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團聚
那是一個女孩子,紮着一個小辮,眼睛又圓又亮,肉呼呼的笑臉有兩個淺窩,穿着粉紅色的小裙子,上面畫着她最愛的彩虹小馬。
這不可能!
塞納後退兩步。
這對老人的女兒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經因為事故去世了,他們之所以來到這個偏僻的鎮子也是為了緩解喪女之痛,塞納仍記得他們聊起女兒時無限的眷戀,那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是歲月所雕下名為思念的枷鎖。
塞納之前并未在他們家裏感受到孩童靈魂的氣息,猜測那個孩子或已歸于我主,以天使之姿翺翔雲端。
而眼前的景象無疑是一記重錘,塞納的手腳頓時有幾分冰涼。
“塞納,來看看我們的女兒,我們曾經給你提到過的。”老婦人上前兩步,那雙空茫的眼中倒映出塞納陰沉的面龐。
“她是不是很可愛,就像我說的那樣。”
塞納後退了一步,目光轉回女孩子身上,察覺到塞納的目光,她以一種極度僵硬的方式轉過頭,一點一點上挑自己已經彎起的唇角,讓那個笑變得更大更不真實。
塞納感覺自己能聽見她因為扭曲操縱自己身體發出的“咯咯”聲響,仿佛關節的牽繩在別人手中。
“叔。叔。你。好。”
這聲音完全不像是女孩子,像是兩塊鐵砂磨蹭發出的噪音。
兩位老人卻并未發現任何異常,仍帶着迫切的欣喜渴望得到塞納的肯定。
塞納卻冷靜了下來,慢慢退到門邊,将手放進口袋掏出一個小瓶:“神父借我的東西我還沒還給他,我一會兒再回來。”
看見塞納手上的東西,女孩的眉頭厭惡地皺起,連鼻翼都蜷了起來。
塞納心中覺得好笑,一邊拉開門一邊道:“叔叔就不必了,真要算起來,你比起我年齡可還要大不少呢。”
Advertisement
随着門重重一聲,塞納已經站進了半黑的街道,只有一盞昏暗的燈光明暗閃爍。
周圍不同以往,這是不詳的一夜。
塞納倒退着遠離眼前的屋子,手緊緊攥着那瓶聖水,他哪裏能想到這趟旅行如此多舛。
留在屋子裏的只有兩包煙,塞納立刻決定離開這裏免得惹上什麽自己擺平不了的事。
有那麽一瞬,塞納為以諾感到擔憂,他不知道要不要折回去提醒這個有些暴力的神父今夜恐怕會發生什麽不詳的大事。
但看那已經被黑暗淹沒的街道,塞納真擔心自己走不了兩步就會碰上邪靈大軍當場暴斃街頭。
尚未下定決心,一個影子猛然撲過來,吓得塞納手一哆嗦差點扔掉手中的聖水。
“拜托你,拜托你了,勸勸我的孩子吧!”
攔住準備離開的塞納的是老巴裏,這位老鬼魂臉色驚恐,試圖用自己無形的手拽住塞納。
“只有你能幫我了,只有你,”如果可能巴裏恐怕已經哭泣着跪求塞納了,“只有你能看見我,就算你不親自去幫我的孩子也求你發發慈悲去找神父,讓神父勸勸我那個蠢兒子。”
塞納心煩意亂,但沒有無禮地拒絕:“你先說一說吧,我看情況,畢竟我還有下一趟車要趕。”
“好好好,”老巴裏忙不疊點頭,“就在剛才,店酒吧裏來了一個陌生人,他自稱能讓死者回生,只要他的至親之人提供一滴鮮血即可,這種事情……這種事情怎麽可能?我已經死了十年了,我的靈魂也已經流落了十年了,但我那個蠢兒子相信了,他立刻就給了那個家夥一滴血,不一會兒他就從外面領了一個人回來,和我一模一樣,天哪,我還在這裏呢!”
老巴裏的臉上滿是驚恐:“這是不詳的預兆,那肯定是什麽邪惡的玩意。”
塞納聽着,不發一言。
沒有得到回應,老巴裏滿臉不安:“你不會……不相信我吧……”
塞納沉默片刻,看了一眼那對老夫婦的房子:“我相信。”
為了避免多餘的麻煩,塞納沿着大路返回,路燈随風搖擺,影子時長時短,如同不安的心跳節奏。
一路上他看見了好多在家門口喜極而泣的人,那些被擁抱在懷中,眼神空洞的家夥難道就是被稱為帶回來的死者麽?
