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百年金盞:十九

從宮門, 到江旦的府上最多也就半個時辰的路,誰知道他走了近一個時辰還沒到, 國師在馬車內雖看不見外面究竟有什麽,他們走到了哪兒,卻知道短暫停留那時并非是等老人過馬路,而是出城需要登記檢閱。

出城之後,一路上越來越颠簸,沒多久江旦便讓馬車停下, 自己先出去了,假惺惺地說了句話,當真以為國師沒發現他們其實早就偏了路線。

既然都跟出來, 國師自然得看看江旦究竟想做什麽。

他是天賜王朝的國師,雖無官職在身, 卻受皇族敬重,在燕京裏, 他的一句話便代表了天定之意,更何況江旦一介書生, 能翻出多大的風浪?

結果下了馬車一看,國師卻笑了, 這人馬車停哪兒不好,卻停了自己的私宅門前,誤闖了陣法,還被他的首徒發現,馬夫跑了幾圈也沒能跑出去, 被他的弟子打了一拳。

國師揮過手上拂塵,望着江旦那張明顯懼意增生的臉,陰恻恻地問了句:“江大人帶我離開燕京,又将我丢在荒野,該不會是在此地埋了什麽陷阱吧?我實在不知何時得罪過江大人,居然讓您如此大費周折。”

江旦怕死,骨頭卻硬,他知道自己被抓住,除非是有人來救,否則絕對逃不掉,即便國師不出手,他這三個弟子也能手撕了他。幹脆擡着下巴怒目圓睜,冷哼了一句:“你自己做過何事心中不清楚嗎?妖道。”

“大膽!我師父乃天上地下,集黃大仙,容你這般放肆?居然敢喊妖道污蔑!”那新收的兩個徒弟聽了這稱呼,率先不樂意了。

“換了國政殿上的瓦,撒了鳥食制造假的祥瑞之事,可是你做的?你與太子商量好了,等有朝一日太子繼承大統,這天賜王朝又有你這個假神仙坐鎮,豈不是你說什麽便是什麽,天下大亂,便由你而始!”

江旦指着對方的鼻子,說完還覺得不解氣,想了想又罵道:“你以金銀賣了女子嫁給鬼魂,等同于草菅人命!你別以為此事做得密不透風,周家院中如今出了大禍,也是因你而起!傷天害理之事國師恐怕沒少做吧,才會被我戳穿還能如此淡定。”

“胡言亂語,你就不怕我殺了你?”國師抱胸而立。

“要殺便殺!費什麽話?”江旦昂着頭,露出一截脖子道:“我知這世間有鬼魂,江旦可為家死為國死,卻不甘死于你之手,若你今日當真殺了我,來日我将成為厲鬼,夜夜纏你,纏到你得了報應為止。”

國師卻沒想到這官小的江旦,骨氣還真不小,如此硬骨頭的人若真想解決了他,不會丢下馬車便跑,哪怕拼個魚死網破,他也不會退縮,一旦逃了,便只一種可能……他有後招。

國師突然察覺此處距離自己的私宅非常接近,他從未告訴過他人自己有所私宅,周家也不會将自家供祖之事亂說出去,甚至給祖宗娶妻這事江旦都知曉,難道除了江旦,他的背後還有其他什麽人?

念頭才起,衆人便聽見了一聲清脆的鼓掌,緊接着女子聲音道:“江大人好氣魄啊。”

此話一出,便見一根棍子扔在了衆人跟前,入土三分,是樹林中随手可撿的枯樹枝,江旦見狀,連忙将其抓在手中,拔出泥土後用力地朝面前之人頭上敲了過去,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打完人就跑,沒跑兩步又被國師的首徒給捉住衣領提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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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鹿幾步跑到,腳下踩着樹枝,輕巧地借力于空中旋身,一腳踢在了國師首徒的手臂上,斷了他與江旦的距離,然後将江旦護在身後,望向面前的四個人,真是高矮胖瘦奇醜無比,就是站在正中央,剛被一棍子敲到腦袋還在暈乎的國師,也沒見好看到哪兒去。

尖嘴猴腮,一看便像個奸人。

秦鹿道:“我家主人說,相由心生,他長得好看,所以心地善良,你們心腸歹毒,也該長得不堪入目。”

江旦着實吓得不輕,心口還砰砰直跳,他将手中木棍遞給了秦鹿,道了句:“姑娘用。”

秦鹿揮了揮手,與江旦淺笑一瞬:“不用不用,你護身吧。”

“來者何人?!”國師捂着半邊臉,皺眉問了句,他才問出這話,便眯着眼睛仔細看向秦鹿,嘶了一聲:“你是活人,還是死人?”

