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百年金盞:五

謝盡歡見到了周家的人也是一愣, 供祖符按理來說五年一次,他上回去京城不過是兩年前, 沒道理周家的人這時過來,他本想寫兩張讓周家的人帶過去,卻聽周家的夥計說,老爺有要事,還請謝盡歡親自前往。

于是謝盡歡就過去了。

早年謝盡歡涉足這一行還很年輕,十七八歲的時候就開始學畫符了, 二十多歲時也算小有成就,不過因為他年齡小,所以不受人重視, 周家的人是第一個敢用他的,後來經過了周樹清的爹後, 周樹清也認得了他。

這麽些年過去,周樹清都四十歲, 一半青絲一半白發,身寬體胖了不少, 謝盡歡卻還是一副年輕的模樣,看上去像是三十左右。上一回讓謝盡歡畫符時, 謝盡歡的頭發還沒白,恐怕是真的凡人之軀,吃再多丹藥,補再多氣血也抵不住歲月蹉跎,這兩年兩鬓生了些許白發, 眼角也有細紋了,卻也依舊是三十出頭的模樣。

周樹清見謝盡歡時,不過是個只知道牽大人衣角的孩子,現如今周樹清見謝盡歡,他倒像是謝盡歡的叔叔。

周樹清對謝盡歡恭敬,知道他是有大本事的人,故而讓謝盡歡順着自家供祖的牆頭轉了一圈,謝盡歡跳下牆頭時說了句:“沒什麽大礙,不過是一角有風吹落了符,黃符入泥,符字不顯了而已,或許是你第一次夢見後怕得很,後來便越不想夢見什麽越來什麽,我再給你貼幾張安安你的心,你這祖宗安生得很,沒有半絲戾氣。”

聽見謝盡歡這般說,周樹清也的确是放下心來,身邊夫人正欲開口說些什麽,周樹清卻稍微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讓她止住了話。

謝盡歡心大沒瞧見,就這麽被周家的人請了頓飯,給了不少銀兩,人家還要給他送出門,謝盡歡搖手說不必,他想在燕京轉轉,便沒坐周家安排的馬車,自行離開了。

謝盡歡随意慣了,周家的人也習慣了,只是等謝盡歡走後,周樹清的夫人低聲問了句:“老爺為何不讓我問問謝道長?”

“又不是什麽光彩事,問他反而壞了關系。”周樹清說罷,又嘆了口氣。

他本是派府中家丁去找謝盡歡的,不過從燕京去煜州的确太遠了,途中便經過了十多日,等謝盡歡再過來,已經快一個月了,這一個月內周樹清夜夜噩夢連連,上朝都不用心了,後來碰見了國師。

天賜王朝原也是信鬼神天命的,只是十多年前國師誤國,滿朝文武皆要煉丹吃藥,朝中烏煙瘴氣,先帝才大發雷霆,狠狠懲治了一番,後來新帝繼位,便沒将這件事看重,國師之位空了十餘年後,前兩年又被人填補上了。

國師本是為天賜王朝占蔔星運,請問天意的,那日朝中無意撞見,國師說他氣色不好,似有污穢纏身,周樹清一驚,才将自己家中供祖之事和盤托出。

其實朝中官員供祖,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兒,十多年前那些煉丹吃藥的,若不信這些,也幹不出荒唐事兒惹先帝不高興,只是供祖畢竟沾了點兒鬼怪神氣,所以衆人都不張揚。

周樹清說罷,又道:“國師放心,我已經找了能人,已在來的路上了。”

“供祖符?”國師一提,周樹清便驚訝,國師笑道:“依你所言,供祖符根本無用,倒不如來點兒實際的,你說你祖宗都供了百年了,你怎麽也不知道孝敬孝敬他?百年守在一個院落中,多孤寂啊。”

Advertisement

“每月家中子嗣,都會前去上香彙報。”周樹清道:“府中之事,祖宗也盡數皆知的。”

“你這祖宗死時幾歲?”國師問。

周樹清達:“二十有六。”

“給他娶個妻子吧。”國師說罷,周樹清便連連大震:“娶妻?!我……我周家祖宗已經死了百年,這、這死人怎麽娶妻?難道去別家找個死了百年也未魂飛魄散的女鬼來牽線?”

