢。”姚寧谷粲然一笑,明媚得像這世上最燦爛最磊落的一部分。

“其實,我有查到,這件事或許與太子有關。”他壓低聲音,湊到姚寧谷面前,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什麽?”姚寧谷有些錯愕。她眨了眨眼,有點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這怎麽可能,我與太子殿下素昧平生,也就朝會的時候遠遠見過幾面,連話都沒說過,他幹嘛要害我?”姚寧谷皺緊眉頭,十分不解。

“此事我也還沒弄清,或許,”柳玉看着姚寧谷的眼睛,“會不會與你的父親有關?”

姚寧谷愣了一下,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的父親是指姚錦源。

其實她對姚錦源的記憶已經非常遙遠了。從她穿越過來開始,就沒有同這個身體的血脈親人見過面,這也是她沒有被揭穿的很大原因,畢竟朝夕相處之人最能發現身邊之人的轉變。她對姚錦源的記憶只有原身遺留給她的那一些。在那段記憶裏,姚錦源是一個身材偏瘦,面容俊朗的讀書人,對所有人都謙和有禮,他只有姚寧谷一個女兒,因此對她總是百依百順,但又不溺愛,如果姚寧谷犯了錯,就會板着臉訓斥她。但是總體而言,姚錦源是一個溫和不失嚴厲的好父親。至于姚錦源的罪名,姚寧谷沒有深究過,原身的印象中他是一個好父親,這并不代表他同時也是一個好官員。她知道姚錦源是因為科舉舞弊案而入獄的,她也是因此遭到流放,對此她并沒有過怨言,對她而言,姚錦源比陌生人還要陌生人,她只想要撇開前塵往事,靠自己過出屬于自己的人生而已。

柳玉如今提到姚錦源,令她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唯一承認的父親是給了她所有品質與能力的阿爹,但是姚錦源,她生澀地在心中念了一下這個名字,他是給了原身生命的人,她不能這樣絕情地全部撇開才對,這是她的不對。

“我沒有印象了。我不記得父親與太子殿下有過來往。”姚寧谷搖了搖頭。這對她來說有點強人所難了,她本來就是鸠占鵲巢,對從前的事情當然一無所知。

柳玉雖然有些失望,但還是安撫她道:“沒關系,你不要多想,也許只是誤會呢。只不過你平時還是要多加小心,不要讓自己陷入危險中。”

他的眼神很專注,姚寧谷這才發現兩個人現在靠得非常近,她的鼻尖幾乎要碰到柳玉的發頂。那股冷香又被敏銳的嗅覺捕捉到,是柳玉衣服上獨有的熏香味。她腦海中突然聯想到前兩天她把柳玉壓下來試圖強吻的畫面,臉上有些發燙,手上一松,從圍牆頂上掉了下來——他們倆的姿勢是姚寧谷懸空靠臂力挂在牆上,而柳玉憑借身高優勢站在圍牆前仰着頭。

姚寧谷爬起來,背靠着牆,感覺心跳跳得格外快,一聲聲如同擂鼓般在耳朵邊轟鳴,這種感覺前所未有,讓人覺得有些羞赧,不敢再直面對面的人。

“我,我先走了!”她撂下一句話後慌慌張張地跑開了。

柳玉被她害羞逃跑的模樣逗笑了,忍不住彎了彎嘴角。看來他的小姑娘也不是全然不為所動的嘛。

——————

秦琅出征,佳玉公主被送去皇陵,太子忙着對付柳玉,和姚寧谷有利害關系的幾個人都各有各的事,她享受了好一段清淨的生活後,提前回到軍營開始操練。

左羽林軍屬于京城禁軍,拱衛皇城,直接隸屬于皇上。羽林大将軍陳雲是皇上最為信任的親信,統管左右羽林軍,姚寧谷與另外一位羽林将軍徐兆是他的副手。陳雲對左右羽林軍并不親力親為地管理,主要還是靠姚寧谷和徐兆早出晚歸地進行訓練。之前姚寧谷沒來的時候,左羽林将軍之位空懸,也歸徐兆管,後來她剛被皇上指來的時候,很多人對她心存不服,被她用各種辦法整治一番後才開始對她信服。

她提前來到軍營,卻遇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黃桐,也就是之前在演武大比百人對陣中表現很好的一位将領私下裏找到她有要事相告。黃桐很有領導才能,是被她一手提拔上來的,在左羽林軍中算最親她的派別之一。

“姚将軍,有件事屬下覺得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屬下想多了。”黃桐有些猶豫。

“你先說來聽聽,就算說錯了我也不會怪罪你的。”姚寧谷道。

“是這樣的,最近一段時間屬下發現徐兆徐将軍似乎在暗中打探我們的輪值順序。”黃桐語出驚人。姚寧谷連忙把他拉到一邊,四下張望了一下查看是否有旁人偷聽。

京城禁軍不止羽林軍一支,每一軍都有各自的守衛職責,京城布防事關皇城安危,在什麽地方駐防,什麽人駐防,分幾班輪宿,都是屬于機密,尋常人絕對不能随意打聽,即便是同為右羽林将軍的徐兆,也沒有資格打聽她左羽林軍中來。