“我是你秦姑奶奶。”秦鹿說罷,迎面而上,國師與他首徒聰明,不知來者虛實不會貿然動手,反而是那兩個新徒弟,肥頭大耳的一看便知道吃了許多人家的油水,晃着一身肉朝秦鹿揮拳。

這兩人看着壯,實則不經打,秦鹿功夫算不得多好,但也跟着兄長打過大大小小許多回仗,那都是刀尖舔血,以命相搏,實打實練出來的保命招式與殺人招式,對付這兩人綽綽有餘,不過幾個眨眼功夫,兩個胖子便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一連栽入了雪堆裏。

“江大人。”秦鹿慢慢朝國師方向走去,突然開口。

江旦握着棍子回神,睜圓了眼睛看向她,連忙問:“需要幫忙嗎?”

“要。”秦鹿道:“将那兩人翻個身,免得悶死了。”

“好!”江旦将棍子插入一旁的雪裏,奈何力氣太小,棍子剛碰雪就倒了,砸在了兩個胖子的身上,他有些費力地要将人搬動,然而暈厥過去的人豁然重了兩倍,江旦擡得頗為吃力,還是一旁沒能跑掉的馬夫跟着過來,才将兩人翻了個身。

秦鹿正準備對那兩人出手,卻見國師一笑,萬分陰險,他從袖中掏出了幾張黃符,直朝秦鹿的面門飛來。

那黃符本是他準備對付江旦那莫須有的弟弟的,為了彰顯實力,他用的是驅鬼符,可散鬼魂,秦鹿不查,躲過了幾張,卻被一張貼在了肩上,一瞬仿佛悶棍打下,整個人朝後摔了十餘步遠,身體裏的魂魄仿若被撕裂般,疼得發寒。

黃符燃燒,秦鹿立刻于雪地裏滾了一圈,心口突突直跳,餘驚還未緩和過來。

她都忘了,這人是道士,學的便是捉鬼降妖之術,秦鹿雖非普通鬼魂,卻也是死了的,與他相對,多少受限。

只是她來時得梁妄吩咐,千萬護住江旦的周全,故而使了輕功,一路踩着樹枝奔跑,現在不知那兩人到了哪裏。

秦鹿捂着肩膀站起來,右肩黃符因為燃火,燒破了小襖的棉絮,露出裏頭白淨的肩膀來,她肩膀有處燒傷,正冒着血珠,很快凝固。

國師見狀,咦了一聲:“你究竟是誰?怎會有這般奇怪的道法,這是何法?凝魂之術?那這身體是死是活?”

秦鹿見他說出了一些門道,便知道他還有後招,猶豫之下,還是将腰間的彎刀拔出,那刀是梁妄給他的,一百多年前他國進貢給西齊,削鐵如泥,吹發立斷,她不常用,因為若掌握不了分寸,容易打死人。

秦鹿再度朝國師過去,手中彎刀貼于掌心,居然一分為二,是兩把薄薄的彎刀貼在了一起,她左右手同時出招,只攻向對方的手腳,卻不碰他致命之處,如此打法,實在太累。

國師的首徒不會武功,但身上亂七八糟治鬼的東西卻不少,一會兒丢出一樣,打得秦鹿頭疼,偶爾也會被其中一兩樣扔中。她一路追,那兩人一路扔,恐怕是能随身攜帶的物件太少,那兩人居然往私宅方向過去,那裏頭藏着國師不少寶貝。

七星銅錢劍在空中幻做了七把,攔住了秦鹿追逐的去路,前方私宅院落只點了幾盞燈,國師與其首徒跌跌撞撞朝那邊跑,秦鹿手中雙刃抵擋七星銅錢劍,那銅錢刻了符文,還以泡了符水的紅線穿成,碰到便是一陣炙疼,早晚得将陳小姐的身體燒壞。

