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日光透過窗灑進屋裏,鋪了薄薄的一層,像烤化的蜂蜜。
床上的人顯然不耐煩這光,裹着被子翻了好幾次身,終于忍無可忍地蹭起身。
她先是楞了一下,随後頂着頭淩亂的毛晃腦袋,再看看自己的手。
白皙勻稱,比例纖長,看着就是只巧手。江如練往後一靠,總算松了口氣。
自己還有個人樣。
身邊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如清泉漱玉。
“這是在做什麽。”
另一道女聲馬上接嘴:“在看自己有沒有變成小鳥,否則有些事情可就不好解釋了。”
帶着笑意和濃濃的調侃,讓江如練眯起眼,餘光掃向身側。果不其然發現了床頭櫃上的白色折扇。
她拎起扇子開窗、用力往外丢,把床邊人拉向自己,動作極快并且一氣呵成。
扇子開始嚎:“我好歹幫了你唉!”
江如練又起身“砰”的一下關窗,這下世界徹底安靜了。
安靜到只剩下自己和卿淺的呼吸。
她隔着層棉被抱人,尤嫌不夠真切。
掀開被子把卿淺也攏進來,才肯舒舒服服地閉上眼。
被體溫煨得暖和的狹小空間裏,有淡淡的草木香氣,還有卿淺傳遞過來的心跳。
格外令江如練安心。
“我之前沒有拿回記憶,聽白雲歇講總像在聽別人的故事。”她甕聲甕氣地說話,抱着卿淺撒嬌:“能再遇見卿卿真好。”
“嗯。”
回應她的是卿淺擱進臂彎裏的腦袋。
大概是躺久了,江如練總覺得手腳酸痛,又像是出了一身的汗。
鳳凰天生愛潔,于是她翻身準備去梳梳毛。人還沒走,衣服就被卿淺準确地揪住。
後者瞬也不瞬地望着她,眼尾痣那麽明顯,一雙眼睛像是會說話。
江如練笑着解釋:“去洗個澡。”
卿淺還是沒放手,輕聲道:“帶我。”
唰的一下,面前人不知道聯想到了什麽,耳垂漸漸蔓上嫣紅,說話也開始結巴。
“那、那就得花一個小時了。”
卿淺擡眸:“你可以洗兩個小時。”
尾音輕飄飄的往上翹,像只小鈎子,也不知道要釣誰。
江如練不敢深想,什麽澡要洗兩個小時啊?
她沒拒絕也沒答應,反而轉移了話題:“我睡了多久?”
“一天。”
江如練有些驚訝地挑眉:“才一天?”
以妖丹受損來算,再怎麽都需要個一兩年。
更何況她是硬生生把妖丹掰開了,就算是變成失智小鳳凰都不為過。
不用想都知道,是師姐用了什麽法子,才讓她好得這麽快。
像是知道江如練的疑惑,卿淺慢悠悠地解釋:“我用膠水把你的妖丹粘回去了。”
“嗯?!”
雖然知道師姐是在唬她,但江如練從小養成了聽話的習慣,還是不自覺地慌了一下。
就差把妖丹摸出來看看怎麽回事。
卿淺嘴角牽了牽,露出了今天第一個淺笑:“騙你的,我用自己的妖丹補上了。”
江如練傾身,在卿淺面前揮揮手,比之前更慌。
“那你有沒有事?眼睛恢複了嗎?”
白雲歇當初告訴她,卿淺體弱以至于五感缺失都是因為丢了妖丹,只需要還回去就行。
可這麽多年來神木的妖丹為護她魂魄磨損嚴重,又拆來拆去的,效果能剩下多少?
她一邊想去探卿淺的靈脈,一邊絮絮叨叨地抱怨。
“師姐真的是,根本不愛惜自己,萬一又出問題了怎麽辦?”
卿淺微微蹙眉,往旁一偏輕易躲開。
眼神和語氣都冷:“不打招呼就獻祭刨丹,你有什麽資格指責我。”
江如練一時無言以對,這算什麽?恢複記憶後,就開始算前世的賬了?
