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工作室的門半掩着，光從門縫映入內部。寬敞的長桌上，主人纖長白皙的手指正在鍵盤上翻飛。順着立麥向上看，羿恪正盯着屏幕，查找歌曲。直播間主界面上，依舊是那只線條并不圓滑的簡筆畫小鳥。

小鳥的周身飄浮飛過許多彈幕，這讓羿恪選歌的手停頓了些許。片刻後，他終于找到伴奏開始演唱。那些像彈珠一樣溜來溜去的彈幕沒有消失，反而增多，沒一會兒，就把簡筆畫小鳥完全遮蓋。

【戚知隽的新電影要上了，他這次唱的推廣曲居然不錯。】

【哦哦，确實。脫胎換骨了哈哈。】

【預告也看了，這次電影的配樂真不錯。】

分神看到聽衆朋友們誇贊電影配樂，羿恪忍不住勾起嘴角。礙于歌曲沒唱完，不便立刻就切出去，羿恪重新集中注意力投入到此刻的音樂中。最後一個音落下，勞模主播沒有馬上接下一首。只聽到他清了清嗓子，然後說：

“是嗎？說的我也好奇了，我切出去看一眼。”

羿恪三兩下就轉到了社交平臺，點進早已上熱搜的預告片。電影做出來的質感和他在拍攝現場、配樂途中看到的都不一樣。誇張點兒說，簡直脫胎換骨。其實劇情他在配樂過程中，已經看過許多次。即便這樣，也依舊會被片段中的主角吸引。

演戲，是戚知隽爆發出的磅礴生命力。讓那張羿恪明明熟悉的臉，熟悉的人，翻天覆地。讓他是他又不是他。像第一次看戚知隽演戲那般，羿恪依舊會為這個人的演技而震驚。

欣賞完自己和某個同類一起合作的推廣曲，切回直播間，羿恪卻發現此刻直播間的氣氛很怪。他沒有草率發言，往上翻了翻聽衆朋友們的版聊記錄。越翻他的動作就越快，滑動鼠标滾輪都帶上了怒意。

安撫了聽衆朋友，又平複心情把早晨直播時長播完。羿恪才打開社交媒體平臺，點進熱搜詞條。在戚知隽電影預告之上，一個新的詞條突然地出現。

#萬年老二

點進這個詞條，下面關聯着戚知隽個人賬號。熱度最高的幾條，分別是這麽寫的：

@追星咨詢：戚知隽新電影預告發布，來看看他新電影表現如何吧？附：新電影預告。

@反正是吃瓜群衆：戚知隽新電影看起來還不錯，衆所周知，戚知隽多次提名影帝獎項卻每次都陪跑。不知道今年他是否能擺脫#萬年老二這個稱號，拿到影帝呢？

@懶得起名字了：新晉流量小生熱壬弦，新電影定檔本月。即将和戚知隽同臺競技，不知道誰更勝一籌？

Advertisement

把排序改成時間在前，詞條裏的話可比熱度在前這幾條更過分。什麽戚知隽萬年老二只是挽尊的說法，其實他就是演技不行。什麽新晉那個演員，工作多麽努力，演技多麽強，受到多少前輩誇贊，一定能獲得獎項。

從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演技對比視頻圖，到長圖對比代言、某些無聊的獎項。羿恪一目十行翻下去，滿眼都是這些東西。他忍無可忍，就差一點兒就要開着做歌這個號，下去怼人了。事件主人公的電話卻突然打了過來。

按下接通，視頻通話那頭經過短暫的黑暗過後，視眼頓時變得開闊起來。戚知隽最近在拍外景，此刻正在一個小水潭前。他的笑容和他頭頂的太陽一樣晃眼，傻乎乎的樣子和當茶寶時候一模一樣。

戚知隽拿着一塊小石頭在攝像頭前晃着，說：“羿老師，羿老師，你看。”

鏡頭翻轉，屏幕裏從拿着小石子的戚大演員，變成了波光粼粼的潭面。某個同類聲音雀躍，小石子随着一聲破空，沖向水面，帶起了朵朵水花。

“耶——”鏡頭又翻了回來，“羿老師，看我打的水漂多不多！”

羿恪一瞬間哭笑不得，附和到：“那确實挺多的。”