“這話可不能亂說。”姚寧谷小聲警告黃桐。

“徐将軍從前統領過我們一段時間,和許多将領有舊,屬下因為在姚将軍來之前還藉藉無名所以與他沒有交情。前不久徐将軍宴請我們幾名校尉喝酒,屬下怕喝酒誤事就沒敢多喝,但宴席之上,屬下聽到徐将軍似乎在打探我們駐防的輪值順序。而且最近好幾位将領都在私下裏與徐将軍往來頻繁,屬下實在覺得有些奇怪。”黃桐小聲說出了自己的懷疑。其實請客吃飯在他們武将中再正常不過了,徐将軍也與大家都有過交情,他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徐将軍或許只是多嘴問了幾句,可是出于謹慎考慮,他還是決定告訴姚寧谷。

“此事我知道了,我會查證的,你不要再對任何人提起。”姚寧谷仔細叮囑黃桐,後者點頭稱是。

姚寧谷皺了皺眉,陷入深深的思索中,她不懷疑黃桐所說的真實性,也覺得有些不正常,但想不明白徐兆所作所為是出于什麽目的。打聽京城布防,他是要通敵,還是要謀逆?

不然的話,他完全沒理由這麽做啊。

姚寧谷覺得有可能是黃桐多想了,不過出于謹慎考慮,她秘密找到了陳雲老将軍,向他禀明實情,而陳雲又将此事密報皇上。後面他們怎麽處理,姚寧谷還不得而知。

——————

柳石忙碌了将近一個月,終于把柳玉交代的事情調查清楚。他從禮部尚書魏大人的一個外室手裏拿到了他參與科舉舞弊案的證據。再與姚錦源手裏的那本冊子對照,基本上可以确定,姚錦源當年是被冤枉的,魏如明才是真正的涉案之人。而魏如明是太子妃的親生父親,太子對此是否知情甚至參與其中也未可知。但即便太子不知情,也免不了一個失察之罪,折掉魏如明這只臂膀,對他将造成極大的影響。

“也就是說,當年姚大人發覺了魏如明的罪行,假意投靠他與他合謀,其實在暗中收集證據。後來案發,他被魏如明推了出來,因為的确有他參與其中而百口莫辯,然後魏如明又趁他吐露實情之前就買兇對他下手?”柳玉還原了案件真相。

“按照屬下手中的證據顯示,的确是這樣的。”柳石點頭。

如今他手裏已經有了證人唐大、唐大被人指使殺害姚錦源的記錄、姚錦源手中記錄魏如明罪行的書冊、魏如明自己的暗賬,這些證據足以為姚錦源翻案,為魏如明定罪。這樣的話,一直籠罩在姚寧谷頭上的罪臣之女的頭銜也就能摘掉了。

柳玉連夜寫了一封奏折,細細交待了事情的全過程,第二天早朝的時候呈了上去,又把所有的證人證物都準備好。

姚寧谷在朝會上聽到這一切的時候差點驚呆了。她完全不知情,柳玉在做這些的時候連她也瞞着,她不知道他這些天一直忙碌的事情就是為她的父親翻案。

心裏的情緒很奇特。

皇上翻看了奏折之後大為光火,下令把所有證據移交大理寺,将魏如明下獄,由三司會審,根據審理結果再做處理。作為女婿的太子也被責令閉門思過。雖然還沒有直接給魏如明定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已經失去了皇上的信任。

下朝之後,姚寧谷還有些愣愣的,有些同僚向她恭喜,她木木地表示了感謝,走在路上都像踩在棉花上一樣不知深淺。

他是為什麽呢?連身為姚家女兒的她都不再追究了,為什麽他要冒着得罪太子的危險替姚家翻案呢?

“為什麽呢?”當柳玉停在她面前的時候,她忍不住把心裏話問了出來。

柳玉一身紫衣,比起平時看到的身穿便服的他多了幾分官威,他面如冠玉,眉目如畫,身姿颀長如同亭亭紫竹,哪怕靜靜站在那裏都是一副美景。

他眼裏帶上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溫柔,很專注,很深情地直視着姚寧谷的眼睛:“可是我不願意讓這樣好的姚姑娘背負污名啊。”

你這麽好,光風霁月,冰壺秋月,所有美好的詞都不足以形容,我怎麽能忍心讓你忍受哪怕一絲一毫的冤屈呢?

姚寧谷覺得時間好像有一刻的停止,唯獨她的心沒有。

她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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