“亂想什麽呢?”國師搖頭:“娶鬼妻,安魂意,這也不是沒有過的事兒,你若信得過我,便去找個八陰出生的姑娘,花了銀錢買個幹淨,娶回府中伺候你家祖宗吧。”

國師說罷,便笑着走開,周樹清聽聞只覺大駭,他從未想過這一層,許是他不懂,可他總覺得給祖宗娶妻,是對祖宗不敬,便沒聽國師的話,只是後來等待謝盡歡的日子裏,噩夢未曾斷過。

國師之言,周樹清只與夫人說過,那日謝盡歡來,夫人也是想提起此事,問問謝盡歡是否有這個可能,不過謝盡歡卻說周家祖宗安分守己,并無戾氣,周樹清也想着,或許只是心魔作祟,當天夜裏,難得一個好覺。

本以為此事就這麽過去了,誰知道第二日,他又開始做噩夢了。

這日噩夢,與往日不同,畫面一樣,祖宗卻說了第二句話:“我若不走,周家不寧。”

這句威脅,吓得周樹清第二日上朝都渾渾噩噩,他本想将謝盡歡叫回,國師卻看穿了他的心事,下朝後國師把周樹清拉到了一旁,話只說了幾句,言下之意便是要他按照自己說的做,以免夜長夢多,當真惹得祖宗不悅了。

國師是前兩年占蔔出太子運勢才當上了如今這個位置的,在朝中根基不穩,想要拉攏朝臣之意就寫在臉上,周樹清本不欲與他多接觸,只是周家接二連三發生的怪事,卻叫他不得不采取措施。

先是陪着長孫一起長大的狗死了,再是周樹清的夫人突然感染風寒,倒在床上不能下地。

那日夫人拉着周樹清的手道:“我也非不信謝道長,但是道長與國師,怕還是國師厲害些,老爺已察覺夢中不妥,家裏這些日子也的确出事了,不如……不如老爺便給祖宗娶個妻子吧。”

便是夫人病中的一句話,周樹清起了心思,第二日找上了國師,讓國師代為做主,國師笑着說道:“我早知那什麽勞什子神棍道長不可靠,已與半月前為你覓得了合适人選,家境貧寒,姑娘倒是老實的,你若同意,我便去替你牽線,後日屬陰,最合适娶妻,周家将西側小門打開,派兩個壯碩的家丁守着,若見到紅花轎到了門前,便将新娘子扛入院中,其他一切,皆不用管了。”

“國事幫我牽線,花了幾多銀兩?”周樹清問出,國師便道:“我不是白白替人辦事,周大人明白事理,只是我在朝中無個知心好友,想與你攀個關系罷了,你肯給我面子足以,還談什麽銀錢?”

如此,周樹清便欠了國師一個人情。

如國師所言,兩日後周樹清不敢出面,只讓兩個家丁在西側小門守着,子時左右,果真有一頂紅轎子于小巷的盡頭破開薄霧慢慢靠近,也無人擡轎,那紅轎卻颠颠地過來了,守在門前的兩個家丁見狀,吓得差點兒尿褲子。

忍着心中懼怕,兩人哆哆嗦嗦見那紅轎子停在了小門前落下,轎子前後左右都有黃符鎮壓,家丁手腳麻利地把坐在轎子裏身穿紅衣的女人給扛出來,看着西側矮矮的圍牆,一人扶着梯子,一人扛着女人,誰也沒敢揭開紅蓋頭看看那女人長什麽模樣。

