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塞納
至少在兩個小時前塞納還算是以一種非常體面的姿态來到這個邊陲小鎮,這身亂糟糟的長風衣那時甚至還能讓他帶上幾分頹廢的潇灑。
略帶疲憊,娴熟地夾起一支煙緩緩吸一口,再呼吸一下這裏沒有被城市喧嚣指染的清新鄉土氣息,仿佛哪裏來的大人物,那副悠哉模樣無論如何都無法和現在狼狽的人聯系在一起。
然而這一切在他進入酒吧不過半刻鐘就轉瞬逆轉,提起緣由都教他哭笑不得,除了責怪自己多管閑事以外是半句辯解都吐不出。
塞納變換的心思自然無法明确示與眼前的神父,只能暫時苦笑着看向以諾。
以諾借着教堂的昏暗燈光飛快打量一番塞納,短暫思索後上前為他解開了束縛。
十字架再次回到主人的胸前,塞納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腕,顯然這個神父對待外來者的脾氣不是那麽好,雖然只是短短幾分鐘,但因為捆得太過用力,手腕間滿是紮人的痛。
塞納禁不住滿腹疑慮:“你真的只是一個神父?”
印象裏沒有哪個神父能如此輕松地制服他,暫且忽略身材差異,塞納自認近身格鬥技巧還是拿的出手,就算贏不了也絕不會毫無還手之力。
回答他的是沉默,塞納并沒有因為對方的冷漠而不快,揉了揉自己的傷處跟着以諾走到布道臺前:“說起來你們這裏的人還真的暴躁啊,酒吧老板就算了,神職者都這麽兇。”
以諾收拾好桌前的銀幣,客氣地下逐客令:“我為方才的無禮向您表示歉意,我想警官您現在應該離開了。”
“哦,确實,”塞納整理了一下衣服,露出親切的笑,“如果可以的話,您介意施舍一下作為神職者的仁慈借我點錢嗎?”
以諾的手微停,指尖壓在零星的銀幣上側目看向這位不速之客。
“你應該也看見我的窘況了,”塞納毫無自覺,翻開口袋無辜地攤開手,“那樣的危急時刻确實很難保證不落下一兩樣東西。”
錢包估計在酒吧亂鬥的時候早不知道被丢到哪裏去了。
“都說神職者憐愛世人,總不會忍心看着一位無辜的外鄉人流落街頭吧。”
邊說着塞納上前兩步,不等對方發話指了指以諾剛放進去銀幣的口袋:“我需要的不多,想必勤儉的神父應該也不怎麽需要這些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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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無辜,帶着些讨好,說出的話卻不讨喜得很。
對方這種毫不客氣的态度讓以諾有幾分不悅:“這是教堂的錢,作為教堂的服務者,我沒有資格把這些錢借給您。”
直接的拒絕讓塞納露出有些失望的神情:“那真是太遺憾了,雖然很不願意,但今晚只能在教堂裏将就一晚上了。”
“教堂從不留宿外人。”
“神父,這麽說就不太合适了,您說過這是神的領地,而我作為他的子民難道還不能稍微分得他的幾分寬待麽,我可是全心全意信奉着我的主,如果這麽驅趕他的信徒是不是不太合适啊。”塞納靠在長椅上,舒展自己的長腿,“普天之下皆是神的領地,要是這裏不能留宿,我又能去哪裏呢”
塞納的歪理幾乎不怎麽需要思考就脫口而出,仿佛早就已經計劃好了,以諾從沒見過如此厚臉皮之人,一時只能短暫消音,半晌才又道:“你從哪裏來的?”
塞納指了指一個方向:“城裏。”
這個小鎮确實時常有人從周圍的城市過來,當中不乏一些富人在這個人煙稀少的地方享受安寧假期。
但作為警探的塞納孤身悄然而來則過于不尋常,這種常住人員兩只手就能數出來的地方若發生了什麽需要城裏警察出動的事,絕對不會無人明曉,尤其是對鎮子了如指掌的以諾。
“你為什麽來這裏?”
