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啓示
以諾仰視着這個龐然巨獸,這頭奉命守衛地獄之門的可怕家夥顯然不知道自己被當成了槍使,它只是遵從自己的職責本能,也虧猶尼耶為了引出這個家夥專門找偷渡者從地獄帶來那麽多邪靈。
不過從某個方面而言這也是咎由自取,想到此以諾露出一個蒼白的笑,手上的血液已經幹涸,聖水滲入傷口帶起有些奇異的痛感。
以諾後退兩步,這裏還有很多無辜的靈魂,自從卡特神父之後越來越多靈魂被滞留在人間,把這個不長眼的蠢狗放出去可是災難性的。
所以說聖水銀彈什麽的有時候真的太礙事了!
以諾低下頭珍重地取下十字架,親吻它的頂端後放在衣服內側貼近胸口的位置。
他微微仰頭,憤怒取代了那雙眼中的溫和,拉住自己的衣擺驟然用力,神父的長袍沿着腰兩側的銀線被撕裂,銀色的卷曲花紋像是有生命的藤蔓,延伸過這黑色的長袍,在下擺勾勒出交纏的十字裝,仿佛它天生就該如此模樣。
這麽一來行動就不再受到牽制。
手伸進衣服內側的口袋,以諾掏出來一對銀色的東西套在手上,它們完美契合神父的手指,每一個連接處還烙印着特別的聖印,這麽做完以諾在自己胸前劃了一個十字。
願神原諒我的行為。
原諒我不知勤儉以及接下來的暴力行為。
确定了靈魂逃跑方向的巨獸已經蓄勢待發,雖然看不見但它的每一根神經都是為了追捕地獄離開的家夥所準備的。
纏繞着烈焰的四足踩踏出皲裂的爪印,火焰席卷了一切,周圍滿是飄零的灰燼。
銀色的指虎閃閃發亮,以諾活動了一下脖子,就在巨獸奔出的前一刻飛撲過去與它狠狠撞在一起,吃痛的獸類發出一聲嚎叫向後迅速退了幾步,擺動自己兩側的頭顱試圖确定剛才襲擊的來源。
但不等它繼續分辨下一拳緊随其後,以諾仿佛要把自己剛才無力的憤怒全發洩在這裏,每一拳下去都會發出擊打聲和獸類的嚎叫,這種原始攻擊性的銀器在以諾手上發揮出了最大的能力。
以諾穿透火焰,無形的屏障替他阻擋了灼人的威脅,每一下攻擊都只會比上一次更加兇猛,利爪與火焰,銀器與鮮血,地面發出戰栗的吼叫。
沒有人能知道這樣普通的一個神父怎麽會有如此逆天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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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頭已不知打下去多少次,巨獸其中一顆頭上凹陷下去一部分,地獄的烈焰熊熊燃燒但無濟于事,它發出類似犬類的哀叫聲,即使有三顆頭也想不明白是什麽在阻攔它。
打開的地獄之門源源不斷吸引進去低級的邪靈,它們在深淵邊緣慘叫嚎哭,在地面上劃出不規則的痕跡,但只能無力地被拉扯進去。
巨獸在縫隙周圍徘徊,原本它是準備把所有滞留在人間的東西不論善惡都帶回地獄,但現在它顯然開始權衡這麽做是不是值得。
看見這頭獸類仍舊徘徊不去,以諾合攏雙手,又攥成拳狀,輕輕吹了吹指虎上并不存在的灰燼,微微擡頭,眼底閃過亮色的寒光。
“願主保佑你,阿門。”
以諾低聲說完立刻躍起揮拳而上,狠狠一拳打在它的右邊頭顱,巨獸嚎叫一聲,地獄的火焰沖破地面,但對于以諾卻沒有帶來什麽傷害,只有風帶起他翻飛的衣袂。
巨獸因這一下猛然被砸回了地面,地獄之門已經将邪靈吸收将盡,巨獸似乎還不死心,猛然噴出一大片血液,不甘地哀鳴一聲陷入地獄之門。
沾染了血液的一切都在向地獄陷去,這頭獸類的血液逆流,離開它身體的血液會想盡辦法回到自己主人身上。
