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桃花人面:二十

绾兒入山林的那日,天陰沉沉的,清明時節将落雨,本不該在這個時候上山的,只是公婆的病情加重,她也擔心今日不來,明日雨更大,反而耽誤了幾天時間。

在胡殷兒的眼裏,绾兒這種人就叫傻,為了一個剛嫁了不久的男人,和這個男人從未對自己好過一天半日的爹娘,平白把自己如此優越的條件蹉跎至此。胡殷兒也想,若她能有绾兒這樣的相貌,何愁沒有好日子過,勾勾手送錢的男人就一大把,又何必雨日上山挖草藥?

胡殷兒原先只是想搶玉的,所以她出現在绾兒跟前,手上握着一把短刀時,并未打算與對方動手,只是讓她乖乖将身上值錢的東西放下。

绾兒那張臉,便是驚懼也非常好看,胡殷兒搶玉時她拼命掙紮,都是吃不飽的人,绾兒的力氣卻比不上胡殷兒一分,胡殷兒本來沒打算要殺了對方的,只是她搶到玉佩時绾兒還要朝她撲過來,不過是搶了一塊玉,就像是搶了她的命一般。

兩人扭曲掙打在一起時,胡殷兒失手将绾兒推下了山坡邊,眼看着她在斜坡上滾了好幾圈,被一棵樹攔腰,暈了過去。

她是鬼迷心竅了,越看那張臉就越喜歡,胡殷兒知道,即便她拿了手中的玉交給桃花婆,也未必能換得比绾兒這張更好的臉,所以胡殷兒慢慢下坡,走到了绾兒的身邊,天空忽然轟隆一聲落下了雷霆,打在不遠處的樹幹上也未能将胡殷兒的視線從绾兒臉上挪開半分。

她覺得自己有些不受控,可美豔的皮囊,卻能讓她好過一生,豁達寬容地活着是一生,但未必快樂,自私自利地活着也是一生,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樂趣呢?

胡殷兒從一旁撿到了塊石頭,望着绾兒的臉舍不得下手,于是她将整個人翻了過來,對準绾兒的後腦,目光渙散,手中卻沒卸力,一下、一下地敲在了對方的後腦上。

鮮血順着雨水流了滿地,趴在地上的人沒有任何掙紮,胡殷兒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不遠處轟隆的雷霆,心想這雷只要落不到自己身上來,她便無所畏懼。

绾兒的那塊玉,的确算得上是好玉,能換得一張面容姣好的臉皮,可胡殷兒不要,她拉着桃花婆指向還躺在雨中,根本無人發現死亡的绾兒道:“我就要那張臉,婆婆,只要你能将那張臉給我,日後我若因為容貌占了好處,一生中所得玉石,都孝敬給您。”

“剛死婦人,尚有親人在世,臉不可用。”桃花婆如此說。

胡殷兒卻道:“我已經查過了,她爹娘原不是煜州的,将她嫁出之後就搬回老家去了,她公婆都是病秧子,大夫都說用藥養着也養不了兩年,還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動,她丈夫更是,與一些友人因寫詩入獄,這輩子也別想出來,她可是真正的舉目無親啊。”

次日與李傳一個鎮子上的人發現绾兒的公婆躺在家中奄奄一息,徐鎮藥店裏的老板也不見绾兒來買藥,才想起來自己建議對方去野林采藥一說,于是帶着幾個人一同上山,才在山上找到了被雨水打了一夜,耳下兩處都長了屍斑的绾兒。

绾兒的屍體被帶了回去,她公婆聽聞這個消息,本就是兩個廢人了,沒兩日也跟着走了,清明節期,李傳在牢中不斷咳嗽,沒等來每個月初會來看自己的妻子,反而等來了牢頭說上頭大發善心,他可以走了。

李傳回到家中,才知道一家子全都沒了,處理好後事後,他坐在绾兒的墳前哭了好幾日,本想去鎮子外的河邊吹吹風,想想自己究竟要不要活了,活着還有何意思,卻沒想到會在小河旁的石橋上,再度見到绾兒的臉。