“因為一些小小的私人事件。”塞納漫不經心的語氣無從尋得破綻。
以諾聽見這個回答神色微沉,塞納知道自己一直在挑戰這位神父的底線,不過他确實不願意和這位萍水相逢的人分享更多,現下時間也不早,他可不想繼續再和這個怪力神父糾纏,不然指不定鬧出人命來。
“都說在神的面前不能撒謊,既然如此我稍加隐瞞也無可厚非吧,神父您大可放心,等我的事辦完了會盡快回去的。”塞納放緩了語調,“對于今天發生的事我很抱歉,不過您也已經把我狠揍了一頓還捆了一遭,我們就算是扯平了,明天天亮之前我會離開的。”
其實塞納覺得自己很虧,不過在別人的地盤上還是收斂些為上。
以諾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似乎真的為自己方才的沖動而感到愧意,把手中的證件扔回對方懷裏讓步:“不要亂動這裏的東西。”
“非常感謝。”
不理會這句客套以諾向教堂後面走去,忽然又聽見塞納的聲音:“勞駕,能開空調嗎?”
這一次以諾沒有再糾結,徑直走過去打開了空調。
塞納是被熱醒的,看看外面,距離天亮估摸還有不少時間,他扯了扯領口,讓自己的前胸暴露在空氣中,盡管作用不大,心理上多少有些慰藉,他微微斜看向以諾離開的方向,發現布道臺旁的聖母像正斂眉垂目看向自己。
“這可真是大不敬啊。”
這麽自語了一句,塞納從長椅上坐起來,掏出手機發現是淩晨四點,平時這個時間他都還在床上呼呼大睡。
揉了揉發癢的眼皮,塞納再次自言自語:“快點結束這一切吧。”
這麽說着塞納起身出了門,發現外面竟然比屋子裏還要涼快,他這才意識到神父之所以沒有拒絕他開空調的請求。
塞納無奈地搖搖頭,手開始摸索那令人上瘾的東西:“真是一個混蛋。”
歷數自己見過、交往過的神父,沒有一個能比這個更古怪。
塞納抖了抖衣領把自己攏起,口袋中只剩最後一支煙,抽出它的同時捏扁了煙盒,火光在冷風中搖曳了一下,恰到好處掠過煙的尖梢點亮一抹亮色,完成使命的瞬間便熄滅在主人手中。
青色的霧從口中緩緩沁入風中,仰頭只看見深藍的夜空,一顆星星都沒有。
風衣後擺翻動了一下,挂着夜色與其融為一體。
零星的火光逐漸消失在遠處,伫立在教堂頂端的以諾默默看着這個外鄉人走遠,屋頂的巨大十字架與他比肩,直到太陽點燃了西邊的天幕以諾的身影才隐沒下去。
神父的一日再次開始了。
看着塞納再回來酒吧老板很是不爽,但再怎麽樣他也只是怒目而視,沒有逾越之舉。
塞納笑眯眯地點了一杯店裏最貴的酒:“就算扯平了,下次我會注意的。”
昨天也不是什麽大事,幾個酒吧的常駐混混趁老板不注意摸東摸西,他只是教一教那兩個手腳不幹淨的小夥子而已。
也許自己的行為有幾分過激,比如直接抓起一個混混的手當做廉價煙灰缸,在他凄厲的叫聲中給了另一個肋骨一腳,塞納抿着酒回憶,用手頂着頭微微嘆息,好吧,是很過激,只是自己低估了這個鎮子緊密的聯系,沒有血緣卻親如一家,相當一致對外。
當酒吧老板擡起槍咆哮着要轟掉塞納的腦袋時後者完全驚呆了,這算什麽?斯德哥爾摩症的特殊症狀被竊者與盜竊者一起針對挺身而出的人。
并非身負公務的塞納在槍口面前自然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到現在除了慶幸自己還活着,就應該感謝這個老板沒有報警把自己抓進單間享受免費三餐。