以諾松手,染血的指虎掉落在地上,震顫了兩下也随之落入地底裂縫。
反觀以諾,本該渾身血污的他卻幹淨得不像話,那些繡在領口的銀色花紋逐漸黯淡,它們完成了守護主人的使命,沒有讓任何污漬沾染到他,于是這些銀線便脫落開裂,留下幾個巨大的破洞,原本精致的神父長袍頓如破布飄蕩。
天還是黑沉沉的,一絲黎明的曙光都無法穿越,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雨水緩慢滴落,原本只是淅淅瀝瀝的小雨,随後逐漸變大,以諾感覺自己開始脫力,緩慢跪坐在了廢墟當中。
他的面前是原本矗立在教堂頂端的白色十字架,現在它開裂成兩半滑稽地插在廢墟當中,猶尼耶留下的十字架正掉落在那十字架雕塑的前方,已經開始發黑,雨水一浸泡竟化開來去。
這是猶尼耶徹底背叛的證明,他已經抛棄了神。
或者說,神也抛棄了他。
以諾将手探進水窪中,握起一灘污濁的雨水,順着指縫又緩緩滴落。
以諾揚首看天,看見無數的雨滴濺落下來,落在臉上卻比方才的火焰更加灼熱,像是綿密的絲線,織就這落幕的天地。
這只是普通的雨水,但場景卻和那一天一模一樣,純黑的天,滿天的水,一切都在重演。
再一次,他再一次失去了卡特神父。
但他流不出任何軟弱無助的液體,他只是心如死灰,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趕到教堂附近的兩人被一層透明的屏障阻攔,只能看見有些模糊翻飛的影子,邪靈向當中湧去,但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他們只是身不由己。
灰色的影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止了移動,他們聽見了嚎叫,感覺到地面滾燙顫抖,最終一切寂靜。
黑色的天空沒有變化,灑落了透明的雨水,在雨水的洗刷下一切漸漸變得清晰,他們可以看見大片的廢墟,碎裂的十字架戳出地面,以諾跪在那個十字架前,仰頭看着黑沉沉的天空,雨絲在他臉上留下痕跡,看起來像是肆虐的淚水。
這個景象不知道為什麽讓塞納覺得難過,感覺有什麽從這個人身體裏流逝了,屬于神父的那層光芒似乎不再閃耀,留下的只有失去信仰者的茫然。
像是被神遺棄。
就連塞納的情緒都被感染,他覺得不對勁,一切都不對勁,不是他來的那一刻起,而是從很久以前一切就開始不對勁起來了。
一種可以被稱之為命運的感覺攥住了塞納的思維,讓他眼前開始不再清晰,像是在看一場颠倒天地的劇目,所有的一切都是這幕劇作的一部分,他們都是演員。
不受控制,不受阻攔,這場劇作必定要如此不受控制地瘋狂疾馳演繹,直到劇終。
以諾無意識地握緊胸前的十字架,就在那一刻,他感覺到被遺棄,他追尋的一切似乎全部模糊不清,變得毫無意義。
等待了不知多久雨水逐漸停了下來,一線陽光落在那碎裂的十字架上,有什麽順着陽光而來,緩慢纏繞在十字架的殘骸上。
這是一團沒有行跡的燦爛火焰,柔軟而溫暖。
以諾無意識地喃喃出聲:“神真的已經不在了嗎?”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問出了聲,或者這只是自己腦海中的聲音。
靜默片刻,真的有什麽回應傳來,只是不知來自何處。
“不,神還在,他只是離開了人類。”
“為……為什麽?”
“因為神失望了。”
“神怎樣才能回來?”
“只要達成神的要求神就會回來。”
“什麽要求?”