秦鹿打得狼狽,有時都分不清哪一柄是幻影,哪一柄才是劍的真身,七把劍分不同方向,割裂樹枝朝她刺來,銅錢叮當作響,偏生的周圍還有陣法,秦鹿想躲都躲不掉。

這國師不是個半吊子,他是真的有些本事。

半吊子的道士是謝盡歡那種,本事沒多少,會的全都是文着來的,看看風水,寫幾張平安福,多是煉丹為了永葆青春,謝盡歡才不會弄出勞什子的七星銅錢劍,專門打鬼。

又被銅錢劍割破了一寸衣擺,秦鹿不禁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食指上的深藍的戒指正在雪裏反光,她還未來得及念出對方的名字,卻聽見右側傳來了破空之聲,一枚銅錢勢如破竹,锵地一聲打在了一把銅錢劍上,割斷了紅繩,銅錢零散撒了一地。

秦鹿喘着氣,看向國師私宅的方向,對擲出銅錢的人道:“我去追他!”

梁妄才來,還沒來得及見秦鹿一眼呢,就聽見這話,緊接着那墨綠身影就朝宅院奔了過去,風中飄來的,還有幾根發絲,梁妄伸手接住,知道那是被七星銅錢劍割下來的秦鹿發絲,于是收在掌中,再去看向江旦。

江旦怔怔地朝梁妄望去,又突然站起來,他道:“不行,那姑娘方才救過我,國師厲害得緊,她就這麽過去必然不妥當,我得跟過去看看!”

謝盡歡聽他這般說,撲哧一聲笑出道:“您可歇歇吧,秦姑奶奶有五鬼在,不會有事兒的。”

江旦不知道什麽五鬼,但他也看見了方才秦鹿狼狽的樣子,于是只盯着梁妄欲言又止,梁妄微微眯起雙眼,指尖纏繞的紅線突然收緊,四周陣法如蛛網密結,紅光閃過一瞬消失,掃下林中樹幹上的一層層白雪。

國師的私宅裏,的确有許多令人頭疼且難纏的法寶,秦鹿進門時便險些被一個陣法絆住手腳,看見這院子四處都埋着人骨,擺放位置還很有講究她便知道這國師手上恐怕早就有人命在了。

一路追到了院中長屋內,燃燈的都沒影子,她不必理會,只有一處傳來了窸窣之聲,秦鹿一腳踹開房門時,就見國師的首徒彎着腰在床底下翻找什麽。

這人道行沒國師高,只會用國師的東西朝人身上扔,幾次扔過秦鹿便知曉他的套路,寧可疼上那幾回,也要将人給捉上手。

那人瘦得很,身體輕到幾乎沒重量,被秦鹿拽着衣領從房間拖出來時,袖子裏與懷中藏着的東西盡數叮鈴哐啷地掉下來,什麽藥杵、銅鏡、符水米袋、金磚、還有一本書……

秦鹿見書,突然想起了顧定晴,于是她将人丢在雪地裏,單腳踩在對方的後背心壓着他不能跑,那人還一直哎哎直叫,掙紮不得。

秦鹿翻開書随意看了幾眼,這書看起來簡單,上頭寫了目錄,不過字跡有些眼熟,好似在哪兒見過,她微微皺眉,從目錄中翻看一圈,看見了娶鬼妻之例,娶鬼妻之後,便是忘憂水的制法。

秦鹿翻到那一頁,瞥了一眼裏頭的藥材,皆是藥材鋪能買到的,除了‘同生’與‘連理’這兩樣東西秦鹿沒見過之外,那些藥材卻個個都是毒藥,但有一行小字寫道:“忘生忘死忘情忘盡,再生再世再活再遇,脫胎換骨,了斷前緣……”

她只看了這一句,大約知道這就是顧定晴說的那東西,腳下男人突然縮了身骨,秦鹿踩空,才見她一直踩着的男人從寬大的道袍中跑出,身體化小,竟然是一只黃鼠狼成精,褪了衣物,鑽入雪中,在院子裏竄了幾下便不見蹤影。

“秦鹿!”

熟悉的聲音響起,秦鹿回神,她将書收在懷中朝院外跑去,揚聲道:“王爺,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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