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百年金盞:二十
秦鹿沖出院子之後便見國師站在了院外正門前, 他身上挂了一些物件,穿着的也不是原先的道袍, 而是明黃挂身,陰陽太極圖前後繡了兩面。他手上握着一把桃木劍,劍上用狗血畫了符文,腰上還挂着個葫蘆,焦急忙慌地準備逃跑,卻沒想到直接被梁妄抓住了。
林中四處都是穿着銅錢的紅線, 梁妄立身于白雪之中,右手五指上紅線纏繞,已經繃緊, 這陣法比起上次對付桃花婆的要更為複雜一些,林中深處還能聽見銅鈴聲, 順着風傳來叮叮當當,吵得人心慌。
國師見到梁妄的一瞬有些愣神, 似乎不敢置信。
天色已暗,狂風四起, 梁妄的陣法以國師為中心,他走到哪兒, 紅繩就跟到哪兒,秦鹿不敢入陣去,只能立在一旁的牆頭上望着,梁妄擡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沒事兒才道:“不許亂跑。”
“知道了。”秦鹿不動, 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國師,只覺得這人身上的道袍古怪,似乎不是布料做成,等她想起來院中的枯骨,借着月光一看才肯定了猜測,于是對着梁妄的方向喊:“他披着的是人皮!”
那道服的确是人皮所制,泡在符水裏多日,都被符水染成了黃色,這人身上一聲血腥味,袍子裏還藏了許多東西,若逼急了,指不定會做出什麽事兒。
梁妄聽秦鹿如此說,也仔細看了一眼國師身上披着的道袍,發現上頭果然有些縫補的痕跡,能将人皮做成一件寬大衣袍,至少得要六、七張。
桃木劍脫手而出,割破了困住他的幾根紅繩,梁妄五指上的紅線斷了一根,他往後退了一步不禁嗤笑道:“的确是有些能耐的。”
桃木劍沖出陣法,為國師開辟了一條路,國師見狀丢出手中符灰,符灰化成了一陣陣濃霧遮蔽了衆人的視線,他就在那濃霧之中以桃木劍為引,打算逃出這個林子。
他畢竟是國師身份,只要回到燕京城,自然有人供着他,即便到時候江旦在皇帝跟前告禦狀他也不怕,畢竟江旦不過是個九品小官,不足為懼。
濃霧嗅之可使人昏厥,氣味刺鼻,血腥味兒逐漸濃烈,梁妄最聞不得這個味道,所以擡袖捂住口鼻,衣袍之中竄出了一條黃巾,那黃巾逐漸變大,從頭頂蓋下,将那些漸漸化成濃霧的符灰全都包裹了起來,鋪在地面,與白雪融化為一體。
秦鹿發現國師想跑,于是連忙追了過去,梁妄手腳不算快,未必能很快跟上來,秦鹿只能先将他留住。
國師見秦鹿跟過來,手中驅鬼符扔了好幾張,秦鹿躲過,眉心緊皺,雙刀放回了腰間,薄唇輕啓,對着右手食指上深藍的戒指開口:“大刀,出來。”
深藍幾乎泛紫的煙霧眨眼從戒指中飛出,秦鹿将纏繞在指尖的煙霧朝國師的方向甩了過去,只見一抹高大的身影騎着一匹骷髅駿馬,從空中踏步追上,最終落地,馬蹄仿佛濺起了滿地的白雪,所到之處卻不留痕跡。
騎在馬上的男人手上握着一把大刀,大刀比人都要高出一半,長刀紅柄金刀身,刀背上還挂着兩個龍紋圈,打在刀上叮當作響。
大刀身穿盔甲,一刀披下的剎那,仿佛鬼泣一般,飓風卷起了周圍的枯葉,樹枝搖擺成了多個影子,那一股寒氣沖上了國師的後背,将人摔出了十幾步之外,狠狠地砸在了一根大樹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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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聲有些焦急,順着那棵樹的周圍一直繞圈,骷髅駿馬昂頭長嘶一聲,騎在馬上的男人臉上帶着鬼面具,身形魁梧,一個抵別人兩個,金鱗铠甲上有些斑駁,秦鹿趕到時,他的刀就架在了國師的脖子上。
大刀是個虛影,只能使出一些氣勁,實則根本碰不到國師,不過他的樣子足夠唬人,任何人在他跟前都不敢逃脫。