“神在離去前留下箴言——唯有死物生情,叛者歸忠之時,我才會回到世人身邊。”
“我不明白……”
“沒有人能明白,但神一日不在,人間便一日不寧,神或許很快就回來或許永遠不回來。”
以諾茫然不知所措,眼神發愣,握着十字架的手越來越緊。
火焰在消散,唯有缥缈的聲音緩緩留在空氣中:“時間不多了,在人間徹底變成煉獄之前,遵從自己的意志,做你力所能及之事吧。”
力所能及?我麽?我能做什麽?
而且……為什麽是我?
以諾緊緊握着十字架彎腰埋首在廢墟之上,張大嘴卻發不出絲毫聲音,無從問起,無話可問。
他曾對無數人說過無數遍願神與你同在,但此時此刻他只希望這句祝福不單單是祝福而已。
神啊,告訴我這一切到底是什麽?我該怎麽做?
告訴我,我該怎樣才能救回我的神父?
一周後。
“在邊陲小鎮發生的地震截止前日已經确定沒有傷亡,地震雖然波及了整個小鎮,但幸運的是除了教堂倒塌以及醫院頂樓邊緣墜落之外沒有任何損失,基于這堪稱奇跡的事件我們可以相信是神在保佑着我們,只是遺憾教堂中的神父暫時無法聯絡,無法告訴我們在地震發生前有怎樣的神跡……另外在地震發生前不少居民表示自己看見了逝去的故人,接下來我們可以采訪……”
塞納關掉了電視,把遙控器丢在沙發裏。
“真是大動靜,”路過的多米索看了看電視,“或許作為當事人的你可以給我些超乎想象的爆料。”
“除了邪靈在我頭頂開party之外我沒法告訴你更多了,哦,對了,醫院那個,我傷成這樣是因為從上面掉下來了。”
多米索笑了一下:“那你可真是命大。”
那一跌雖然沒有要了塞納的命,但回來背上青得發黑的淤痕還是把多米索吓得夠嗆。
“是啊是啊。”
“漢克呢?”
“他表示一命換一命扯平了,不準備和我一起走。”
“肯定是因為你說了什麽讨厭的話。”
塞納誇張地攤手,滿臉是做作的無辜:“上帝作證,我除了打了他一個黑眼圈之外什麽也沒說。”
“……”
多米索無奈搖搖頭,對于塞納把語言上升到行動的行為表示不贊同。
“管他的,反正還會有其他的人。”
塞納這麽說的時候腦海裏冒出來以諾的臉,這個人在對着十字架說了一堆話之後就離開了,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相信我,漢克已經是脾氣最好的了。”
塞納輕哼一聲:“你怎麽能确定自己見過所有驅魔者。”
“至少注冊的我都見過。”
塞納漫不經心地看向別處:“誰知道呢,或許某些驅魔者更喜歡神父這一類神聖的職業。”
化療的痛苦已經開始讓莉西不堪忍受,為了免去日漸看着自己漂亮金發脫落的無力,莉西主動要求剃掉了頭發,這讓她看起來格外脆弱,一雙眼睛顯得大得瘆人。
莉西的母親看着自己女兒的時候總是忍不住想起孩子以前的快樂時光,這讓她流了不知多少淚水。
午後令人困倦,輪班的護士還沒來,前臺的小姑娘已經開始昏昏欲睡,直到一個高大的影子擋住她的視線。
擡眼是一束熱烈的向日葵,而比它更引人注目的是捧花人。
前臺接待的護士在看清訪客的時候竟然呆了一下,這是她第一次看見如此氣度不凡的人。
在報過病患名字後這位紳士禮貌地道了謝,緩步走向了目的房間。
目送訪客離開護士尚不能收回視線,突然有些慶幸輪班人的遲到。
病房的門被輕輕敲響,看見來人讓莉西母親大感吃驚,看着對方摘掉帽子還讓她感覺很不真實。
“神父?”
眼前的人穿着寬大的風衣,裏面着灰色的襯衫,西裝褲襯得一雙腿修長,這是從來沒有見過的打扮。
以諾的臉上露出微笑,穿便裝配上這個笑容迷人得不像話。
神父放下了蓬勃的花束。
“請原諒我的冒昧到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