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風越來越大,水面上起了浪,吵。

水霧漫至棺材裏,除了涼意,還有潮濕厚重的空氣,悶。

雲層厚度不均,連帶着太陽光也時有時無,如同大號的短路燈泡,影響睡眠。

江如練躺不下去了。

她覺得有點子不對勁。

代表死亡與輪回的酆都城,畫風怎會如此小清新?

不知道是不是空氣太潮,江如練的手心居然沁出了冷汗。

連帶着心跳也在加快,也就就比強吻師姐那晚好上一點。

她收好紅翡翠,顫巍巍地摸出自己的陪葬品之一,手機。

得益于人類發達的科技,能夠超長待機的手機不僅有電,甚至還有信號。

雖然只有一格,可那是信號哎!

……酆都也有基站嗎?

江如練突然坐起身,盯着手機上的日期陷入了沉思。

今天正好是被咬的第八天。

水浪撞向棺材,碎成了細小的水珠。

其中一顆濺到江如練的手上,是濕潤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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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嗅到了山林的草木香,耳邊響起細微的踩水聲,她動作僵硬地轉過頭——

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

煙波浩渺之中,她的師姐淩水而來,白發被風揉亂了,絲絲縷縷地搭在鬥篷的兜帽上。

美好得如同一場幻夢。

她在江如練呆滞的注視裏,一步一漣漪,最後停在了棺材邊。

湖面上倒映出兩道的身影,一坐一立,誰都沒開口。

江如練不說,是因為已經逐漸意識到了事情的真相。

蠱說不定是假的,但眼前人肯定是真的。

卿淺的沉默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海,表面平靜,只有眼底沉得照不進光,讓江如練窺見了驚濤駭浪的一角。

卿淺突然擡腳踏進了棺材裏。

江如練削的棺材很粗糙,空間狹窄,裝自己剛剛好,再多個卿淺就有些難以承受。

此刻棺材因為受力不均,劇烈地搖晃了一下,吃水變深,還差點翻過去。

湖水湧進來浸濕了江如練的衣服,她努力縮起腳讓出空間,卻不想下一秒卿淺直接跨坐到她身上。

江如練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卿淺揪住了衣領,猛地一拽。

脖頸被勒出窒息感,性命好像被攥在了卿淺手上,莫名的讓她緊張。

她感受着卿淺的重量,不自覺地吸氣、收腹。

有濕熱的氣息拂過耳垂,驚起一陣酥麻,江如練吓得大氣不敢出。

卿淺語速不算快,手攥得卻緊,壓着明顯的怒意:“江如練,你逞夠英雄沒有?”

相伴那麽多年,江如練清楚卿淺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情緒少有外露。

今天突然來這麽一遭,江如練腦袋空空,說話都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什……麽?”

“你為什麽要獨自行動?”卿淺根本不給江如練回答的機會,一連串追問緊接而來:“為什麽不事先做好準備?為什麽受傷後不找人治療?你就這麽相信自己的判斷嗎?!”

江如練一言不發,她沒有答案。

她做出的決定全是性格使然,陰差陽錯之下造成現在的後果,她擁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但真正擊懵她的不是诘問,而是卿淺緊到顫抖的手。

劍修的手向來很穩,她的師姐更是其中翹楚,哪怕半身染血,劍尖都不會抖一下。

可眼下氣息淩亂的也是師姐,壓抑到極致的情緒崩裂後,又被濃濃的疲倦席卷。

她垂眸,聲音輕如羽毛:“你若不想和人族合作,又為什麽要進妖管局?”

當然是為了留在你身邊。江如練不動聲色地想。

話到了嘴邊又被她硬生生地吞回去,變成了一個充滿歉疚的道歉:“對不起。”

自己在師姐心裏的份量,似乎比想象中要重得多。

可江如練看見師姐如此失态,實在是高興不起來。她不想讓師姐難過。

卿淺松開衣領,手頹然地垂落。呼吸悠長卻重,似乎在平複心情。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江如練的眼睛,開口滿是哀切:“江如練。”

她皮膚薄,眼尾紅起來也快,好像揉一揉還能再暈開。

眼眶是濕潤的,那一滴淚卻無論如何也落不下來。

江如練頓時手足無措,第一反應是不管那麽多了,先抱抱她。

只是她還沒動,卿淺就早有預料般往前傾,主動倚進懷裏,手摟着腰,渾身軟得不像話。

她将臉埋在江如練的前襟上,悶聲道:“我不能失去你……”

衣服被淚水濡濕,江如練的一顆心也被抛進了水裏,被卿淺深切的悲怆淹沒,咕咚咕咚地往下沉。

她是飛鳥,沒辦法在卿淺的淚裏呼吸。

這一切可能是夢境,這個夢甚至真實到讓她有些害怕,唯有給自己來上一刀才能清醒。

江如練不想醒。

她小心翼翼地回抱過去,不敢用力,就這麽虛攬着:“對不起,讓師姐擔心了。”

湖面恢複了平靜。

小時候她總想與師姐貼貼,成年後反倒因為那不可言說的愛慕不敢伸手。

直到今天,江如練第一次将師姐抱了個滿懷。

她感受着懷裏另一顆跳動的心髒,溫熱的體溫,連躁動的鳳凰火都被安撫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以至于半截身子泡水裏都可以忍受。

等等,江如練卡殼的大腦開始緩慢運行,為什麽她會在水裏?