酒吧老板在白天還算冷靜,揮揮手似乎表示願意這麽扯平,鎮子上來去都是熟人,就算他知道事實肯定也還是會幫助自己的鄰居。
喝了一口酒,塞納的目光不禁意地流轉,滑過陰暗角落重新回到吧臺:“我想向您打聽一個人。”
酒吧老板硬邦邦回答:“我這裏只賣酒。”
塞納愉悅地又點了一杯酒岔開話題:“說實話,這種自釀酒确實很不錯。”
擦着杯子的老板沒有理會塞納的恭維。
塞納看看杯子,這裏面琥珀色的液體或許比不上他曾經品過的一些名貴珍品,卻獨有風味。
“你的父親肯定也是當中好手吧。”
老板擦杯子的手一頓,塞納指了指吧臺後的牆壁,頗為自然道:“我在你那麽大的時候,父親就已經去世了。”
酒吧老板的餘光被這句話吸引到塞納身上,照片上老板大概只有五六歲,騎在自己父親脖子上,笑得開懷異常,這是男孩最調皮自在的時光,也是最需要父親的時候。
說着塞納垂落目光:“這次我來到這裏也是為了這個原因,只有找到這個人我才能知道父親當初為什麽會突然離開我們。”
方才提起父親去世話題的塞納并未表露悲傷,而說這句話時那哀戚的情緒卻仿佛有形一般自他周身溢出。
酒吧老板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照片,又看了看塞納,嘟囔了一句,沒有接話。
“雖然我挺怕被您追的,但我相信您肯定不會開槍的,”塞納勉強笑着,比劃了一下,“不會有人這樣使用自己親人的遺物的。”
遺物兩個字敲打到了老板的脊梁,讓他中年發福的身體震顫了一下。
“說實話,我還真挺羨慕您的,要是我的父親能活到那個時候,說不定也會常帶我去打獵。”
言罷塞納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皺了皺眉笑得有些傷感,拿上自己被丢在角落的幹癟錢包,值得慶幸的是沒有人發現這個爛兮兮的錢包,讓它得以保存最後的資産——恰好夠付酒錢。
不然昨晚的場景恐怕要再次重演,塞納可不想再去那個可怕的神父那裏了。
一想到那個神職者冷峻的臉,塞納只覺手腕發疼,連被刮到的臉都腫脹作痛。
塞納揮揮手,拂去自己的雜思:“有機會我會再來的。”
看着孤寂離去的人,老板張了張嘴最終沒說什麽,低下頭糾結地繼續自己的工作。
小鎮的街道意外寬敞,在來之前塞納調查知道鎮上的常住居民只有五十戶,而這些人說是常住實際也只不過在這裏五六年,再之前的記錄……
此時已經逼近正午,沒有樹木遮擋的街道開始準備炙烤行走在上的行人。
兩側的房屋門戶緊閉,當中閑置的屋子遠遠多過有人住的。
若是搭配上濃霧或者硝煙,堪稱最佳靈異電影拍攝場所。
塞納走出去了幾十步慢慢停下,他摸向口袋,忽然意識到最後一支煙早在完成提神的使命之後身銷魂隕,除了硬邦邦的打火機,口袋裏只剩剛才撿回來的破錢包。
塞納的肩膀垮下來,深呼吸了一下。
“我要去教堂了,再跟着我恐怕不合适吧。”
實際這只是一句威脅,天知道他恨不得離那個教堂要多遠有多遠。
這處的街道空落落的,兩邊除了已經蔫了的花圃,連屋子都沒有,也不知道他在和誰說話。
周圍很安靜,只有風的聲音,不過很快有什麽發生了變化。
正午的太陽已經變得熱辣,塞納躲在樹蔭中看着一個方向,終于,一團缥缈的霧氣走到了塞納身旁,沒有實體沒有影子,只要風再大一些它便會散去。
令人困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