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沖突

相逢的機會很快就到來了。

在武朝和西戎還沒有劍拔弩張的時候,也曾有過一段熱戀期,當時皇上下令在西北開設榷場,允許商人與西戎互市。榷場內的貿易由官吏主持,商人須納稅、交牙錢、領得證明文件才能交易。榷場貿易受到官府嚴格控制,不僅在交易資格、交易方式上有嚴格的限制,對于交易的商品種類也有嚴格限制,如北方的戰馬,南方的銅鐵、硫黃、焰硝、箭笥之類軍用物資,一般都嚴禁出境。除了榷場貿易以外,禁止商人私下與西戎進行買賣。

當然,除了有這麽多限制之外,官府對老實做買賣的榷場商人也是有些優待政策的,一方面定向減稅,另一方面,允許商人參與官府采購和商品定價,對于采購和運銷軍馬、礦石等緊俏急需戰略物資,并以時令價轉售給官府的商人,官府會給予适當獎勵,以此調動商人協助官府調控緊缺物資供需,參與邊貿活動的積極性。

榷場商稅一度成為官府的重要財政收入,不過随着兩國開戰,西北的榷場早就關閉,而民間與西戎之間的私下買賣也一律遭到禁止。

武朝出售給西戎的貨物以茶葉、香藥、犀象、蘇木、缯帛、漆器、瓷器、杭稻為大宗,但是奇怪的是,自從榷場關閉之後,這些貨物的産地銷量并沒有大幅度提升,這引起了朝廷的注意,有關官員懷疑西北仍然在進行着大量的走私貿易。

柳玉就是帶着徹查走私貿易的任務作為欽差來到西北調查的,他所前往的雄州是武朝軍事上的門戶,就在姚寧谷駐兵之地附近。不過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此行打的旗號是慰勉邊關将士。

帶着慰問物資不好走快,柳玉一行人晃晃悠悠大半個月才抵達目的地,雄州的地方官員早就接到消息,算好時間,在他們到達的當日就早早出城迎接,又準備了豐盛的宴席為他們接風洗塵,禮數做得足足的。

雄州刺史王铮引着柳玉一行人前往住所安置下來,柳玉等人第一次來西北,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看這裏的風土人情與京城有哪些不一樣,誰知剛走到一半的時候,寬闊的街道上斜刺裏突然沖出一騎,揚起漫天的灰塵,衆人不得不以衣袖掩面,好半天才睜開眼。

“洛光,你這小子又在搞什麽鬼?沖撞了京城來的大人有你好看的!”王铮身後一個官員率先認出來人,兩人估計也曾有過龃龉,很不客氣地訓斥道。

來人正是洛小王爺洛光,不過他此時在西北也就是一個普通将領,并沒有人知道他是西南王之子,是以這個官員才敢如此大膽。柳玉仔細打量洛光,他身騎一匹高頭大馬,一身輕甲威風凜凜,身高腿長,臉上的嬰兒肥早就消退,眉目間神采奕奕,任誰看了都無法把他與從前的那個混世魔王洛小王爺聯系起來。

果然還是戰場歷練人。他在心底感嘆了一句,但臉上仍然面無表情。

洛光早就看到了柳玉,他故意裝作剛剛才看到人,很無禮地自上而下把人打量了一番,挑了挑眉,輕蔑地笑了笑:“喲,這不是柳大人嗎!不好意思,我剛剛沒看到。”

既沒下馬,也沒行禮,出言還不敬。洛光此舉将雄州的官員和柳玉帶來的人都激怒了,剛剛那個開口的官員再次叫嚣道:“洛光,你好大的膽子!既然認出了柳大人還不下馬對他賠禮道歉!否則我就讓你們将軍把你綁起來給柳大人賠罪!”

“你要讓我做什麽?”一個女子的聲音猝不及防地在洛光背後響起。洛光本想再刺那人兩句,聞言打馬朝旁邊讓了讓,讓後面的人得以露出身形。

“姚、姚将軍。”剛才還跟洛光叫板的官員見到來人立刻慫了,讪讪道。

柳玉眯起眼迎着日光擡頭望去,姚寧谷一身大紅色的騎裝,腰背挺直端坐于馬上,兩年的歷練令她看上去更加幹練,板着臉不說話的時候還頗有威嚴。如果說在北地的她還略顯青澀,在京城的她收斂了爪牙,那麽今日在西北的她就是真正地完全綻放出了她的光彩。僅僅是一人一騎立在那兒,就給人撲面而來的威壓。

柳玉眼裏閃過一絲隐晦的波動,被他很好地掩飾住了。

“姚将軍,這是京城來的柳大人,特意來這裏巡視,并且慰問邊關将士的。剛才是洛副将沖撞了柳大人,錢林訓斥了他兩句,并不是有意起沖突的。”見氣氛不對,王铮硬着頭皮站出來,把事情和姚寧谷解釋了一番。他心想再怎麽說他也是一方長官,姚寧谷不至于這點面子都不給他,況且就算不給他面子,也不能不給柳玉面子啊。