桃花婆說的故事,就只到她抵擋不住胡殷兒允諾的一聲所得玉石都給她這種誘惑,于是第一次破壞了規矩,答應胡殷兒,在绾兒入殓下葬後的當夜,便把屍體挖出來,割下了面皮,煉制了屍油,為胡殷兒換上了一張絕美的相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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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完全相熟之人,見到一樣的臉,也只會當做是人有相似,如李傳這般愛绾兒至深,一路從徐鎮周邊跟到了卓城來都不死心的,胡殷兒也萬萬沒想到。

所以啊……難怪,難怪胡殷兒能動手殺了伺候自己幾個月的婢女,因為她早不是第一次為了這張臉殺人。

桃花玉被梁妄收到了繡了太極圖的袋子裏,然後随手丢到了秦鹿的懷中。

見秦鹿雙手接過,梁妄輕眨了幾下眼,總覺得似乎少了什麽東西,想了想後才皺眉,問了秦鹿句:“天音呢?”

秦鹿一怔,回神後有些木讷道:“我……我追桃花婆的時候嫌提着它礙事兒,所以就挂在樹梢上了。”

梁妄伸手點了點她,轉身沿着回去的路找天音,道了句:“難怪它不喜歡你。”

“天音不喜歡我?”秦鹿沒料到這點,她給天音喂食時天音都張嘴吃的,比以前梁妄養的那只貓要聽話多了,她還以為天音挺喜歡她的呢。

梁妄沒再回話,走了一刻鐘才瞧見被秦鹿挂在樹梢上的天音,金籠內的白羽藍冠壽帶鳥正威武地看向樹上一排烏鴉,一群烏鴉都被它給盯跑了,梁妄将金籠從低枝上取下,天音見了主人才擺出一副乖巧的樣子,于籠內轉了兩圈。

秦鹿就跟在梁妄的身後,握緊手中的袋子,略微側過頭看了一眼先前被胡殷兒刺傷了的胳膊,血也只流了那麽點兒,浸濕了裏面一層衣服,并未染到外頭來。

謝盡歡燒了桃花婆的墳,還将地鬼給抓住了,讨好般地将黃藥子遞給了梁妄,然後被梁妄嫌棄地揮開,說了句:“自行處理。”

謝盡歡一愣,不明白這自行處理是什麽意思,這地鬼好歹成精了,于是跟上去問了秦鹿一聲:“秦姑奶奶,道仙說的自行處理是何意思?”

秦鹿說:“殺了,入藥。”

謝盡歡點頭,略微起了點兒心思,于是湊近秦鹿問:“回去了之後,秦姑奶奶急着回軒城嗎?若不急,能否讓貪貪姑娘出來與我見見?”

秦鹿本皺眉,此時心情還沒緩過來,正暴躁着呢,結果一扭頭看見謝盡歡雙眼彎彎,帶着幾分笑意,眼尾薄紅,像是不好意思,她突然一愣,睫毛輕顫,一顆心像是突然墜落般空蕩蕩的,傳來了幾絲酸楚。

謝盡歡喜歡貪貪,秦鹿不是沒看出來的,所以她要謝盡歡辦事兒,也會把貪貪叫出來,往往事半功倍。

喜歡一個人的眼神,如此炙熱明亮,秦鹿的滿腔煩躁,最終壓了下去,她輕輕點頭,心裏想着,自己求而不得,也不必要斷了謝盡歡的意。

果然,得了秦鹿答應,謝盡歡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一句多謝秦姑奶奶剛要說出,他見了秦鹿的胳膊,才一怔,話語轉成:“咦?你受傷了!”

