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卿淺病了多久,江如練就給她當了多久的小暖爐。

一天十二個時辰,大部分時間卿淺都在淺眠。

她側身躺着,睡顏恬靜,微微弓起背,曾經讓所有師妹師弟敬仰的人,縮在床上時就只有這麽一點。

像一團雪,陽光一照就化了。

江如練小心翼翼地從枕頭上蹭到卿淺身邊,歪頭觀察她的呼吸。

被子那麽厚,卿淺胸口的起伏又太薄,江如練得耐心看好久才能松口氣。

有時候藥送過來卿淺沒醒,她就轉移陣地,替師姐煨藥碗。

只有偶爾,卿淺有精力靠在床頭看書。

原形的江如練就在她耳邊低語:“師姐可以把我揣懷裏哦。”

“……”卿淺翻了一頁書,沒搭理。

江如練堅持不懈地自薦:“我很暖和的,摸起來還軟。”

或許是耳邊會說人話的鳳凰有點吵,卿淺最後不堪其擾,勉強允許她蹲自己肩膀上。

前提條件是不要出聲。

江如練心裏美滋滋,哪管什麽條件不條件的。

她在這個位置,每天都能聽師姐給她念書,這就夠了。

可能是鳳凰火确實比什麽湯藥、陣法管用,折騰了一個月卿淺總算痊愈。

Advertisement

病好後立馬就把江如練丢進明彰閣繼續學,她也接着外出除妖。

江如練的目标從每天回家找師姐,變成了趁早學完好和師姐一起出門。

實踐課,其他人都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練習、讨論,唯獨江如練一只妖在遠離人群的地方坐着發呆。

“喂,那個誰——”

身後傳來不知誰的聲音,聽起來好像還是在喊她?但江如練懶得理,專心致志地把玩一塊白色的石頭。

對于她來說,漂亮的石頭比某些人有趣多了。

許是見她沒反應,那人撿了顆石子,毫不客氣地朝她丢過去。

江如練不曾轉身,卻仿佛背上長了眼睛,彎腰輕松地躲開。

她回頭,一名男子抱着胸,嬉皮笑臉地說:“我剛學了一手捉妖術,都是同門,要不你給我試試?”

分明是變相的羞辱,江如練怎麽可能答應,她擰眉拒絕:“不。”

男子還要糾纏:“別這樣,看你這麽喜歡玩石頭,我拿一口袋石頭換怎麽樣?”

“不怎麽樣。”

江如練相當不耐煩地說完,轉身就走,直接逃了下午的課程。

等卿淺一回來,她就委屈地湊上去:“他們說我是妖,還拿石子丢我……師姐,我要怎麽做才能不讓人讨厭?明明我都沒惹過他們。”

她說的是真話,除了當初和小胖子打了一架,在那之後她就再也沒動過手。

任憑別人在背後如何讨論她,也不反駁。

小鳳凰眼睫垂落,失魂落魄地揪着衣服,活生生一個被欺負的小可憐,在向信任的人尋求安慰。

卿淺沉默片刻後,平靜開口:“你本來就是妖。”

這句話算不得安慰,江如練一愣,手足無措地想要說點什麽。

譬如解釋自己很乖,或者說自己的人形和人族根本沒區別。

然而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聽卿淺接着道:“為什麽要在乎人的看法?”

“……”

江如練大腦一片空白,她好像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為什麽要在乎?是因為自己從小就沒有接觸過妖族?還是因為師姐是人,所以自己也想得到他人的承認?

卿淺給江如練留了足夠的時間考慮。

日落西沉,時間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過去。

她瞥了眼天色,将桌子上的盒子推給江如練,示意打開來看。

江如練不明所以地按下卡扣,只一眼就屏住了呼吸。

盒子裏是一塊剔透、豔紅如血的翡翠,被落日的餘晖一照,就覆上了瑩潤的光澤。

因這上好的水頭,哪怕這塊翡翠還未經雕琢,在人間就已經是有價無市的好東西了。

青蘿峰不缺錢,江如練對金錢也沒什麽概念,在她眼裏這就是塊特別漂亮的石頭,比自己撿的都漂亮。

她的視線直接粘了上去,根本挪不開。

“這是送給我的?”