秦鹿到時,男人沒下馬,只是微微颔首,也未出聲。
直到身後之人到來,那男人才從骷髅馬上下來,右手握拳放在了心口的位置,然後單膝跪下對着林中帶着幾分焦急走來的梁妄道了句:“道仙。”
梁妄嗯了一聲,拂袖散去了大刀,連同着那匹骷髅馬一同化成了一陣煙霧消失,然後漸漸被吸入秦鹿食指的戒指上。
國師聽到了大刀的那一句道仙,臉色剎那難看了起來,比起方才逃跑時還有多了幾分懼怕。
秦鹿一腳踩在了國師的心口上,人皮可加道行,但會折損壽命,這等陰邪的功法他都會,甚至為了一件衣裳生生剝下了那麽多人的皮,甚至為了風水,為了鎮住這林中陰宅,他就将那些人的屍骨如假山一般裝飾在了院中各處,這顆心實在是太可怕了。
秦鹿腳尖用力,國師疼的直抽搐。
他見了梁妄,連連求饒:“道仙饒命!道仙饒命啊!小道也是門中人,師承清亭山……”
“清亭山十二分支,見了我家主人都得跪下喊一聲太師祖,你算哪門子的蔥?”秦鹿說罷,國師又道:“小道的确是清亭山出來的,只是……只是許久不曾回去,我知道仙乃清亭山始祖,小道也是門下之人……”
“那就按門規辦吧。”梁妄眉心一直都是皺着的,他甚至都不願多看國師一眼,便說:“門中規矩,判徒不可留,斜道盡誅之,你是自行了斷,還是我幫你來?”
國師瑟瑟發抖,自然不願選擇,他見秦鹿一直看向梁妄,突然一掙紮打算逃跑,秦鹿先前就被人從腳下逃走,這回可不能在梁妄的跟前犯纰漏,于是後腳跟用力踹了一下對方的心口,踩斷了國師兩根肋骨這人才安生許多。
國師若從未殺過人,他們可以手下留情,只廢他一身道行,斷手割舌,至少保住了一條命,但他手上人命何止一二,早當得起妖道二字,甚至為了自己的前途,亂了朝綱國都,天不收,便是等着梁妄來收的。
梁妄給了秦鹿一個眼神,秦鹿立刻上前,将國師身上的人皮道袍扒了下來,眼見着梁妄食指貧空畫了一道符,一指如劍,劃破虛空時,那符文就印在了國師的身上,國師如同被布條包裹,整個人偎在樹根處蜷縮着。
梁妄背過身去,秦鹿也不敢再看,一道道凄厲的叫喊聲距離他們只有一步之遙,謝盡歡倒是偷偷看了一眼,他親眼看見國師身上的皮一片片脫落,骨頭扭曲縮成了一團,從身體縫隙裏擠出了血水,整個人的身體強壓縮小,無形的網将他束縛在其中。
衣服松下,發絲順着手腳纏繞,如同一只蠶蛹的繭,最終化成了巴掌大小,所有血肉骨頭都碾成了粉,脫離了驅殼,只有一縷魂魄困在了繭中,當真應了那句話……惡人所行,皆是作繭自縛。
梁妄将那團黑發丢給秦鹿,秦鹿随便用塊布兜起來,此處早已一片狼藉,血水融化了大片白雪。
梁妄與秦鹿放了把火,燒了林中國師的私宅,連同那張人皮道袍也一起燒去,煙霧中閃過許多青綠色的影子,人火為紅,天火為藍,鬼火才是綠色的,火中噼啪作響的,除了那些死去之人的屍骨,或許還有幾抹未完全消散的魂魄。
江旦與馬夫都留在原地看着昏倒的兩個小道士,知道這兩個小道士一時半會兒醒不了,幹脆就将他們拖到了城門,讓守城門的人看着,說是逮到了這兩個胖道士野林放火,燒了好大一塊樹林,明日一早把人送到燕京的府衙裏頭去,讓人秉公處理。
江旦是官,守城門的不敢得罪,加上謝盡歡又塞了些銀錢,他們還是偷偷将幾個人從城門旁的小門放了進去,大家都心照不宣,日後不提此事。
梁妄一路上打了許多哈欠,早已經困了,秦鹿跟在他身後還有話想說,只是遲遲未曾開口。
江旦在路口與他們分開,他若回去遲了,他爹娘就該擔心了,故而約好了明日再來這處,商讨着關于國師之事,如今國師為了幫他家的忙才離開皇宮,也有幾個人是知曉的,總得想個理由将此事給遮掩過去。
與謝盡歡三人到了客棧門前,敲了半天的門小二才将大門打開,等三人進來了他又眯着眼打了個哈欠睡去了。
謝盡歡也累極,那兩個胖道士其中有一個是他給背回來的,雙臂早就酸脫無力了,故而先一步回去了自己的房間,反而是秦鹿,一路跟着梁妄入了他的住處,等到梁妄疲憊地靠在了軟塌上,她才關上房門,轉身湊了過去。
秦鹿低聲地喊了句:“主人……”
梁妄不情願地睜眼瞪了她一下,秦鹿是什麽意思,他如何會不知道?