姚寧谷不為所動,目光輕飄飄地從柳玉臉上掠過,然後直接将人無視,坐在馬上對王铮毫無誠意地說道:“那真是不好意思打擾王刺史待客了。我與洛光有事進城一趟,就不奉陪了。麻煩各位讓一讓路。”

這麽寬的路,王铮等人最多就占了一半,但是姚寧谷偏偏直愣愣地就要從他們之中通過,經過柳玉的時候她手腕一用力,長鞭帶着風聲急速地從柳玉面前甩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鞭子險險擦過柳玉的鼻尖。

所有人一下子就被吓激靈了,面面相觑地看着姚寧谷帶着洛光揚長而去。洛光臨走的時候還不忘朝剛剛那個名叫錢林的通判翻了個白眼。

這裏面的示威意味若是他們看不出來那就是傻子了!

王铮也被吓傻了,開始他還為姚寧谷對他随意的态度而有些不滿,不過眼下來看,她不是沖自己來的,而是沖這位年輕的柳大人來的。

他看向柳玉,柳玉白玉一般的面龐上仍舊一點表情都沒有,面色淡然,他擡手撣了撣身上的塵土,仿佛完全沒受到影響:“走吧。”

王铮一邊繼續引路一邊偷偷打量柳玉的神情,但是以他的功力,根本讀不出什麽來,繼而心中充滿了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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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記憶都是短暫的。很快,衆人就把剛剛的事情抛到腦後,來到王铮的太守府參加接風宴。柳玉當仁不讓地坐在上首,王铮一一為他介紹了當地的官員,然後看向了柳玉身旁的另一位年輕人。

其他人他剛剛都已經差不多認識了,唯獨這位公子看穿着打扮并不像官員,但柳玉明顯對他很看重,偏偏看上去也沒有介紹的意思。

此人二十歲出頭的模樣,身穿一身白色錦袍,相貌俊秀,手裏執一把折扇,一副書生文人的打扮,但一雙略顯精明的眼睛又破壞了這種儒雅的氣質。察覺到王铮探究的目光,他微微一笑,主動開口道:“王刺史有禮,小子名叫聶長清,是姑蘇聶家之人。”

王铮心中驚了一下。姑蘇聶家的名聲如雷貫耳,即便是身處邊關的他也有所耳聞。聶家是皇商,在全國各地都開有商號,可謂富可敵國,這位聶長清能被柳玉如此禮待,恐怕在聶家的地位也不低。

思及此,剛剛還有些漫不經心的王铮态度就恭敬了起來:“原來是聶公子,真是失敬失敬。”

“王刺史不必客氣,小子與柳大人是知交好友,此次也只是因為對西北風光好奇才跟着一起前來,還要向您致歉,給您添麻煩了呢。”聶長清很擅長應對這樣的場面,很自然地接話。

“不麻煩不麻煩,老夫一定會好好招待,聶公子就把這裏當自己家便是。”王铮擺擺手,笑呵呵地說道,看上去就像一個普通的和藹長輩一般。

兩個人都是久經歷練的場面人,你來我往說了好一會兒才在互相吹噓中結束了談話。

聶長清的另一邊坐的是通判錢林,他是王铮的得力助手,平時最會逢迎,這次大好的機會放在眼前自然不會放過。柳玉看上去高深莫測比較難接近,但是這位聶公子一直笑眯眯的很好說話,于是就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吹捧聶長清身上。

幾杯酒下肚後,大家漸漸放開了,感覺關系近了一些後,有些話也敢說了。餘光瞥見柳玉正在和王铮說話,錢林心思一轉,悄悄地拉了拉聶長清的衣袖問道:“在下有一事實在好奇,今日姚将軍與柳大人見面時頗有些劍拔弩張,敢問聶公子是否知道其中緣由?若是聶公子不方便告知的話那便算了。”

聶長清就在等他問這話呢,但是臉上裝作一副為難的樣子,猶豫了一會兒才壓低聲音附到他耳邊道:“我告訴你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啊,你有所不知,柳大人和姚将軍從前曾經定下過婚約,只不過後來姚家落罪,柳家就悔了婚。姚将軍被流放至北地,靠秦琅秦将軍的提拔一路升上來。她心中一直記恨此事,對柳大人也沒什麽好臉色。柳大人自覺心中有愧,對她一直退讓三分。”

錢林沒想到還能聽到這樣的八卦,一時也有些吃驚。

“沒想到還有這樣一段淵源。”他瞪大眼睛,好不容易才消化了事實。

“可不是嘛。”聶長清搖了搖折扇,故作感慨地來了一句。

這事半真半假,他不怕錢林去查證,只要他信了,後面的事情就好辦了。聶長清打量着錢林的表情,勾了勾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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