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代表催促的喇叭聲響了好幾下,江如練才如夢初醒般穿過十字路口。
她的神情是恍惚的,她的思緒是混亂的。
這不像是師姐問出來的問題。
一定是她聽錯了!
不到半分鐘,卿淺低着頭,指尖點在塑料盒子上,一下又一下。
幽幽道:“不能脫嗎?”
江如練一腳下去,差點沒把油門踩死。
這話放普通朋友之間,是妥妥的性/騷擾!
可現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是她師姐,江如練想起她曾幾次探究過這件衣服,猜測卿淺只是對人與妖的差異感到好奇。
畢竟光溜溜的兩腳獸沒有羽毛和翅膀,保暖全靠外物。
師姐就是典型的例子,從前過冬都要披狐裘、點暖爐。
她穩了穩心神,目視前方,盡量讓自己顯得淡定。
“可以脫,還可以直接變沒,很方便。”
“哦。”
之後卿淺繼續盯着她的食材,看上去只是随口一問。
江如練暗道果然只是好奇,怪自己心思不純潔,啥都能想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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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會兒,卿淺似乎看膩了無毛鴿子,偏頭又問:“脫下來以後還能再變鳳凰嗎?”
“可以啊。”
江如練耐心地為師姐答疑解惑:“鳳凰的羽衣防風避雨、水火不侵,脫下來給別人穿都行。”
卿淺垂眸,慢悠悠地回憶道:“書上并無羽衣的詳細記載……倒有一則游記提到過鳳凰。”
“修士上山踏青,誤闖封印,發現桃源仙谷,木屋兩三間,似有人居住。修士深入,見屋內堆金積玉,極盡奢靡。”
聽起來像尋仙問道的普通游記,但江如練太陽穴一跳,突然有了不妙的預感。
她連車都開快了不少,卡着最高限速在車流中穿梭。
卿淺就同兒時一樣,用不急不緩、清清冷冷的聲音給她講故事。
“床上有名男子,身披豔紅羽衣,見來人大呼救命。問他緣由,才知他是鳳凰的伴侶,想解除道侶契不成反被囚禁在此。”
她頓了頓,餘光乜向江如練。
“據說他腳腕上的鎖鏈,有兩指粗,用盡辦法都掙脫不開。修士幫他不成,還差點被趕回來的鳳凰燒死。”
江如練心中大驚,人族真的什麽都愛往書上寫,還要代代傳承。
像這種頂級黑料,簡直影響鳳凰的聲譽!
忠貞不渝,是加分項。
但占有欲太強,伴侶要求離婚就鎖鏈伺候,妥妥的扣大分。
上了盤山公路,江如練的車開得越發離譜,轉彎不帶減速,嘴裏還振振有詞。
“每只鳳凰的性格都不一樣,這只是個例,師姐就當看個故事,不要放在心上。”
卿淺靠着椅背,懶洋洋地看向窗外:“哦,是嗎。”
聽起來半信半疑。
江如練面色沉重,只覺得自己和書有仇,挨上了準會倒黴。
當初發明文字和紙張的人類,怎麽沒有被妖怪抓起來?
片刻後,江如練打開車門,示意卿淺到了。
但後者沒有動,擡眸問:“來這裏做什麽?”
遠處的香樟樹高大挺拔,遮擋了大部分太陽,在青石臺階上篩下斑駁光點,風一吹,就碎了滿地。
這裏不是江如練家,而是停雲山的山門前。
江如練還以為卿淺是怕自己又胡來,比如丢下她自己去D市,打完帶着一身傷回來。
這種事情她以前沒少幹。
于是連忙解釋道:“我家裏沒有師姐的衣服,毛巾牙刷也全是一次性的。要出差怎麽好帶這些。”
說完還安撫性地笑了笑:“放心,我回去種竹子,不會闖禍。師姐收拾好東西,我明天來接你。”
卿淺望着她,眼底眸光晃了晃。就像在判斷她話裏的真實程度。
幾秒鐘後才抱着塑料盒,慢悠悠地下車,頭也不回地踏上青石板路,消失在長階盡頭。
江如練說到做到,送走了卿淺,趕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種竹子。
生怕這幾顆嬌貴的植物死掉,辜負了師姐的好意。
她不會馭土,只好用靈氣鑿坑,再把竹子放進去填上坑、澆水。
最後一顆竹子栽進去,太陽已經西沉。
江如練若有所感,擡頭,一只鷹隼盤旋而來,将爪子上的東西放到地上。
她将東西拎回房間拆開來看,是一個密封嚴密的食盒。
打開食盒的上層,半只鴿子躺在湯裏,肉可脫骨,已經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江如練脊背發涼,焯。
往好了說這是師姐親手下廚熬的湯,全是心意,往壞了說,這是死亡警告。
警告她要是亂來,下場就有如此鴿。
她謹慎地端起湯放到旁邊,滿滿一盒蒸好的竹米飯就出現在眼前。
貨真價實的玉竹米,靈氣濃郁,芬芳撲鼻。也不知卿淺是如何催熟的。
還沒吃進嘴裏,舌尖就仿佛嘗到了那股清甜的滋味。
自從中了蠱,這日子越來越有盼頭了。
短短兩天抱了師姐三次,也太幸福了吧!