“你好管閑事的性子什麽時候能改掉?”梁妄問她。
秦鹿又湊近了些,道:“這也算不上好管閑事,主人力所能及,不如大發慈悲啊。”
梁妄翻了個白眼,平躺在了軟塌上,秦鹿叮囑:“這兒冷,主人還是去床上睡吧。”
梁妄眉心微皺,沒回答,只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尾,秦鹿立刻明白了過來,她坐在了軟塌邊,雙手輕輕地貼上了梁妄的眉尾位置揉着。
梁妄熬不得夜,他習慣了天不亮就醒,若晚間太遲不睡,就等于十二個時辰無眠,累極的話便會頭疼,白天睡下也不安穩。
秦鹿有些心疼他,偶爾也會在心裏腹诽一句都是慣出來的矯情病,雖說如此,她也還是會替梁妄按摩纾解一番。
手才剛揉過他的眉心,梁妄便動了身體翻個身,擡頭枕在了秦鹿的腿上,秦鹿一瞬有些愣住,渾身僵硬不能動彈,雙腿上的重量很真實,那與她萬分靠近的臉只需要她低下頭,便能觸碰到。
她雙手懸在半空,一時不知如何,反而是梁妄沒睜眼,道了句:“繼續啊。”
秦鹿哦了一聲,聲音有些發軟,雙手生硬地為梁妄揉着頭頂,十指穿過銀發時,細膩的觸感叫她心慌意亂,一雙眼都不知要看在哪兒了。
梁妄鼻息間呼出的氣息微微發燙,偶爾會掃過秦鹿的手腕,他頭枕着秦鹿的雙腿有時還會為了調整舒适的姿勢,稍稍朝她靠近了許多,耳朵幾乎藏在了小襖下,一個側身就能将臉徹底埋在她的腹上。
秦鹿望着梁妄,臉上不自覺泛紅,心跳自他如此時便一直是紊亂着的。
不知過了多久,梁妄突然開口:“明日你叫他來,我讓天音送他一程。”
無需提名字,秦鹿也知道梁妄說的是誰,她心中高興,輕快地嗯了一聲。
不曉得是不是她看梁妄的眼神太過直白炙熱,所以當秦鹿應了聲後,梁妄就睜開了雙眼,一如先前她替他按摩時那般,半睜着的眼睛幾乎找不到焦點,卻偏偏倒映着她的面孔,沒有平日裏慣有的傲慢與疏離,反而隐約讓人覺得離他很近,他很溫柔。
梁妄的嘴唇動了動,說:“羨陽明月的味道,很香。”
羨陽明月是浮州羨陽的茶,是當年西齊的貢茶,如今也年年進貢給天賜王朝,因為茶葉是團圓的,色明黃,才得了個明月之稱。
梁妄最愛喝這個。
說完這話,他又閉上了眼,秦鹿不明所以,不知燕京這客棧的屋內,哪兒來的羨陽明月,她更不知道她的身上,早就染上了茶香。
作者有話要說: 出差寧波,所以更新遲了,接下來的幾天可能也會遲一些,但不會斷更,月初從寧波回去之後,就和編輯商定入V,入V當天會更3章,1W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