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燕京舊事:六

秦鹿見到梁妄, 直接伸手推開了金風川,金風川險些沒站穩, 無奈開口:“小祖宗,我腿可才剛好呢,你下手好歹輕點兒啊。”

稱謂太不正經,秦鹿聽得有些慌,只是這回她連瞪都沒瞪金風川,而是直接朝梁妄走了過去, 帶着點兒小跑,等走到跟前了她才道:“主人,您方才去哪兒了?我剛在那個攤位上瞧見了這個, 一轉頭就沒見你……”

秦鹿還未說完,梁妄便打斷了她的話:“明知人多還亂跑, 回去領罰。”

秦鹿還想解釋:“我不是有意沒跟上的,您看這翡翠麒麟鎮紙, 我方才是看見這個才一時疏忽了。”

“又不是多好的物件,買來做什麽?”梁妄只瞥了一眼, 雖說這翡翠上的紋路稀有,但并不是世間難尋, 世上更高價的東西多得是,梁妄的書房內躺了許多都在積灰,一對翡翠鎮紙,顯得普通。

這話說得,秦鹿不知如何接, 她心裏知曉梁妄是忘了這東西了,又不免覺得自己過于自作多情了些,一直以來總是如此,他不在意的,她卻總時時刻刻放在心上。

一瞬淡了熱情,秦鹿垂着手不再捧那一對鎮紙,但想起來這錢還是金風川付的,于是低聲道:“我找金老板借錢買的,四百二十兩,得還……”

金風川走來時不快不慢,手中折扇晃着風,若是白日必然冷,但今晚周圍人多燥悶,金風川的扇子得了耍帥的機會,可勁兒地在人跟前顯露。

他那扇子造價不貴,但上面提的字卻是名家手筆,真正的古董,至少得有四百年,卻被他這般随意使用。

其實金風川不通文墨,商人嘛,就是鑽到了錢眼子裏的,附庸風雅什麽的做不來,但他知道人人都贊這把扇子,供在府中臺上觀賞,但他就拿來用,這才顯得自己財大氣粗。

金風川來時幾步已經在打量梁妄了,兩人身高相比梁妄稍稍高些許,梁妄一身寬大的藍袍遮擋了身形,不過從雙肩與露出的手腕來看,金風川比梁妄壯實許多。

梁妄膚白,發色也白,渾身上下如雪剔透,洗盡了顏色,一雙眼卻漆黑,丹鳳眼眼尾勾起,多了幾分攝魂奪魄的妖媚感來,劍眉入鬓,鼻挺唇薄,一看便是惹桃花的相。

金風川擡眉,不得不承認,秦鹿她主人長得的确是有模有樣的,但比起有錢,他還不想落了下風,于是手中扇子揮得更用力,希望對方有些眼力見兒,認出他手中這件不是凡物。

梁妄自然瞧見了,只是銀扇易變色,需細細維護,這把扇子時間悠久,紙張保存不了多少年,用之浪費,卻不如養之更貴,于是金風川在他眼中就落得一個‘俗’字。

“這位公子如何稱呼啊?”金風川率先打了招呼。

梁妄沒開口,下巴都沒低下來再多瞥他一眼,秦鹿代為介紹:“這是我家主人,姓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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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老板。”金風川笑眯眯地對秦鹿擡了一下眉毛,然後吩咐不遠處站着的仆人沿着街道邊上開一條小路,讓他們幾人快速通過,去風滿堂坐下好好說話。

梁妄剛擡腳要走,秦鹿便扯着他的袖子道:“主人,那邊人太多了,我們不去了吧。”

她眼神中有些慌亂無措,方才秦鹿親眼見那女子朝另一條街走去,生怕對方還沒離開,等會兒若被梁妄撞見了,她怕自己無地自容。

畢竟占了陳小姐身體的人,是她。

而陪在梁妄身邊近百年的人,也是她。

“不是你說的要買千年墨?”金風川聽見了,回頭朝秦鹿看去,笑道:“況且我還有話要與你家主人說呢。”

