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以諾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

回聲在破舊空曠的教堂回響,長椅坐着兩個祈禱的人,幸而這裏的空間并不大,這幅景象倒不至于顯得太過寂寥,祈禱的女孩子閉着眼睛,陽光透過分割的窗棱剪落女孩睫毛的陰影,穿透了她漂亮的金發,或許是因為映襯了周圍的氛圍,這個景象看起來格外聖潔而祥和。

女孩身旁禱告的人是一位成年男子,他的半張臉沉在陰影當中,另一半則顯出過于深邃的英俊,眉目舒展眼睫微翹,飽滿的唇喃喃自語,領口被緊緊紮着,卻不讓人覺得束縛,反而凸顯了禁欲的美感,翻領邊沿有着繡銀的紋路,獨特的圖案在日輝下閃爍,黑色的長衫妥帖攏住這具修長的身軀,腰兩側有兩條銀色的紋飾順着腿延展直椅下的陰影當中,垂落在胸前的十字架反射着淺金色的日芒,陷落在一片莊嚴的黑色。

這兩人并肩,倒頗有古典油畫的厚重對比色。

“……阿門。”

短暫的禱告告一段落,女孩閉目幾秒才緩緩睜開眼睛看向身旁的神父。

“做得好。”

以諾微微一笑,那雙好看的暗藍色眼睛彎起:“主會聽見你的祈禱的。”

聞言莉西怯怯地點點頭,幾分不好意思抿嘴露出笑來,這麽低頭的瞬間可以看見她漂亮的金發稀疏而光禿,無論怎麽挽留不久之後這些漂亮的頭發都将離她而去。

不等神父再說什麽,教堂外傳來呼喚的聲音,女孩子眼神微微一亮,輕巧地跳下長椅,戴上粉色的圓帽向以諾輕輕鞠了一躬,邁着稍快的步伐往門外奔去。

以諾也整理了一下長衫不緊不慢跟上女孩,門口站着一位婦人,探頭張望着,婦人看見女孩的瞬間把她摟進懷裏,向走來的以諾輕聲道謝。

以諾露出溫和而憐愛的笑:“短短幾分鐘而已,莉西很聽話。”

這個笑容仿佛真的具有鎮定人心的作用,不安的母親露出感激的神情。

附近的居民與這位年輕的神父都格外熟稔,偶爾也會在忙碌的時候把自己的孩子暫時托管在教堂,雖說把這種聖潔之所作為托兒所實在大不敬,但無論多麽調皮的小鬼在這裏都會變成安靜的小信徒,反而無形為教堂增加了教衆,加上以諾似乎很喜歡孩子,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習慣了。

“下周我就要帶莉西去城裏了,”莉西母親露出憔悴的笑,“希望在那裏……情況會變好。”

以諾垂下眼睫,微笑淡去,有幾分悲憫的模樣:“主會保佑她的,請不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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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代化醫學飛速發展的今天,這種話說出來似乎很是無用,但此時此刻說點好聽的祝福聊勝于無。

莉西母親也沒有再多客套,微微欠身,抱着莉西坐上了車。

目送車輛離去以諾合上教堂的門,教堂很小,幾乎沒什麽要整理的,以諾掃視一圈開始進行一天終了的清掃。

夜燈亮起,從教堂狹小的窗戶投出去,教堂內部則浸沒在溫馨當中,募捐箱裏清理出來一些零錢,以諾看着幾枚銀幣陷入沉思,像一個家庭主婦一樣開始思考為教堂添置什麽。

鋼琴已經非常老舊了,有幾個琴鍵按下去很久都不會上來,或許可以找人來修一下,這樣下次邀請唱詩班的時候就可以避免類似的尴尬,還有那個三年前才裝上的空調,最近就像是中風了一樣口水流個不停,感謝它在這個夏天讓四十度的教堂順利飙升到四十五度,看看手頭的零錢,或許空調才是當務之急?

等等,忏悔室中間的隔板因為上次那個醉漢還露着一個拳頭一樣的大洞,看着神父的大頭忏悔想必只會讓人更加緊張。

以諾陷入了一種詭異的糾結,正因為手頭拮據,每一分錢才必須花得有價值。

勤儉是神賦的美好品格,有必要堅持,不過如果為了教堂長久下去更好地傳播神的福音,收費項目可能是必須的。

至于什麽項目收費以諾沒有頭緒,這事可沒有先例,畢竟這只是一個鎮上的小教堂,比不得那些威名遠揚的歷史聖地,思考間他把手放進衣擺下的口袋,輕輕一碰似乎摸到了什麽,因為這樣東西,以諾的表情出現了微妙的變化,似乎有些尴尬和羞愧,停了片刻他抽回手,意識到教堂相當部分資金的流向。

以諾默默起身關掉燈坐進忏悔室,在黑暗中對着那個大洞輕聲:“全知全能的主,我有罪……”

這段忏悔之誠懇聞之令人汗顏,若上帝真在聽肯定也會寬恕他的行為,恰在這個莊重的時刻以諾卻聽見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聲音莽撞,讓人心頭一跳,以諾的聲音卡在喉間,第一反應是憂慮門的結實程度。