秦鹿走開半寸,又擺出那副不高興的臉來,只是眼睛不自覺地擡眸朝走在前頭的梁妄看了一眼,梁妄沒有回頭,秦鹿也不在意。

三人回到了馬車邊,已經是幾個時辰之後的事兒了,子夜才過,林子裏漸漸起霧,謝盡歡的馬車還在路邊的茶棚停着,沒人動過,他架着馬車往回走時,瞧見地上多了兩條車輪印,這條路雖小,但也不代表沒人經過,所以也沒太在意。

秦鹿與梁妄坐在馬車上起,兩個人便都沒看着對方了,天音将頭伸出了金籠,梁妄的手指輕輕貼在上頭撫摸,目光柔和了幾分,馬車走了半路,秦鹿才突然開口:“對不起,主人。”

梁妄撫摸天音羽毛的手一頓,眼睛半垂,等來了秦鹿的後半句話:“我弄壞了陳小姐的身體。”

實際上并非是她刻意弄壞的,是當時胡殷兒認出梁妄為他們三人之首,還控制了桃花婆,不知是為了救桃花婆還是為了自己的臉,又或者是怕他們将她的事說出去,總之她準備殺梁妄。

秦鹿護下了梁妄,沒護住自己的身體,一刀劃過,破開了胳膊上的衣服,也劃開了皮肉。

梁妄靜了了許久,明知不怪她,卻還是不喜歡她這麽與自己說話,于是道:“你知本王是死不了的,又何必多此一舉。”

秦鹿聽見這話,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幾根手指做着緊張的小動作,她眨了幾下眼,又覺得口舌幹燥,半晌後才抿嘴說了句:“我不會再讓陳小姐的身體負傷了,主人也別生氣了。”

梁妄取出羽扇,輕輕扇風:“別說話了。”

“是。”秦鹿乖巧地點頭,然後略微側身,背對着梁妄的方向,半垂着的眼一直看向被風吹起的車簾外,夜路的兩側,還能瞧見幾只綠色的螢火蟲在雨後的草間飛舞。

馬車一路未歇,路上走了一日,第二日早晨才回到了卓城,入城門時秦鹿回頭看了一眼,梁妄正靠着軟枕閉眼休息,初晨的陽光只從車簾縫隙中透入了一縷,正好落在了梁妄微微側着的臉上,照着他那雙閉上的眼睫。

這雙眼,閉上時總将他的臉襯得柔和了許多,也溫柔了許多。

馬車停在了歡意茶樓門口,卓城內的人大多還未起床,小二見謝盡歡回來了,連忙迎着他,又見秦鹿黑着臉從馬車內下來,一時間有些不敢靠前了。

不論是前兩年那次,還是前幾天,秦鹿都是笑臉盈盈的,小二抿嘴,朝謝盡歡投了個詢問的眼神,謝盡歡只拍了他的後腦勺一巴掌,讓他去請梁妄下車,準備好上房軟床給他休息着。

小二去辦事,謝盡歡則将秦鹿拉到了自己的房間。

謝盡歡先是用自己房內的小爐子燒了點兒開水,又跑去把房中的熏香點上,秦鹿就站在門口,雙手環胸地看着他,直到謝盡歡将頭發也整理好了,胡子都重新綁過了,才對秦鹿笑道:“好了好了,請秦姑奶奶将貪貪姑娘放出來吧。”

秦鹿瞥了一眼手上的戒指,放出了貪貪,紅裙貌美的女子旋身出現,雙肩微聳,媚眼含笑:“秦姑奶奶好。”

秦鹿嗯了一聲,對謝盡歡的方向擡了擡下巴,這便轉身走開了。

房門關上,貪貪一臉不解地看向謝盡歡,眨了眨眼問:“謝公子有事找奴家嗎?”

謝盡歡一見她的臉就臉紅,故作正經地坐下,見爐上的水已經燒開了,學着秦鹿泡茶的步驟,洗杯、洗茶、再泡,泡好了一杯,他才指着自己對面讓貪貪坐過來,等貪貪坐下了之後,謝盡歡斟酌着開口:“前兩日我随道仙去找桃花婆,在徐鎮外的林子裏找到了桃花婆的老巢,我本是要去燒了那些人臉的,但在其中,發現了這個……”

謝盡歡的衣服本就寬大,從桃花婆那兒偷偷拿了一塊人皮回來生怕被梁妄發現,于是就将那人皮玉片綁在了自己的褲腰帶上,系在腰後的位置,一路上被那玉凍了兩天,現在取出,背後的一塊皮肉都僵了。

白玉很薄,因為儲藏人皮,所以還散着絲絲寒氣,玉內的臉,與此時坐在謝盡歡對面的貪貪一模一樣,找不出分毫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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