“師姐,師姐快起來!”江如練手忙腳亂,想起身又被卿淺壓着,只能拍拍她的背提醒道:“棺材在漏水!”

由于長時間超載和泡水裏,江如練做的三毛錢棺材終于不堪重負,直接裂開。

再這樣下去,她們就會一起沉水裏。

卿淺緩緩站起身,淌着水來到一邊,棺材下沉的速度卻沒有絲毫延緩。

她根本就沒有動用靈氣,此時垂眸攏着鬥篷,安安靜靜,就像一個最普通不過的人。

江如練沒想太多,跳到水面上,疊聲催促:“師姐我背你走。”

卿淺搭着江如練的肩膀,略微用力往上攀,被穩穩接住。

她很自然地把手上的水全擦江如練衣服上,鳳凰的肩背雖然單薄,卻暖和得教人安心。

于是卿淺索性貼着不放了。

江如練沒有在意卿淺的小動作,她只覺得背上的人好輕。

連人帶鬥篷都輕,何況鬥篷還沾了不少水。

好奇怪,明明師姐坐自己身上時那麽重。

卿淺揪她衣領的模樣在腦子裏閃過一瞬,被江如練強行按下。

正事要緊,師姐的衣服還濕着。

等走到湖岸邊,那副棺材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成為了幾塊随波逐流的木板。

她找了塊平整的石頭把人放下,又随便撿了幾根木柴點起篝火。

鳳凰火在濕木柴上燃燒,發出噼啪聲響的同時也送來了溫暖。

江如練又同之前那樣,做了個小火球塞進卿淺懷裏,而卿淺則毫不客氣地把濕得滴水的鬥篷遞給她。

她就在石頭下尋了個地方坐,用靈氣勤勤懇懇地烤鬥篷。

偶爾偷偷瞄一眼卿淺,看她還是面無表情,眉間眼底有鳳凰火都暖不化的冰冷,又連忙轉過頭。

師姐好像還在生氣,還是不要主動招惹了。

她正絞盡腦汁地想要如何把人哄好,腰就被什麽東西蹭了一下。

江如練回頭,自家師姐居高臨下地睥她:“鞋也是濕的。”

江如練便把卿淺脫下的鞋撿過去一起烤。

好像還是不對勁。

師姐在石頭上,要彎腰手才能夠得着自己。

可剛才師姐分明坐得筆直,那是什麽抵了抵自己的腰?

她再度回頭,先映入眼簾的是卿淺白淨的腳,它踩在粗糙的石頭上,腳趾圓潤而精致,腳踝也似是經過了精心雕琢。

江如練眼神飄忽而過。

似乎有道電流沿着脊椎上蹿,造成了嚴重的信號短路,以至于她只能一幀一幀地轉回去,盯着地面發呆。

半響,腰上又傳來一小股推力,不重,卻能讓江如練一瞬間坐直,心跳如擂鼓。

就在她眼皮子底下,那只腳晃了晃,伴随着它主人清冷的聲音。

“衣服幹了,回去了。”

“哦、好的。”因為是卿淺的要求,江如練的大腦主動放棄了思考,想也不想就答應下來。

深山老林的不好走,她最後削了塊木頭刻上簡單的陣法,當成飛舟那麽用。

回程的路上,江如練站在前面替卿淺擋了大部分的風,除了最後下意識地飛回了自己家,沒再出什麽意外。

她望了望底下熟悉的、只有草坪的小花園,還有架在山壁上的違章建築,一個大型露臺,連忙調轉方向。

飛舟剛轉彎,耳邊就響起卿淺的質疑:“停下,你要去哪裏?”

“走錯了,送師姐回停雲山。”

江如練讷讷地解釋完,衣服就被揪住,還扯了好幾下。

這次卿淺沒收回手,一直揪着不放,自帶一股理直氣壯的勁兒:“就在這裏。”

“哦哦。”

江如練又聽話地飛回去。她現在完全捉摸不透卿淺的想法。

只覺得師姐哪哪都不對勁,有一種奇異的違和感,又說不上來為什麽。

飛舟停在花園前,江如練上下摸了摸衣服,只掏出一只手機和一塊紅翡翠。

哦豁,她沒帶鑰匙。

房子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她走時全留在了青蘿峰。

“那個……”江如練讪讪地瞥了眼卿淺,而後睜大了眼睛。

當着她的面,卿淺漫不經心地拿出把鑰匙,走上前。

插/入鎖孔、左轉兩圈、拉開門,熟練得不像第一次。

江如練:?

難道她不止睡了七天,而是睡了七年?!

作者有話說:

江如練:我做夢都不敢夢這麽大的。

卿淺:還有更大的。

江如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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