秦鹿大約猜到了他又要說什麽胡話,正準備開口,梁妄卻嗤地笑了出來,揚起的嘴角只做了些微停頓,而後秦鹿的手臂便被梁妄拉着靠近了許多,幾乎要貼到了他的身上。

她擡眸對上了梁妄的雙眼,心裏亂得如打鼓一般,梁妄抿嘴,定定地看了秦鹿許久,從眉目,到下巴,而後才說:“本王也想聽聽,他究竟有什麽話要說。”

末了,梁妄又加了句:“原來這便是你說的朋友。”

“不是……”秦鹿想說,不是朋友,她與金風川并不交好,也不願與他多接觸,只是梁妄并未聽進去這兩個字。

今晚的忐忑,加重了許多,秦鹿所有的張揚與肆意,都被牢牢壓住,一如喧鬧人群中被關在金籠裏的天音,惶惶難安。

風滿堂內客人有不少,便是金風川來了,掌櫃的也說句沒地方坐了,梁妄進了風滿堂內掌櫃的才改了口,命人到樓上安排個雅間出來,原先在那雅間內喝茶的人也是個好說話的,正好也想出去轉轉,便提前離開了。

金風川見風滿堂掌櫃對梁妄殷勤,不免回頭多看了對方幾眼。

這雅間不是風滿堂中最貴的,不過位處角落,雖見不到多少金珠城內的風景,卻也避免了其他吵鬧的人群。

雅間的門是一扇竹制屏風,外頭還挂着一排珍珠簾子,竹制屏風上雕刻着一排排小字,斑竹紋路印在了淺淺浮雕的山水之上,顯出幾分古舊的斑駁感。

牆上一副遠山近水,老叟垂釣圖。

茶桌旁四個蒲團供人團坐,小爐上燒着熱水,掌櫃的特地将秦鹿留在這兒的羨陽明月拿出,一套茶具換了梁妄之前用的那個,又朝窗臺邊上放了一株水仙花,這個時節還能有水仙開也算不易。

水仙甜香沖着羨陽明月的微微苦澀,秦鹿将天音挂在一旁的金鈎上,坐在茶桌旁開始為梁妄泡茶,只是她心中有事,故而做得也心不在焉。

金風川見狀,笑道:“你還會泡茶呢?怎麽請我喝了那麽多次茶,也沒為我泡過一次?”

梁妄低頭看了一眼被秦鹿端到自己跟前的茶杯,問道:“她為何要替你泡茶?”

“梁老板不知道,秦姑娘也害羞,她應當還未與你說過我想納她入府的事情吧?”金風川見秦鹿沒給自己倒茶,于是動手為自己倒了一杯。

羨陽明月是沖泡茶,不适合久久地放在杯盞中,所以金風川先前喝的微苦,今日喝才覺得口有回甘。

梁妄哦了一聲,突然揚起了一抹笑,只是眼底的涼意很濃,端起茶杯嘗了一口茶後,他才說:“你不是第一個在我跟前開口要她的人,自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金風川微微皺眉,又聽梁妄說:“別說她不願意,便是她願意,我也不允許。”

“你……”金風川本想揚聲,但想想又不妥,秦鹿自見了梁妄之後就變得分外安靜,幾乎都沒怎麽說過話了,與他平日所見大有不同,他若想真的得到秦鹿,還得順着她主人的意思來。

于是金風川壓下不悅,開口:“梁老板還沒問我能出多少贖金呢。”

“金老板能出天上的魚,水裏的鳥嗎?”梁妄這麽一問,金風川更是不高興了:“梁老板,做生意的總得切實際些,你說的這兩樣根本不存于世,叫我怎麽去找?況且我聽秦姑娘說你還想買千年墨,若我也以你所出條件為籌碼交換二十四塊千年墨磚,你能做到?”

梁妄略微歪着頭,銀發從肩頭滑下,他雙眉微挑:“又有何難呢?”