前幾天都沒有感覺到只能說明這是在今天突然發生的事件,看情況已經準備了相當一段時間了。
這樣可怖的邪祟之事……竟然沒有絲毫察覺,塞納為自己的遲鈍感到羞憤。
在一家人前塞納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小身影,那就是先前在醫院裏玩耍他頭發的鬼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沒有藏好,塞納明顯察覺到了邪惡的氣息。
這些東西肯定是從地獄裏來的。
塞納手腳發冷加快步伐,推開酒吧門的瞬間,塞納看見跪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的酒吧老板。
“爸爸……對不起,對不起,那天我不該賭氣讓你一個人去送酒,不然你也不會從懸崖上摔下去,對不起,對不起……爸爸,我每天都在想你……”
“老巴裏”微微蹲下,輕輕拍着自己孩子的背,說着不在意之類的話,轉頭的瞬間看向塞納身後,露出幾分邪佞的笑容,塞納聽見緊随身後的老巴裏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消失在原地。
這可不是他能解決的事,塞納後退兩步轉而狂奔向教堂,卻感覺越來越多的眼睛盯着他,看着他的一舉一動。
有什麽無形的東西在跟着他,想要攥取什麽。
所有的眼睛裏都盛滿戲谑和惡意,看着塞納奔逃。
闖進教堂的瞬間,塞納看見一個人站在以諾眼前,滿口誠懇:“相信我,以諾神父,卡特神父不應該死去,他應當在人間享受他應有的尊重,冤屈為什麽一定要在死後才能洗刷幹淨?這難道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一滴血,只要他最信賴、最親近的人的一滴血,他就能回來,您難道不想再見一次卡特神父嗎?您難道……不想和他一同侍奉我們至高無上的主嗎”
以諾臉色陰沉,不知道在想什麽,塞納張口:“以諾……”
聲音被堵在了口中,像是有什麽扼緊了他的喉嚨,任憑塞納把臉憋得醬紫也發不出一個音節。
他的腳下有一個暗色的奇異圖案,銜接勾連,形成一個完美的環形。
教堂裏怎麽會有這種東西!塞納在心裏咆哮。
神教導自己的信徒謹言慎行,對于不聽勸導的信徒予以懲罰,于地上繪一結印,當信徒踏入其中,則當緘默三分鐘,期間不得移動,不得出言,時間過後若坦誠錯責則可自由行動。
這種玩意都不過是騙騙人的,塞納沒想到還真的有,而且這難道不是教堂當中的人繪制才能有效嗎,以諾會在地上畫這種玩意?!
“是誰告訴你的?”以諾臉色黑得透頂,手攥得咯咯作響,“卡特神父的事,是誰告訴你的。”
聞言站在以諾面前的人戰栗了一下,輕聲道:“是卡特神父的靈魂親口告訴我的。”
以諾一怔,那一瞬間仿佛周圍的東西都遠去了,他似乎回憶起了什麽,呆愣愣站在原地。
半晌以諾才低聲:“你知道卡特神父的靈魂在哪裏?”
“是的,我不僅知道,還能為你帶回他,相信我,只要一滴血就夠了。”
騙子!這是騙子!
三分鐘如此漫長,塞納急得汗流浃背,內心咆哮卻無法動彈。
“不,我只要那部分靈魂,他應該前往天國,而不是這人間。”以諾的手微微顫抖,罕見地失态。
“是的,是的,卡特神父應該前往天國,一滴血,只要一滴血。”
那人的一邊肩膀被以諾捏得發痛,神色是難以抑制痛苦,仿佛正在經受什麽煎熬,卻仍堅持向以諾索求血液。
以諾臉色浮現出猶豫,茫然不知所措,擡頭看見不遠處急不可耐的塞納。
銀色的十字架在以諾胸前顫動,很快連同整個地面都在打顫,一條縫隙在地面迸裂,正好開裂在塞納腳邊,圖形出現了一條裂縫,塞納踉跄撲倒。
“他是騙子!以諾!他是騙子!他是帶來了地獄惡靈的偷渡者!”
那人發出一聲凄厲的怪叫,瞬間消散在原地,開裂的地面讓以諾繪制在教堂周圍的結印同樣出現了瑕疵,那些渴求純潔魂靈的邪祟仿佛是得到了什麽號角,從四面八方湧向了教堂。
“你他媽怎麽還在這!”咆哮尖銳地穿透過塞納的耳朵,自後方傳來。
漢克慌慌張張出現在教堂門前,怒罵間焦急地拉起塞納:“全都來了,我穿過森林的時候,看見周圍的邪靈都在往這裏來!”
