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師姐。”江如練又喊了一聲。

這次就沒那麽乖了,嗓子帶着點啞,還有絲不易察覺的輕佻。

她的臉色略微蒼白,卿淺上下掃了一遍,沒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就以為是精力不濟。

“你今早觀過陰氣,消耗極大,為什麽不回去休息。”

江如練無所謂地笑笑,俗話說得好,生前何必久睡,死後必會長眠。

在長眠之前,她還有事要做。

她要親親她的月亮。

今夜的風很好,清涼如水。停雲山的景也很好,小山蒼翠、樹影婆娑。

但都比不過卿淺眼角的那顆痣、流霜一般的白發,和唯一帶有豔色的薄唇。

或許是她長久的沉默,卿淺蹙眉:“你——”

話還沒說完,江如練偏頭,以平生最快地速度貼了上去。

以吻封緘。

她的手指曾撫過卿淺的唇,很軟。現在親上去,感覺更加柔軟,還帶着點涼。

江如練曾因好奇嘗過梅花上的薄雪,也是這樣的涼,一抿就化,呼吸間全是沁人的冷香。

雪是沒有味道的,而她師姐的唇——

好像是甜的,若是舔一口,是不是也會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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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也只敢想想。

親一下就好,本來就是不顧師姐意願的強吻,已經夠讓人讨厭了。

她不愛守規矩、我行我素,唯獨在面對師姐時願意收斂脾氣,小心翼翼地斟酌自己的言行,生怕惹她不開心。

在貼上去的那一瞬間,卿淺的身體就繃緊了,從來掀不起波瀾的眼眸驟縮,全是明晃晃的驚愕。

江如練緩緩後退,把這一系列反應看在眼裏,連同那捏緊又松開的手,蔓至耳垂的紅。

她還有心情打趣,幸好退得快,否則師姐的劍就要架自己脖子上了。

“撲通、撲通。”

人形的反應似乎要慢不少,親吻的美妙觸感被大腦後知後覺地解讀、處理,心髒這才開始瘋狂加速。

好好親、還想親。要是能抱着親就更好了。

她的心率已經超出人類極值,用盡了自控力,給自己的聲音披上了溫柔的僞裝。

她說:“師姐晚安。”

卿淺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去扯江如練的衣角,可腦海裏閃過那個吻,又不自然地頓住。

就眼睜睜地看着江如練轉身,沒入道路盡頭,消失不見。

江如練在找地方等死。

她生在青蘿峰,卻不能在這裏死。

鳳凰死後體內的火焰會徹底失控,她得把自己隔離起來,免得燒到無辜的人和小動物。

幸好停雲山脈綿延千裏,擁有廣闊的自然生态,不愁找不到地方。

在這之前,她已經換了衣服、梳好毛,還向妖管局請了七天的假。

停雲山的魂燈滅掉之後,所有人都會知道她的死訊。調查小隊的事可以給別人,但她的師姐必須卸任,好好回去休息。

她在青蘿峰留了信,遺産全部給師姐,房子的鑰匙、地下室存放的寶石、還有銀行卡。

江如練一邊把小算盤打得啪啪響,一邊來到懸崖邊緣,不做任何停留、毫不猶豫地往下跳——

這足以把人吓死的一幕終止于寒風忽起,人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赤色的小鳥,比隼大不了多少。

那身羽毛灼灼如同火焰,頭上兩根翎羽彎成精致的弧度,五色的尾羽甚至比身體還長。

她逆着風,掠過群山和樹林,最後悄無聲息地落到一處湖泊前。

好地方,小鳳凰将脖子伸長了兩厘米,探了探水的深淺,很深,足夠把火熄滅。

接下來只需要做口棺材,自己躺進去,再讓棺材漂到水中央,就只差一死。

她并不害怕死亡,連砍樹削木頭的時候都心平氣和。

可唇上殘留的溫軟觸感還在提醒她,她有多不舍。

她怕晏晏照顧不好師姐,怕師姐的傷養不好。怕所有人都敬她是師長、是神明,反而不敢與她說笑,帶她去看煙花。

江如練躺進粗糙的棺材裏,合上蓋子,僅留一線光。

輕柔的水波将棺材推向湖中央,晨曦透過縫隙落進來,照亮了手中那一顆剔透的紅翡翠。

再撩起衣袖,黑線延伸到了手臂中央,時日無多。

江如練閉上眼睛,喃喃道:“好可惜啊,我該抱抱師姐的。”

臨死前回顧一生的走馬燈,能在青蘿峰多停留一會兒嗎?