腦瓜子有點疼,仔細想想,之前确實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說。
她已經記不起投向寒澗的感受,卻還記得告別時卿淺困得不行,還要強撐着去拉她衣袖的手。
“你死了我就會殉情。”江如練皺着眉組織語言:“與其一起死不如讓你活下去。”
因為鳳凰殉情是難以抑制的本能,她當初還覺得這樣很劃算。
卿淺站起來乜她:“為什麽?我們那時候還沒确認關系。”
江如練頓時愣住了,腦子裏突然插進來首歌——
“我連你的手都沒牽過,可我卻對自己說,你是我的老婆。”
她們的親密關系止步于擁抱,和牽手也沒差。
鳳凰眼神亂瞟,試圖掩飾尴尬:“……我單方面确認的。”
卿淺沉默。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天道果然是公平的,賜予一個種族強大天賦的同時,還會加上些難以評價的本能。
眼前這只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她往外走出幾步,卻突然回身,差點沒撞進江如練懷裏。
江如練吓了一大跳,迫不得已只能後退,撞到床沿,順勢坐了下去。
兩個人的位置對換,卿淺欺身,唇瓣貼上了同樣柔軟的耳垂。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走之後,我要怎麽熬過千年萬年的孤獨。要捱過多少個昆侖的風雪夜,我才能不再期待黎明?”
江如練看不見卿淺的表情,但被這涼絲絲的話撥得心顫。
她把人推開,也委屈地嚷嚷:“師姐不也這樣?替我做決定,還隐瞞身體情況。我們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
在她看來,這件事兩邊各打五十板就算是扯平了。
誰都沒錯,不用在這種事情上争個高下。
可見卿淺垂下眼簾,一聲不吭的模樣,她又忍不住去哄。
“我有分寸,你看,現在我不是好好的——”
話沒說完,床上的人已經消失。
層層棉被間落下只紅色小鳥,滿臉懵逼。
長尾巴和呆毛都有,就是只有燕子大小,一只手就能抓起來。
小鳳凰歪頭:“啾?”
說的還不是人話。
或許是妖丹受損導致靈氣滞澀,她變不回人形,連話都說不了。
江如練頓時急了,在床上撲騰翅膀:“啾啾啾啾!”
啾出了一長串,卿淺還是無動于衷,那面無表情的樣子讓江如練無端打了個寒顫。
她确定師姐聽得懂,可對方好像并不打算幫忙。
不僅如此,還伸手過來要捉她。
江如練連忙撲騰着試圖溜走,爪子交替快出殘影。
奈何對于一只小鳥來說,床實在是太大,層層被褥如同山丘。
江如練不慎被絆倒,摔了個趔趄。
逃跑事業中道崩殂,她就這樣被卿淺提溜起來,雙爪離地。
小鳳凰能屈能伸,立刻軟成一團,舉爪求和:“啾——”
她的意思是不要生氣,有事可以好好商量。
卿淺誠懇地承認:“不,你是對的,我之前确實考慮欠妥。”
江如練還沒來得及高興,卿淺話音一轉,居高臨下地睥着她:“但那又如何?”