停雲山以雲海煙霞出名。
游客們扛着單反相機、乘坐纜車上山,只為浩蕩洶湧的雲海,和噴薄初升的朝陽。
而游客到不了的更深處,修真者們登上九百九十級長階,卻是為了一睹這古今第一宗門的風采。
裴晏晏坐在梨樹下,懶懶打了個哈欠。
沒過多久就有一個姑娘推開院門,左顧右盼,如履薄冰般踏進來。
“咦?怎麽是個生面孔。”
突兀的招呼聲,把顧曉妝吓了一跳。
等望見了裴晏晏道袍上的繁複雲紋、确認了身份,又匆匆上前作揖。
“裴掌門好,晚輩顧曉妝,替妖管局送來檔案。”
哪怕裴晏晏看起來比自己小,論輩分和身份也得向她行禮。
裴晏晏掃過她鬓角的薄汗,心下了然:“新來的?怪不得。你從後門上來只用爬九十九級臺階。”
“……受教了。”
顧曉妝無語凝噎,哪知道這第一宗門前後兩幅面孔。
她将厚厚的檔案袋遞給裴晏晏:“是近十年來江隊的工作記錄。”
哪知裴晏晏輕“嘶”了聲,小臉皺成一團,大事不妙的樣子。
她身後窗戶忽地打開來,從中探出只纖細的手和一截雪白的皓腕,攤開手心,像是在讨東西。
緊接而來的,是一道清冽如寒泉的聲音。
“江如練的檔案?給我看看。”
這下子顧曉妝的臉也垮下來,她哪知道卿前輩也在這裏。
她餘光瞥見裴晏晏朝她點頭,意思是可以。
妖管局每十年歸檔一次,紙質檔案分兩地存放,其中一個是妖管局本部,另一個自己定。
顧曉妝拿着檔案,輕輕放到卿淺手上。轉身不敢再回頭,快步回到梨樹下。
裴晏晏擡了擡下巴:“坐。”
還平易近人地給她倒了杯熱茶,看樣子是想唠唠嗑。
完全不懂這位小掌門意欲何為,但她都這樣說了,顧曉妝也只能從命。
她剛坐下,裴晏晏就抛出個問題:“你猜江前輩為何能留在妖管局。”
顧曉妝一臉懵逼:“因為她太強?”
裴晏晏搖頭:“這只是其中之一。”
“根據妖盟和人族互助友好協議,每片區域只能有一只大妖。妖盟S區裏其實已經有一只了。”
“然而前輩表現良好,主動為人、妖兩族和諧相處牽線搭橋。打趴了S區那只熊貓,還逼迫他簽訂了不平等條約。”
裴晏晏滿臉意味深長:“妖管局需要一只大妖,好與妖盟溝通,于是就将江前輩留了下來。”
她話沒說完,最好是一只能聽話、能控制住的大妖。
這抑揚頓挫的語調、情感豐沛的聲音,把顧曉妝唬得一愣一愣的
“啊?這是我能聽的事嗎?S區的大妖是只熊貓?國寶可以打嗎?”
裴晏晏不動聲色地瞥了眼窗戶那邊。
電光火石間,顧曉妝的情商上線,明白了。
這番話不是給她聽的,而是為了裏面那位氣質清冷的美人。
說白了,也就是借由聊天的名義為江如練說點好話。
難怪她年紀輕輕就能當上掌門人,原來是掌握了說話的藝術。
不要直接的,要先繞他個一百八十道彎,盡顯高深莫測。
她演技浮誇地鼓掌:“原來如此,佩服佩服。”
裴晏晏嘴角抽了抽,有些懷疑這姑娘是怎麽進到隊裏的。
沒過多久,耳邊傳來“咚”的聲脆響,像是指節敲在窗戶上。
卿淺看完了。
檔案又被取了回來,還沒封口。
裴晏晏抖出來幾頁,放在桌子上,兩個人都能看見。
密密麻麻全是各類警告。
上班遲到早退、莫名偏離任務地點、頂撞上級……
看得顧曉妝眼花缭亂。
莫名的,裴晏晏語氣沉了下去,捧着茶杯也不喝,目光不知落到了哪處記憶裏。
“江前輩幾百年來從未殺過一人,甚至最嚴重的也不過折了某人一臂,還是能裝回去是那種。”
比起其他動辄填埋一座城、冰封一個鎮的大妖,簡直是人畜無害小可愛。
“她也就是嚣張了點、嘴毒了些,處事不會太過分,停雲山對此心知肚明,甚至妖管局那幾個老頭子也知道。”
顧曉妝贊同地颔首:“江隊是挺好的,只要不加班,那就是理想中的上級。”
主要表現為只要不湊到她面前,她就會當你不存在。
她嘆了口氣:“老一輩人太固執己見,對妖族算不上友好。誰都知道江隊和那幾個人族不和。”
大概是聊到了興頭上,裴晏晏擰着眉踢了踢桌子腳,滿臉嫌棄遮都遮不住。
“确實,現在師叔祖出關,他們更是有恃無恐,敢把張天師和她安排在一起。賤不賤吶。”
她甚至不繞彎了,直接大大咧咧地吐槽。
顧曉妝有點沒聽懂:“有恃無恐?”