化形以後,鳳凰就能隐藏自己的妖氣,不會再被其他妖怪觊觎。

江如練最喜歡呆在青蘿峰。比起其他地方,青蘿峰人少,清淨。

而人多了就鬧,交頭接耳讨論的話題全是她。

原因之一,她是妖,之二,白雲歇從沒有在公開場合承認過,她是她的徒弟。

彼時她第一次見到白雲歇,那人一襲白衣斜坐在窗邊,折扇輕搖間打了個哈欠,眼裏全是戲谑。

除了那張漂亮的臉,怎麽看都是個懶散無狀的神棍。

卿淺先規規矩矩地作了揖,然後示意江如練:“喊師尊。”

江如練猛猛搖頭,一溜煙躲到卿淺背後,緊抱着師姐的腰不撒手。

白雲歇折扇一收,笑眯眯道:“小鳳凰,快喊聲師尊來聽聽。”

“不,我只要師姐,不要你。”江如練将頭埋在卿淺的衣服上,被按着肩膀推走。

她就可憐巴巴地牽着卿淺的衣袖,還只敢牽指甲蓋那麽大一點。

白雲歇噗嗤笑出了聲:“鳳凰這種妖,在雛鳥階段就不太可愛。”

“沒有師尊哪來的師姐?”她毫無愧疚感地恐吓小朋友:“不喊師尊我就讓卿淺把你趕下山。”

江如練難以想象,世上怎麽會有如此邪惡的人類!

她仰着小臉去瞧卿淺的反應。

而卿淺只是沉默不語地低着頭,甚至都不看她,一副師尊說什麽就是什麽的模樣。

她磨了磨後槽牙,端起桌子上早已準備好的敬師茶,來到白雲歇面前。

白雲歇立即坐直,還裝模作樣地整理了袍袖,露出“和藹”的笑容。

這個笑在當時的江如練看來相當恐怖,就像在憋着什麽情緒,只等她敬完茶就原形畢露。

江如練把茶杯直直地怼到白雲歇臉上,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師、尊!”

白雲歇一拍手,笑得燦爛過了頭,刺眼睛:“唉,這就對了,乖徒兒,哈哈哈哈哈。”

私底下的拜師禮後,白雲歇再次消失,沒替江如練正過名。

她一只妖,不倫不類地呆在以除妖為己任的停雲山,過得算不上好。

幸好有卿淺護着。

她那時化形沒多久,因為跟腳好,體內靈氣充沛,許多術法都能無師自通,唯獨不識字。

正好卿淺要去宗門學堂授課,就把江如練丢進琢玉堂,和小孩子一起學基礎,順帶習字。

前幾日還好好的,後來卿淺去領鳳凰回家,被授課的先生攔在了門口。

“她和其他弟子打架。”先生指着江如練。

卿淺一看過來,江如練就下意識地擋住前襟。

打得太狠,雖然最後她揍哭了那個小胖子,但自己的弟子服也被扯壞了。

她記得師姐的道袍總是幹淨整潔,和人說話時雖然帶着股疏離,卻很少和人起沖突。

“你回去好好和她說說,別不懂規矩!”

先生這話說得很不客氣,卿淺也沒生氣,只淡聲道:“嗯,此事我會處理。”

回去的路上,江如練連袖子都不敢牽了。

“我有在認真學習,是他們打翻了我的硯臺,還要我變原形給他們看。”

卿淺颔首表示知曉,就沒了下文,徒留江如練忐忑不安了一路。

回到家,卿淺也只是讓她換身衣服,然後去練字。

江如練說不清自己是失落還是慶幸,這種事都不值得卿淺注意,沒有安慰、自然也沒有懲罰。

她在宣紙上留下自己的狗爬字體,像往常一樣拿去給卿淺看。

屋裏點了燈,而她師姐披着外衫,正在伏案書寫。

湊近看,抄的全是些入門的書籍。

江如練小小聲問:“師姐在做什麽?”

卿淺頭也不擡:“備課。”

江如練有些迷茫,師姐明明教的是年齡比她還大的弟子,怎麽會用到這些啓蒙書籍?

再掃一眼宣紙上清秀的字,瞬間明悟。

她有些不敢相信:“師姐要去教琢玉堂?”

“嗯。”卿淺答得簡短,仿佛這不是什麽大事:“今天的字呢?”

江如練壓着內心的雀躍,将宣紙放卿淺手邊。以卿淺的能力教小班,叫屈才,可她還赫拉是願意來。

是不是自己在師姐心裏,還是有一點份量的?

卿淺忙裏抽空,左手執朱筆,在江如練的字裏挑了幾個最醜的,在旁邊重寫了一遍。

“好了。”她擱筆,将批好的習作遞給江如練:“這幾個字回去重寫幾遍。”

江如練接過來時不小心蹭到了卿淺的手指,有些涼。

她轉而一把抱住卿淺的腰,害得後者手一抖,一大團墨漬在宣紙上暈開,弄髒了抄好的書。

屋裏的火靈氣躁動起來,源源不斷的熱度自她傳遞給卿淺。

她的體溫高于常人,而卿淺卻總要低上幾分。

江如練眨了眨眼睛,乖巧詢問:“好了,師姐現在還冷嗎?”

作者有話說:

江如練:當初師姐不讓我抱,現在想推都推不開了(得意.jpg)

卿淺默默拔劍:……

說明一下,下章也是回憶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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