看着戚知隽這麽開心的樣子，他也不想問戚知隽知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事。畢竟傻狗就是傻狗，這樣幼稚着開心着很不錯。

“沒事的。”

興沖沖分享完，打的完美的水漂，戚知隽突然說。

“嗯？”羿恪還沒從打水漂這茬裏回過神來，突然聽到他這樣，不免有些疑問。

“今天網上這些言論，你不要在意啦。”屏幕裏戚知隽似乎真的不在乎，依舊笑嘻嘻的，“我都習慣了，有些人就愛搞這些，為了他們生氣不值得。”

“你呢？”

屏幕那頭的人，勾了勾嘴角，說到：

“我早就不在意了。”

似乎為了證明自己真的不在乎，心情也非常不錯。戚知隽又舉着手機給羿恪介紹了一圈周邊拍戲環境，直到導演喊人才戀戀不舍挂斷電話。沒了某個同類叽叽喳喳說話，身邊頓時安靜下來。羿恪暫時壓制住的怒火，又升了起來。

不在意嗎？

習慣了不代表傷害不存在。羿恪沒有離開工作室，打開軟件投入情緒。等再回過神來，已經接近淩晨。電腦裏躺着一首指名道姓怼甚至可以說是嘲諷熱壬弦的歌。光标在重命名框裏閃爍着，如同羿恪跳動的心髒。

沉默着看了這首歌很久，憤怒在創作的過程中發洩出去。此刻冷靜的羿恪頭腦中突然蹦出一句話：

我什麽這麽生氣？

我以什麽身份，什麽理由發出這首歌？

戚知隽的普通粉絲？我不了解他的事業，不過分關注他的信息，我不算他的粉絲。

普通朋友？

……人類當中普通朋友會每天說早晚安，發視頻分享日常，會莫名看着發來的圖片就心情好麽？

……會的吧。

……應該是會的。

人類當中不是有那種朋友麽。兩肋插刀的那種。

但好像也不是。羿恪盯着那首歌，它仿佛是什麽潘多拉的魔盒。小鳥取消了重命名，歌曲以未命名工程為名，被他扔在了電腦文件中。文件夾套文件夾那種保存着。好像多套自己文件夾在外面，一切就不會有變化一樣。

我應該徹底冷靜一下，羿恪這麽想着，也許只是因為某個同類是狗狗，擁有高體溫又是毛茸茸，自己短暫的因為這些溫暖而産生的依賴呢？

大家都知道的，依賴不是……依賴不是愛情。

羿恪抿起嘴，嘴唇繃的像一根鋼尺。依賴會随着時間散去的。

想到這兒，羿恪拿起了手機，點開和戚知隽的聊天記錄，猶豫許久打下了一段話。

【我要閉關寫歌，可能會很忙。不能及時看你的消息。】

沒過多久，戚知隽回到。

【羿老師怎麽這個點兒還沒睡覺。】

【我知道了#流淚】

第 46 章

46

“嗷嗚——”

巨型白犬蹲坐在地板上，沖着藍天嚎叫着。大狗的毛發有些糟糕，像是很久沒梳過。旁邊沙發上還留有可疑的白毛。

“今天是第幾天了？”小侯嘎嘣磕開瓜子，把瓜子皮投入垃圾桶問到。老馬也從桌上抓了一把瓜子，回到：“快一百天了吧。”

小侯磕瓜子的速度飛快，一邊吃一邊說：“那老大這次還挺能忍的嘛。”

被他們當面編排的對象，變回了高大的人類。絲毫沒有理會兩個八卦的家夥，聳拉着脊背，慢吞吞地走着。

“叮。”手機的提示音把拖着尾巴的狗狗點亮。戚知隽拿出手機，臉上瞬間洋溢着笑容。

老馬朝戚知隽的方向撇了撇嘴：“瞧見沒，這是給續着呢。不然怎麽可能堅持這麽久。”

“得。”小侯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碎屑，“我催他去？”

“嗯。”老馬點點頭。

距離上次羿恪突然說要閉關寫歌，已經過去了好幾月。雖然這幾個月羿恪沒有真的像仙俠閉關一樣，但聊天的頻率實實在在降低了，連視頻的時間都沒有。這對于戚知隽，一個犬妖來說，是多麽難以忍受的事情。