翻手時掌心躺了四枚銅錢,梁妄将這銅錢放在了桌面,銅錢紛紛豎起,像是長腿一般咕嚕嚕滾到了雅間的四個角落,立在了牆角上。

梁妄依舊氣定神閑地坐着,不見人折,兩朵水仙花從枝幹上落下,順着窗外的風飄到了梁妄的跟前。梁妄與金風川面前各有一杯茶水,兩朵水仙花漂浮茶上,只見那水中忽而冒了一縷輕煙,金風川才睜大雙眼,便瞧見自己碗中的水仙花成了一只指甲蓋大的鳥兒。

那小鳥沉在水下,羽毛翠麗栩栩如生,擺動着尾羽正在茶水深處游走,雙翅展開,竟然真成了水中的鳥兒。

梁妄那邊,茶水中倒映着漂浮于空的魚影,渾身銀鱗黃頂的金魚散開了牡丹花瓣一般的魚尾,寬大的魚尾如鳥雀的雙翅,正在杯上茶水的熱氣中翻騰。

金風川見得驚了,正要伸手去碰,梁妄輕輕一個眨眼,魚兒消失,小鳥也不見蹤跡,房屋四角的銅錢重新滾回了他的掌心,窗臺上的水仙花未經人摘,依舊鮮麗,兩人面前的杯中茶金湯清澈,金風川跟前的涼了,梁妄那杯還是溫熱的。

“你……這……”金風川聽過一些神乎其神的道法,可他從未見過,他實則不信鬼神。

“為商者一諾千金,金老板的二十四塊千年墨磚何時給我?”梁妄問道。

金風川頓時憋住了氣,他猛地朝秦鹿看去,心中更是為難,這二十四塊千年墨磚價值連城,他就是賣也不會盡數賣了,況且他本就打算以此為餌,想納秦鹿入府當小妾的。

秦鹿覺得金風川有些可憐,送了她四小塊千年墨不說,剛才還花了幾百兩銀子,現下因為梁妄設的一個障眼法,白白又輸了二十四塊千年墨磚,恐怕就是求千金,也不帶這麽占人便宜的。

不過秦鹿不會在梁妄跟前替金風川說好話,她若開口,倒黴的就是她。

梁妄見金風川久久不語,便笑了起來:“看來我府上秦鹿比不得二十四塊千年墨磚,金老板能出的價,比我想象中低太多了。你富甲一方,這點兒小錢能掙得回來,但非出于真心贖人,又怎好意思當着我的面兒說要納她為妾?無非是貪皮囊之美,享新奇之歡。”

金風川被梁妄說得啞口無言,在他心中,秦鹿的确還沒高到那個價去。

“既然贖人之事談不成,那便來談談買賣之事吧。”梁妄端起茶杯,更顯得輕松自在:“二十四塊千年墨磚,金老板開個價。”

“三十萬兩黃金。”金風川将墨塊價格翻倍,也想讓梁妄出出糗,卻沒想到梁妄點頭:“買之可用幾百年,不貴。”

金風川頓時被噎得不輕,這人居然連讨價還價都沒有。

“我再給你加個價。”梁妄單手輕輕點了一下茶桌桌面,秦鹿為他續茶,接着梁妄收了玩笑,正襟危坐道:“金府有邪祟,恐怕金老板家中小兒得病幾日了吧?三十萬兩黃金加上救你府中孩子一命,二十四塊千年墨,還請明日一早送至城西無有齋。”

金風川大震:“你如何知曉我府上有小孩兒生病?”

秦鹿難得見梁妄居然會主動攬事兒,于是道:“我家主人若開口,此事必然不小,我記得你有兩個孩子,是哪個近日生了病?”

提起兒子,金風川也坐正了:“家中長子金祺,說是前幾日我夫人從乾江都過來的表小姐路上染了病,兩人見面過了病氣給祺兒,那表小姐好了,祺兒卻還一直病着。”

“玲珑六翅蝶,貪食昂貴藥材,常附身于小兒身上,輕者大病一場,重者因故身亡。”梁妄道:“金老板身上的藥味兒太濃了。”

金風川将腿伸出,拍了拍道:“那是因為我被這丫頭踹過一腳,腿上還綁着藥包呢。”

梁妄臉色又冷了下來,秦鹿道了句:“踹死也是活該。”

“我見梁老板也是個有大本事的,你若真能給三十萬兩黃金,救我祺兒一命,二十四快墨磚必能送到你的府上。”金風川撐着下巴一笑:“不過我還是觊觎你家這小丫頭,梁老板如何阻止啊?”

“不阻止。”梁妄瞥了秦鹿一眼:“你也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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