她不打算裝了,光明正大的賭氣。
江如練瞳孔驟縮,火又不敢放,爪子就只能無助地刨空氣。
拼命掙紮無果,還是被卿淺抓進浴室,随手放在了洗漱臺上。
她蹦噠着要去開門,哪知卿淺反手就給門落下鎖,什麽心思昭然若揭。
小鳳凰着急地在門前來回打轉,身邊卻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身邊的鏡子倒映出卿淺的背影。
她解下扣子,如夜昙剝開層層花瓣,白嫩且沾着露珠。
江如練愣了會兒,還是緩慢地轉過頭,在原地呆若木雞。
水汽蒸騰,玻璃朦胧不清,奈何她視力太好。
甚至能看清水珠的行動軌跡。
它沿着形狀優美的肩胛骨滾落,在後腰處忽地減了速。或者從鎖骨往下,沒入溝壑中消失不見。
現在,寧願消失不見的就變成了江如練自己。
卿淺撩起濕漉漉的白發,燈光帶出晃眼的水澤。
她漫不經心地斜過來一眼:“溫度高點。”
梨苑還是老式裝修,沒有暖燈,洗起來怪冷。好在有一個全自動聲控小鳥取暖器。
取暖器“啾”了聲,表示好的。
随着溫度逐漸上升,鳳凰的心逐漸變涼。
她一屁股坐地上,羽毛也不蓬了,任由水珠打濕自己。
什麽都沒有了,別說兩小時,兩分鐘都沒有。
這場争論她輸得徹底。
十幾分鐘後,卿淺換了套新衣服,用靈氣蒸幹頭發。順手把失魂落魄的小鳳凰放到自己肩上,準備出門。
下午的陽光正好,梨花謝後綠葉已經郁郁蔥蔥。
早已等候多時的裴晏晏俯身作揖:“師叔祖,青蘿峰的東西都要搬走嗎?”
卿淺颔首,對此顯然是知情的。
反倒是江如練晃晃頭頂的呆毛,啾啾問:“搬哪去?”
“你家,我也去。”
江如練放心了,昂首挺胸地準備回家。
“還有,”裴晏晏一張小臉格外嚴肅:“裘唐死在停雲山,我們可能得給妖管局一個解釋。”
江如練又立馬激靈起來,還要解釋!
告訴他們這厮運氣不好,誤闖後山禁地觸發了陣法,倒黴死的。
小鳳凰啾啾唧唧個不停,試圖讓卿淺轉達。
裴晏晏見過江如練的原形,但沒見過這種小好幾號的。
這其中的原因她也不想好奇,就低頭乖乖聽着。
鳥語根本聽不懂,她眉頭就沒松過,直言問:“前輩在說什麽?”
卿淺伸手指把鳳凰搓了搓,随口道:“在罵羽族髒話,小孩子不用聽。”
江如練:“……”
裴小掌門滿頭問號,便小心翼翼地試探:“那這件事?”
“她說容後再議,她現在沒空。”卿淺又替她答了。
江如練羽毛蓬起,她想要大叫!沒有!她根本沒有說過!
卿淺三言兩語就決定好了,完全不給江如練參與的機會。
直到她邁出梨苑,肩上的小鳥還在鬧個不停。
大概是嫌吵,卿淺把小鳳凰抓下來,手動讓其閉嘴:“嗯?其實我也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太複雜了。”
她心情極好地勾起嘴角,眯眼躲避燦爛的陽光:“但肯定不是什麽好主意。”
被最愛的人挾持在手裏,哪怕被嫌棄,江如練也沒有了脾氣。
算了,誰讓她笑得這麽好看呢。
她倆走得輕松,裴晏晏只能唉聲嘆氣地坐院門口。
手邊還放着把從草叢裏扒拉出來的白折扇。
“不想當掌門,想去停雲山景區裏賣煎餅。”
白雲歇飄出來,安慰似的拍拍小孩的肩:“和我真像呀,我當初也想去街上擺個攤給人算命。”
裴晏晏托着腮閑聊:“老祖宗,你不像閑得下來的人。”
“我倒是想閑點。”
白雲歇學着她的樣子坐門檻上,笑吟吟的。
“但是人各有命麽。你看那倆,一個是上古神木,一個是得天獨厚的鳳凰。
也就她們能把妖丹當糖豆那麽送。換個什麽其他的,早玩沒了。”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眺望着遠處,眼底晦暗不明。
“人族就不一樣了,千年前只能在妖獸的壓制下苦苦掙紮。現在寒澗的陣法少了火魂魄,又要怎麽去修補呢。”
作者有話說:
“我連你的手都沒牽過,可我卻對自己說,你是我的老婆。”——出自張傑的歌《老婆》
後文沒有什麽虐的情節了,祝大家新年快樂。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