他差點兒就要得分離焦慮症了。

羿恪剛閉關那幾天，戚知隽真覺得自己是不是追求的過于老套和含蓄。讓羿恪根本看不出他的想法，認為他每天的到來是一種麻煩。這種念頭在他心中萦繞了許久。

期間電影上映了。票房一天天在漲，口碑也穩步上升。評論家們大肆讨論着一個話題。

#戚知隽能否擺脫萬年老二的身份

戚知隽以為自己習慣了，不會在意。可走在哪兒都會有人和他打完招呼過後，第一句話就是：你今年一定可以。

非常篤定的語氣，應該是良好的祝願，卻變成無形的壓力。好似今年不可以，就再沒有了機會。幾種情緒交雜着終于有一天，他忍不住問到。

——羿老師，我打擾到你了麽？T T

猶豫了很久戚知隽點開了視頻通話，軟件自帶的鈴聲響了很久，最終因無人接通挂斷。放在平常，戚知隽知道羿恪在忙不會撥第二遍。這次，戚知隽把手機穩妥放在支架上，用人類的手又撥打視頻電話。

長長的鈴聲過後，羿恪接通了，但關掉了攝像頭。雖然有在直播時聽到小鳥的聲音，但很久沒有獨屬于他的，單獨交流的時候了。

羿恪疑惑地“喂喂喂”好幾聲，手機那頭才傳來聲音。

不是人類會發出的聲音，到像是一個狗的嗚嗚聲。羿恪語氣有些急：

“戚知隽？你怎麽了？”

不會上次的後遺症吧，都過了這麽多天還會突發後遺症麽？

“戚知隽？你說話？”

通話那頭還是照舊，羿恪重新打了視頻通話過來。接通後，映入視網膜的，是毛亂糟糟，因為原形無法遮掩自己情緒的大白狗。從那蔚藍的眼眸中，羿恪看到了許多東西。是思念，是苦悶，是需要……

好吧。羿恪嘆了口氣：“想說什麽就說吧，今天我不會挂斷電話的。”

今天就當回樹洞吧。

可是這樹洞卻越當越不對勁兒，怎麽突然變成主人公了。一個小時以前還挺正常。戚知隽傾訴一下電影上映了，口碑都挺好，可是他壓力越來越大了。小鳥也不知道怎麽安慰他才好，只好給他打氣加油輔以陪伴。

可說着說着，這家夥的眼神就變得悲傷，非常直球地問：

“你是不是讨厭我了。”

沒見過世界上有這麽笨的狗，羿恪當下有些無語，也就沒出聲。可見他不說話，笨狗委屈的更厲害了，眼睛垂下，突然冒出的耳朵也聳拉下去。

“沒有。”

犬妖的耳朵真的有這麽靈敏麽。

只不過是兩個字而已，怎麽能瞬間彈起來呢。……看起來有些Q彈，很像果凍。羿恪思維還在天馬行空，又被對面犬妖的一句話給吓了回來。

“那你喜歡我麽？我喜歡你。茶寶喜歡你，戚知隽也喜歡你。”

沒挂斷這個視頻通話，真的算羿恪心理素質好。羿恪不知道自己面部表情管理如何，反正聲音已經失去控制。他張口，才吐出一個字，就覺得有些顫動。深吸一口氣，他說：

“我不知道。”

愛情是什麽？這快一百天的時光裏，羿恪試圖理清它。看了大量的愛情電影，閱讀了很多愛情書籍。它到底是什麽呢？是初見的怦然心動麽？是危機時的生死與共麽？

可對于他來說，這都不适用。人類的感情太複雜了，人類對于感情的分類也太複雜了。他只是一只小鳥。

我喜歡他麽，愛他麽？他又喜歡我麽，愛我麽？

沒有答案。找不到答案讓小鳥很焦慮，焦慮到他開始變回原形開始拆家。塑料袋、硬紙殼、擺着的真花和假花，都慘遭“毒手”被小鳥撕成了碎屑。

所以他只能誠實的給出答案。

“我不知道。”

“但我在找這個答案。”