不出他所料,很快就聽見門杠破裂之聲撕裂室內安寧,橫跨數十年的門杠正式壽終正寝親自去聆聽上帝真言,門上垂墜的燈似乎受了驚,為來人扯出搖擺伸縮的長長黑影,影子跌跌撞撞闖進教堂,沉重的呼吸聲蓋過了一切。

以諾靜默不語,這個偏僻的小教堂自建立以來就沒有遭遇過什麽劫難,他不希望這份幸運在今天打破。

靜默片刻沉重的腳步聲開始逼近忏悔室,以諾在黑暗中輕輕握緊了胸前的十字。

忏悔室的門被猛然打開。

“教堂的門是開的!去看看!“

叫聲闖入,三四個人沖進散發出暖光的教堂,一進去就看見彎腰收拾桌椅的神父。

“今天的布道已經結束了,可以下周再來。”

以諾帶着和藹的笑,對來人手中揮舞的□□視而不見。

“神父。”帶頭的人看見以諾氣焰不再嚣張,“我們在追一個人。”

以諾認出來這是村裏酒吧的老板,這個脾氣沖天的酒吧老板除了數錢之外最愛幹的事就是帶着□□找那些所謂的滋事者。

“請問是什麽樣的人?”以諾彬彬有禮地詢問,神色有些晦暗。

酒吧老板有幾分不耐煩,但還是簡單描述道:“黑發,又高又瘦,穿着不知道哪個垃圾場裏淘來的棕色風衣,總之這樣的夜裏,街上也不可能有什麽人在外面瞎逛。”

聞言以諾惋惜地搖搖頭:“我并沒有在附近看見這樣的人,何況像我這樣的小教堂,真有什麽人闖進來恐怕一目了然。”

單神經的酒吧老板也不敢在教堂怎麽猖狂,沒注意更多的細節向前兩步掃視一圈之後看向忏悔室:“我想看看那裏。”

“這裏只接受忏悔的人,如果不是為了悔罪,這裏還是維持它的安靜為好。”

以諾堅定地站在酒吧老板面前,臉上是公事化的微笑,但其中拒絕的意味可比語言強硬多了。

酒吧老板露出些微不悅的神色:“神父,我相信你不會包庇一個外鄉人。”

“就像你也不會包庇一個喝酒鬧事的人不是?”

這句話讓酒吧老板臉上浮出尴尬,鎮裏警察如果知道禁酒令期間他賣酒給別人肯定又是一筆罰款,所以上次他拜托以諾不要把喝酒的人來教堂鬧事的事說出去。

但酒吧老板不可能就此放棄,讓步道:“那我忏悔。”

以諾靜默片刻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酒吧老板一拉開門就看見那個明晃晃的洞,心更虛了幾分,雖然不知道這個單薄的神父怎麽制服得那個酒鬼,但這個拳頭大小的洞昭示這個過程必然不輕松。

一擡眼就能看見以諾坐在另一邊,神色莊嚴凜然:“請開始吧。”

确信不可能有其他人在的酒吧老板依言開始忏悔,以諾平靜地聽着,完全沒有人注意到他從不離身的銀色十字架不翼而飛。

沒有找到人,酒吧老板悻悻離去,走前承諾一定會修好忏悔室,以諾一直冷硬的臉這才有幾分緩和。

相應的以諾回應:“願主的祝福與你同在。”

送走這群人,以諾合上門走回了忏悔室,破裂的門杠就立在門合頁的暗處,好在這個好修補多了,以諾拉開忏悔室下面的隔板,黑發的男人被十字架的鏈子緊緊縛住雙手,而十字架正安穩地躺在以諾口袋裏。

以諾伸手輕易就把人拎了上來,難以想象這并不強壯的手臂擁有如此驚人的爆發力。

塞納露出玩味的笑:“作為一個神父你未免有點……過于強悍。”

“總是要應付您這樣的人不是?”以諾從袖子裏掏出一樣東西,眯眼看去,“塞納·馬庫斯,教堂是私人領地,希望你下次闖進來的時候帶着搜捕令,馬庫斯警官。”

“誰的私人領地?”

“神的。”

“哦,那可真是感謝您沒有用槍對付我。”

“如果有必要的話。”

塞納聽出來以諾不是在開玩笑,不自在地聳聳肩:“現在可以解開了吧。”

以諾沒有立刻動手,打量着坐在地上的人,玻璃分割的月光讓他看起來冷意更甚,朦胧了以諾的表情,塞納吞咽了一下露出讨好的笑:“神父,相信我,在見識過您的能耐之後,沒有人還會自不量力地讨打,而且您這樣對待一位警官确實不太禮貌。”

在拉開忏悔室的那一刻塞納本來是慶幸的,一個人可比三個人好對付多了,尤其追在後面的人還帶着一把槍,他快速調整出兇蠻的神情準備威脅這個看起來溫和無害的神職者,他可沒有時間解釋自己的遭遇。

但下一秒他就後悔了,黑暗當中神父一拳就把他打了一個七葷八素眼冒金星,若不是多虧本能閃避,他幾乎以為神父真送他去見上帝了。

等暈乎乎反應過來,銀色的鏈子已經把他捆得結結實實,毫無反抗之力。

被推下忏悔室的時候他聽見了模糊的禱告詞——

“阿門。”

塞納第一次覺得這個詞如此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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