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就在顧曉妝探究的眼神裏,裴晏晏緩緩捂住臉,從指縫間擠出細小的聲音。
“糟糕,光顧着聊天,說錯話了。”
“他們又聽不見,你随便罵。”
裴晏晏不捂臉改捂耳朵,趴石桌上,眼皮也耷拉着,相當喪氣:“不是這個……唉,說不清楚。”
昨晚,她去給卿淺送食盒。
随口閑聊道:“師叔祖也要去塗山?”
“嗯。”
後者眉眼疏冷,動作卻很仔細。
裝好竹米飯後去舀湯,突然就問了她一個問題:“江如練這幾年出過S市嗎?”
裴晏晏想也沒想:“沒有。”
“為什麽?”
“誰知道呢,明明以前輩的能力,就算偷跑出去妖管局也抓不到她。可能這裏有什麽她很在意的東西吧。”
她剛說完,卿淺準備盛進食盒裏的湯忽然灑出來幾滴,濺到了桌子上。
裴晏晏随手抓過軟帕擦幹,放東西的時候驀然瞅見卿淺垂眸。孤零零地站在竈臺前,明明是煙火氣十足的地方,她竟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落寞。
她那時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沒想到第二天又沒管住嘴。
裴晏晏一聲不吭,咕咚咕咚地飲茶,不肯再談。
這就如同沒有結局的故事。
聽得顧曉妝如鲠在喉,只想給自己找點事做,好忘掉它。
事情很快來了。
卿淺沒由來的咳嗽起來。
不是一聲兩聲,而是一連串。壓抑的、被捂在喉嚨裏的咳嗽。
裴晏晏面色一變,揣着檔案就往外走:“你守在這裏,我去給師叔祖端藥。”
她走了多久,顧曉妝就聽卿淺咳了多久,斷斷續續的,帶着急促的輕喘。
聽得人心都揪起來了。
好在裴晏晏手腳麻利,端着湯藥還能健步如飛。
滿滿當當一碗藥送進去,沒過多久咳嗽聲就漸漸止息。
守了片刻,兩人極其同步地坐下,深呼吸,一口氣還沒呼出去,江如練就跟一陣風似的掠進來。
顧曉妝拍拍胸口,差點沒被吓噎着。
這只鳳凰的衣服上不知挂了什麽裝飾,相互碰撞,叮叮當當響個不停。
發尾的紅色更是像要燒起來一般,灼灼奪目。
她都沒看坐着的兩個人,開口先朝屋子裏喊:“師姐,東西收拾好了嗎?”
房間門開了,卿淺将白發紮成馬尾,平常的春裝外多加了件毛呢大衣。
她拖着行李箱,面無表情,眼眸裏映不出人影,到是凝了層冰霜。
這是在生誰的悶氣?
江如練熟悉這個表情,往常師姐這樣,不是正在拒絕她,就是準備拒絕她。
她有些提心吊膽,生怕下一秒卿淺就告訴她,不想去了,讓她自己走。
可今天不一樣,卿淺垂下纖長的睫羽,走到江如練跟前。
手指往前探,準确地勾住了她的衣袖。
然後輕輕開口:“江如練,我想吃糖。”
剛剛咳過的嗓子還有點啞,動作也小心翼翼,只揪住了一丁點。
也是在提要求,卻不像之前那樣理直氣壯了。
江如練一怔,半點不敢動,就這麽任她扯着,也不嫌麻煩。
還很懂事地去拎卿淺的行李箱,交接的時候不經意碰到了卿淺的手背。
冰的,像是剛從冰水裏撈出來一樣。
她不假思索地捧起那只手,呵了口熱氣上去。
眼底泛起細碎的笑意,如同春日的太陽落在了薄雪上。
連語氣都是十足的溫柔,哄着人道:“等到了塗山,我帶師姐去吃望舒節的冰果子,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我是咕咕,我寫不完萬字更新了,把我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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