從轎子裏出來到被人扛在肩頭她動也不動,怕是死了也說不定。

家丁心中默念阿彌陀佛,翻過圍牆,把人放下又翻牆回來,關上門就走。

怪就怪在,周樹清本應當徹夜難眠的那個晚上,後半夜卻睡着了,一覺天明,難得無夢。

再過二十多日,謝盡歡領着梁妄與秦鹿,到達了燕京。

謝盡歡以為自己出現,周家的人應當歡迎的,畢竟周家先前請他來,還得看他想不想來,這還是頭一次,謝盡歡站在周家門前,周家人一見他的打扮,說是老爺有事不在府中,府中皆是女眷不便讓謝盡歡進去。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個人,說:“夫人說了,謝道長是大人物,命小人現在就帶謝道長于京中客棧要一間上房,舟車勞頓,必然辛苦,晚間等大人回來了,便親自去客棧找謝道長。”

話說到這兒,饒是謝盡歡再傻,也知道周家這是避着自己呢。

他若真的只是來燕京玩兒,想起了周家偶爾經過問兩句,周樹清這般做謝盡歡就得高興了,人家把他當回事兒呢,不過今日之所以過來是有要事,周家人不讓他進家門,必有古怪。

謝盡歡笑了笑,說:“無礙,我也只是有事路過,想起來前些日子你們府上似乎因為供祖之事不安生,所以特意過來問問,最近沒什麽事兒發生吧?”

那家丁表情明顯一僵,搖頭說了句:“沒有沒有,一切安好,還請謝道長放心!”

“沒事兒就好。”謝盡歡道:“我自己已經找了客棧,不勞周大人費心,我也不喜什麽拜訪不拜訪的那一套,你只需告訴他一聲我來過,讓他有事務必找我便可。”

“是!小人知道了。”家丁颔首點頭。

謝盡歡也就轉身離開,繞過了周府大門,瞥了一眼一人半高的圍牆,心想果真古怪,還是得回去與梁妄商量再說。

結果謝盡歡還沒走兩步遠,便看見了一個年輕人。

那人站在周府不遠處的一棵枯樹下,身上披着深紫色的披風,玉冠束發,眉頭細細皺着,不知究竟站了多久,兩肩落了白雪,臉色難看地盯着謝盡歡。

謝盡歡只覺得眼熟,等他路過時,那男子說了句話,他才想起來這人是誰。

“我都告訴了你,周家要為祖宗娶妻,為何你沒出面阻止?”男人如此說,聲音低沉,帶着壓抑的怒氣。

謝盡歡朝他瞧去,記起了這張臉,便是這個人,在他離開周府時說周家要給祖宗娶妻,當時謝盡歡也問了他可有憑據,他說沒有。

“這位兄臺莫非是同道中人?”謝盡歡眯起雙眼,朝男人湊近,輕輕嗅了一下,沒聞到同道中人的味道,于是道:“既非同道中人,你管我如何做?”

男人轉身朝謝盡歡瞪去,一把抓住了對方的領子道:“你可知道,這是在害一個女子的一生?!”

“你這般氣惱,為何你沒出面阻止呢?”謝盡歡瞥了一眼男子抓着自己衣領的手,用力掐着對方脈門,令人驚訝,這人還不會武功,看上去淩厲,實則文弱得很,謝盡歡輕而易舉就将他推遠,道:“如此氣惱,不是與周家有仇,便是與那女子認識,你知道些什麽?”

男人抿嘴,轉身便要走,謝盡歡無奈嘆了口氣,跟上了他說:“再問你一遍,你知道什麽?如若不說,我可就要采取非常手段了。”

“便是不說,你又能耐我……”男人話還未說完,便見謝盡歡一紙黃符貼在了臉上,霎時間渾身僵硬,不得動彈了。

唯有那雙怒瞪的眼睛,死死地鎖定謝盡歡,見謝盡歡摸着編成辮子的胡子,一副不正經的模樣道:“沒什麽本事,還學人家脾氣大,啧,帶你去見一個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