“這是怎麽回事?”漢克看向前面手還停在半空的以諾。
以諾轉瞬已經恢複了常态,語氣強硬:“你們先出去。”
漢克沒有猶豫,立刻拽上塞納跑出了教堂,等跑出去數十步,身後的教堂已經不知蹤影。
塞納錯愕,卻聽漢克道:“先別管他了,以諾可不需要我們這些拖油瓶。”
待兩人跑了有點距離漢克拉住塞納:“我和你可不一樣,我需要指引才能看見善于隐藏蹤跡的偷渡者,如果你沒有撒謊,那你可以很容易就看見吧,用點你的感知,快找找那個家夥往哪去了。”
雖然塞納很想刺激一下這個驅魔人現在知道相信他了,但看情況危急只能暫時作罷。
塞納沒有猶豫:“走吧。”
街道不知道為什麽變得崎岖萬分,泥濘糾纏着路人,顯然地面的崩裂已經延展到了鎮中,以諾花費大量時間在鎮中繪制的結印在時間和毀壞的雙重作用下已經失去了它應有的效力。
黑色的陰影飛躍頭頂,把尚有幾絲光芒的天空蒙得徹底發黑,這是洶湧的邪靈,發出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見的嘈雜噪音,漢克本想對付一二,但看看這巨大的數量,只能低聲咒罵一聲,去追始作俑者。
憑他們兩人的力量對付這多如蝗蟲的邪靈還很艱難,不過這些邪靈也根本無暇顧及這兩人,他們早被另一邊的純粹靈魂誘惑得不知周圍,只有一個方向,只有一個目的,以前費盡心力都沒有機會品嘗的靈魂,在今天,在此時此刻,近在咫尺!
塞納不清楚這種場面是怎麽産生的有些驚慌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知道,”漢克的臉色極為差勁,“這種場面上一次見到還是在自來水廠。”
自來水廠,這個讓漢克威名遠揚的除魔地點塞納再熟悉不過了,正是因為自來水廠的大規模驅邪讓漢克一躍成為一流驅魔人。
“不過,自來水廠比起這個可差遠了。”漢克自嘲着自言自語。
這句話讓塞納臉色蒼白,自來水廠事件過後漢克元氣大傷躺了近半年,這也是只有像多米索這樣親近的朋友才知道的內情。
如果說連自來水廠那傳聞中的可怕景象都無法與此比拟,那這恐怕就是最接近末日的景象了。
艱難的跋涉在臨近醫院結束,塞納腳下生風,直奔頂樓。
漢克暗暗咒罵一聲,早該想到醫院是他們的據點,這承接生與死之處一直以來都是邪祟最愛之地。
塞納突然明白為什麽他在鎮子上這麽多天都沒發現異常,醫院可是收集血液再好不過了的地方了,不必遠行一切便可處理妥當,而且神不知鬼不覺。
有了血液就擁有了引誘的媒介,天知道會引來什麽地獄惡棍,至于偷渡者專程拜訪的那些人,很可能是沒有在醫院留下血樣,那對老夫婦不知道是什麽情況,但酒吧老板聽老巴裏說是死都不願意去醫院的人,每次都仰仗自己的好身體和藥物,至于神父……
“卡特神父是誰?”塞納忽然想起什麽,問身旁人。
“是教堂的上一任神父……是一位最值得尊敬的神父。”漢克似乎不願意多說,“快到了嗎?”
“樓頂。”
塞納只覺得自己被用力推開,漢克一個箭步越過幾層樓梯,幾下就沒有了影,塞納被撞得肩膀生疼,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在心裏罵了一句又趕緊跑上了樓。
塞納趕到的時候看見漢克拿槍對着站在樓頂邊緣的人。
“是誰讓你這麽做的!”
巨大的風撕扯着漢克的聲音,烏雲聚集在上空,閃電碎裂在雲層當中,醫院在顫抖。
偷渡者露出瘋狂而執着的神色:“是神!是我的神!”
“是神讓我帶他們團聚,是神給了我們回家的機會!”
說完偷渡者發出幾聲慘笑,死死盯着漢克:“你知道的,你看見過的,你親身經歷過的!”
漢克臉色蒼白,手微微顫抖。
“你知道鋪天蓋地的聖水灑落到身上是什麽感覺嗎?”偷渡者露出詭異的笑,“我知道,我再清楚不過了。”
漢克咬牙切齒:“你們……罪有應得。”
“這個世上,又有誰敢說自己毫無罪孽,就連你們信仰的卡特神父都不敢說!”
“那是你們的污蔑!”
“污蔑……呵呵……哈哈哈哈,說的沒錯,是污蔑……是污蔑!”
就這麽狂笑着,偷渡者張開雙手墜落下去,塞納和漢克慌忙跑向邊緣,滾燙的風險些燎翻兩人,地下開裂出巨大的縫隙,偷渡者落入火紅滾燙的巨縫,轉瞬就消失不見。
随後巨縫緩慢合攏,就在巨縫合攏的一刻,醫院門前出現了一個人,他穿着寬大的黑色長袍,衣擺随風起舞,銀色的十字架在胸前晃動。
塞納胸口抽緊。
那個人轉過頭看上方的兩人,微微笑了起來,端莊的模樣讓這個笑充滿仁慈。
漢克臉色大變,卻見那人微微擡手,不等兩人後退,醫院的頂端塌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