卿淺颔首,語氣比以往柔和,像月光下盈盈的溪水,涼得恰到好處,剛好能解心煩氣悶。

“給你的生辰禮。我不知道你的出生年月,擅自把撿到你的那一天定為生辰,以後的每一年——”

話音戛然而止。

江如練猛地撲進卿淺懷裏,也不管卿淺願不願意和她抱抱,只可勁地蹭亂出一頭亂毛。

“以後的每一年我都想和師姐一起過。”

她大概是有點子烏鴉的天賦。

願望說出來的第二年,她就只能自己一個人過了。

卿淺修行上遇到了瓶頸,自請閉關三年。

三年,一顆玉竹苗能長到十米高,青蘿峰的竹林範圍卻再也沒擴大過。

一個普通的停雲山弟子能獨立下山收拾一些小妖怪,而江如練也從“那只鳳凰”變成了“不可說”。

她那張小白花臉越長越濃墨重彩,極具攻擊性。

只有雛鳥才靠可愛博取照顧,臨近成年的鳳凰只會愈發豔麗。

卿淺一閉關,江如練就性情大變。一身弟子常服換了紅衣,似笑非笑的時總帶着三分譏诮。

起初只是一次煉丹課。

坐她隔壁的男弟子遞了根柴上來,态度輕慢:“那個什麽……江如練?來打個火。”

江如練百無聊賴地盯着丹爐打哈欠,連個眼神都欠奉。

旁邊有地火不取用,怎麽偏偏來找她。

“哎哎!你怎麽回事,師兄和你說話呢!”

男子很是不滿,那根柴不管不顧地往前送,眼看就要怼臉上,被江如練一手抓住。

瞬間,鳳凰火順着木材以極快的速度燃燒,然後轟然炸開,火舌順勢卷上他的頭發。

男子驚恐萬分,拿手去拍被燙了個正着。掐水訣從頭澆到腳,全身濕透了那火甚至更加旺盛。

短短幾秒,他的頭發就被燒得一幹二淨,火苗當着他的面蹦蹦噠噠地回到江如練手上,十分嚣張。

“還缺火嗎?”江如練勾起唇,笑靥如花:“別客氣,我有的是。”

“江如練!”授課的長老氣得滿臉通紅:“擾亂課堂紀律,你給我去訓誡堂受罰!”

“是。”

江如練滿不在乎地收拾東西走人,從這以後就成了訓誡堂的常客。

逃課、打架、私自下山,有一次還放走了蘅蕪峰抓的三青鳥。

蘅蕪峰的峰主得知消息後當着江如練的面捏碎了茶盞:“混賬!你給我滾出停雲山!”

江如練漫不經心道:“嚴格來說我不算停雲山的弟子,頂多是青蘿峰的妖,你要趕我出去得等白雲歇回來定奪。”

“你!”他一拳拍桌子上,還沒發作就被身邊幾個人拉住。

衆人七嘴八舌地勸:“小白說了不能趕她走,有用處。”

“哎呀,小孩子心性你別氣……”

“三青鳥又不是什麽珍貴的妖,比不上她。”

江如練覺得好笑:“沒事我就先走了。”

說走就走,這地方她真沒興趣呆。

她如此自我了三年,混到停雲山人盡皆知的地步,也不準備再收斂。

等到卿淺出關那天,更是早早地守在門口,身後一幹人等只敢候在十米開外的地方,生怕觸她黴頭被燒掉頭發。

石門緩緩被推開,久不見天日,卿淺剛擡手遮擋了一下太陽,面前就驀然覆上了一層陰影。

她擡眸,燦爛的春光下,江如練一襲紅衣灼灼如焰,撐着傘朝她一笑,竟又讓卿淺挪開了目光。

太刺眼。

江如練伸出手,手掌從自己頭頂緩緩平移到卿淺額頭前,有些得意道:“我和師姐一樣高了。”

卿淺垂眸,有些不适應地往後退了一步:“嗯。”

“這麽久沒見,師姐有沒有什麽想和我說的?”

江如練試圖朝卿淺讨一句好話。

随後就見自己的師姐蹙眉,緩緩開口:“學堂的功課寫完了嗎?”

心髒猛地一跳,江如練直接被吓醒了。頭還撞上棺材板,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聽着就疼。

她龇牙咧嘴地仰倒,都過去這麽久了,怎麽還能夢見上學時候的事?

棺材裏很悶,才開機的大腦很懵。

她一時忘了之前發生過什麽,直接把棺材板掀開,坐起身透氣。

四周都是水,水上還浮着層白霧,風一吹,流雲漫卷,晨光熹微,好似不在人間。

對哦,她還真有可能不在了。

江如練擡起手臂,果真沒找到那條黑線。

她左右打量,朦胧的霧氣遮擋了視線,只岸邊上隐約可見一道人影,白發挽起,那雙琉璃瞳像是蒙了層薄紙,空落落的。

看上去很難過。

江如練盯了幾秒,又躺回棺材裏,雙手握着當初那塊紅翡翠,交疊在胸前,特別安詳。

忘川河邊居然還能看見師姐的幻象,焯,這也太幸福了吧。

作者有話說:

卿淺:因為當初和你說那的番話,好好的乖巧小鳳凰就這樣沒了。

江如練:後悔了?

卿淺:不後悔,以後還說。

————

感謝在2022-08-17 23:41:05~2022-08-19 00:38: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丹波5瓶;陌上公子夜白3瓶;為風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