那天的對話之後，他們倆沒再提起過這個話題。時光流逝，已經到頒獎典禮這天。小侯催促着戚知隽出門，又一起做了造型，來到了頒獎典禮現場。

紅毯兩側早就占滿了媒體和粉絲，周圍亂哄哄的，戚知隽卻坐在車裏一眼也沒望出去。他雙手捧着手機，和那頭對話着。直到助理輕聲提醒，該他了，戚知隽才收起手機去走紅毯。

西裝革履的男人登上紅毯，板正的服裝襯的他身材修長。每走一步，都引得周圍粉絲發出尖叫。

這次頒獎典禮全程直播。怕錯過某位家夥的紅毯，羿恪早早開着直播，拖着下巴看着打扮十分隆重的人類們一一走過。等到看到戚知隽，他不由得坐直，露出微笑。見慣了這家夥撒嬌耍賴的狗狗模樣，突然這麽一收拾看起來還真的挺帥的。

是的，羿恪最終承認，戚知隽在他眼裏就是與衆不同。這段時間，他一直迫切想知道“愛情是什麽”的答案。卻一直無處可尋。可是愛情真的非要有一個固定答案麽？當他為了尋找答案那一刻，書寫下的“解”，就已經是答案本身了。

不喜歡解“毛線團”的小鳥，為了某一只狗狗，試圖去梳理線團。當然是愛情。不過最近戚知隽很忙，羿恪也不想在電話上告白，這個答案一直沒能說出口。

直播間的彈幕也在誇贊戚知隽帥氣。小鳥看完紅毯，就暫時用手機打開直播間，準備自己播一會兒。

【啧啧啧萬年老二來了。】

【我要是他，我就再也不拍電影了，多丢人啊，每次都陪跑】

直播間隙，羿恪抽空看一眼彈幕，鏡頭只是掃到戚知隽，又有人出來唱衰。捧的還是那個，他連名字都沒記住，電影都沒演過幾部的新晉小生。

真是陰魂不散。

羿恪挑了一下嘴角，想起了他塵封已久的某個文件。和直播間聽衆說稍微休息一會兒，羿恪點開裏三層外三層的文件夾，把那首歌重新命名，上傳了自己的賬號上。

【主播上傳了新歌？】直播間的聽衆朋友們，當然是第一個發現的。她們互相轉告，不一會兒回來感嘆。

【主播你還會寫rap啊？】

【還是diss rap】

【不過怎麽說，怼得好啊。】

【呃，不過被diss的當事人粉絲來了，現在那首歌樂評裏，可以說是一塌糊塗】

羿恪笑笑：“沒事，我不在乎。”

不管某個新晉小生的粉絲如何破防，羿恪都沒打算理會。直播時長差不多了以後，他關掉直播間，又回到頒獎現場。無聊的節目和獎項過後，終于到了重頭戲。

主持人在臺上搞懸念，攝像機對準了戚知隽和另一名演員。兩張臉對半分走屏幕，但只會有一個人拿到這個獎項。

“最佳男主角獎得獎的是——”

屏幕上另一名演員的臉一下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整個屏幕裏都是戚知隽的畫面。

“——戚知隽！！！恭喜！！！”

羿恪看着他起身和周圍人道謝走到獎臺上，看着拿到了獎杯眼含淚水說獲獎感言，看着他把獎杯高高舉起。

“恭喜。”羿恪在屏幕前也為他鼓掌。

頒獎典禮在皆大歡喜的場面中結束，天色已經很晚，戚知隽發來信息說他今天會很忙。估計團隊要開慶功宴，羿恪回到：沒關系，有些話會等你到我面前時候說的。

心情激動的晚上，也不太想早點兒睡覺。羿恪就坐在沙發上，看之前為了找尋答案列入清單的電影。不過這個電影真的很無聊，看得他都有些昏昏欲睡。

“篤篤篤。”敲門聲響起，驚醒了迷糊的羿恪。他走到門前，打開門問：

“誰呀？”

門口沒有人。只有一只雪白的大狗，有着蔚藍色眼睛，如同碧空下的大海。和第一次見面不同，這次大狗還帶着他的家當。放在地上的袋子裏，依稀能看到粉色的紗裙。為了顯示自己不是流浪狗，他甚至還戴着牽引繩。

大狗脖子上挂着一塊紙板，上面寫着：

我叫茶寶，性格好，不拆家，你可以一直養我麽？

羿恪根本控制不住臉上的微笑，他現在也不必控制了。給茶寶讓開進門的空間，關好門。他像之前很多次那樣，蹲下來俯身抱着大狗暖烘烘的身體輕聲說：

“辛苦了，做得很好。”

“還有。”

“當然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