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逃離
塞納所看見的,關于索菲亞與她祖母最近的一次記憶是道別,饒是如此,也已經是多年前的回憶了。
索菲亞離開時告訴她的祖母她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法回家了,不過她會經常寄信回來。
兩人相擁道別,索菲亞并不知道在她離開不過一周,她的祖母就因為突發疾病離別于世,而這場離別也持續了七年之久,兩個孤魂各自守望,等待着并不會到來的重逢。
塞納能看見索菲亞道別時的緊張與雀躍,但沒人明曉她到要去做什麽。
而此刻,塞納更想知道這個姑娘離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她香消玉殒。
不過這些都要等以後再容他考慮,現在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才是最上策。
塞納回頭對以諾道:“我們再在周圍查看一下,準備離開。”
兩人分頭在屋子裏查看,屋子很空曠,除卻僅剩的一些無法搬走的破舊大件家具,房子中找不到太多私人相關的用品。
塞納順手拿起那個手镯揣進口袋,這是唯一能指引他索菲亞方向的東西,等這些事情完結他會依照鬼魂的希望找找她的孫女,完成她的遺囑。
這并不是具有約束力的承諾,全憑應答者的自覺,因而塞納對這個鬼魂的信任還是頗為受寵若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久不見人的緣故,才讓她如此迫切地對陌生人付出信任。
畢竟長久的孤寂總是容易令人的心防變得脆弱,如若她遇見的不是塞納,現在或許就是另一種結局。
不過從某個角度而言,她與塞納的相遇也是注定的,若非追尋這稿紙的氣息,又有誰會來到這裏。
一番尋找下來除了添了一身灰,沒有更多收獲,透灰蒙蒙的窗可以望見墨藍色逐漸融化的天邊,已經開始有別的人家亮起燈,準備一日的工作。
“我們要盡快離開了,這種與毒販工廠毗鄰而居的城鎮多有着大大小小的眼線,”塞納準備往樓下走,“神父你也不想再重新體味一次追逐戰吧。”
以諾并沒有跟上,仍駐留在索菲亞房間裏,凝視着眼前的牆壁。
“塞納,等一等。”
Advertisement
以諾邊說着後退兩步,像是在觀察什麽,随後湊上前伸出手貼在牆壁上,牆上已經浮起很厚的一層灰,勉強看清下面是有着奇怪圖案的牆紙。
手指放上去時可以壓實一層灰,以諾以側掌稍用力抹去牆壁上的污垢,經年累月的堆積并不是那麽輕易能除去,以諾緩慢地掃除,整間屋子變得灰塵漫天。
“咳咳……神父,你在幹什麽?”塞納用手撲打着眼前的灰塵,而它們無孔不入,只能用衣領蒙住口鼻才勉強好受一些。
以諾也時不時咳嗽幾聲,用另一只手的袖子掩面,灰塵落在以諾身上,令他變得灰撲撲,相對的則是牆壁逐漸幹淨,當下面的圖案慢慢清晰時則完全是另一個樣子。
這并不是他們以為的斑斓牆紙,而是一幅畫。
在牆壁上作畫并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不過這個圖案何其熟悉,兩人看着時都說不出話。
即便因牆皮剝落圖畫很多部分都缺損了,清晰完整的圖像仍能在心裏描繪,圖畫所繪制的是一年四季,畫工不盡完美,但看得出繪制人的用心。
以諾看向塞納,猶豫地詢問:“我們應該是在哪裏見過這個畫吧?”
塞納很想掏出自己的手機,對照着之前拍下的照片确認細節,可惜這些私人用品早都在被打包送到毒販工廠前搜走了,指不定現在躺在哪個垃圾桶裏。
克裏斯托弗在他小木屋中畫下的壁畫絕對充滿美的沖擊力,至少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對畫并不感興趣的以諾也許還需要猶豫一下,仔細觀察過那些圖畫的塞納可以給出絕對的肯定。
除卻畫工上的差異和個別細節不同,兩處畫的內容極盡相似。
塞納湊近看了看:“你認為會有這樣的巧合嗎?”
這麽問便是認可以諾的懷疑。
以諾一時語塞,思索片刻:“索菲亞和克裏斯托弗認識?”
“也許,但只是猜測,”塞納撓撓頭,“像是把自己的卧室拍下來放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主頁,恰好被克裏斯托弗看見并模仿……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這種話塞納都沒底氣編下去。
“如果能盡快回去,我們也可以再找一次克裏斯托弗,不過現在,神父,我們必須要離開了。”日出是很快的,他們沒有那麽多時間讨論這個問題。
天邊破曉的前一刻,兩個騎馬的影子背離城鎮進入了沙漠腹地,然而在他們意料之外的是回去并沒有想得那麽簡單,他們需要花不知多少精力才能穿越國境回到弗拉格斯。
因為邊境的警察不知為何比往日多了兩倍,或許是因為聽聞鄰國毒販正在慶祝屬于他們的獨立日,為防這場瘋狂的節日影響到弗拉格斯不得不如此。
畢竟在平日都能在大街上看見警車與毒販争相追逐的場景,這種時間難保他們不來騷擾。
兩人只能暫時在邊境徘徊,塞納偶爾還能抓些沙漠動物充饑,以諾就只能靠那些幹巴巴的綠植勉強過活。
“如果再不會回去,我就要學會仙人掌的一百種做法了,”塞納看了看自己因為不小心被紮得有些腫的手,“恭喜它榮升我最讨厭的植物第一名。”
“我們還要等多久?”
“不知道,也許是等這群該死的毒販過完他們自以為是的節日之後,亦或是恰巧某個守衛警員偷懶的時候,總之很随機。”
“如果和邊境人員講明我們的遭遇,可以回去嗎?”
“可以,”塞納漫不經心點點頭,“同時你會在監獄裏獲得時限不定的長期住所,而且包吃。”
以諾不再發問,默默把一個烤好的仙人掌遞給塞納。
一想到這個邊緣有些焦黑的幹癟綠色玩意将繼續出現在自己接下來幾天的三餐中,塞納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嘔吐的欲望。
蜥蜴和蛇在最初幾天抗拒過後順利下了肚,味道當然好不到哪去,但總比這個偶爾還會紮嘴的東西好。
不過要做這種糟糕與更糟糕之間比較未免太凄慘。
塞納捏着烤仙人掌,慢慢垂下手:“這樣下去不行。”
以諾小口咬了仙人掌的一個角,疑惑地看了看塞納。
“以諾,你聽說過‘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句話嗎?”
“為什麽說這個?”
塞納反問:“你覺得毒販會找我們倆嗎?”
“大概會稍微找一找,沒有收獲應該不會繼續追尋”
“那如果他們知道我們非但沒有逃遠反而回到了城鎮會怎麽樣?”
“……”
“見過我們倆并記得模樣的毒販應該沒幾個,我們回去稍作僞裝大概是可以蒙混過關的。”
“不過我們為什麽要回去?”
“只有他們擁有跨越國境線的秘密通道,如果混入他們我們就能知道入口在哪裏。”塞納還能依稀記得他們出來時看見的集市,他有理由相信這個入口就藏在城鎮的某個集市當中。
“這很危險。”
“但至少有試一試的價值,神父你應該還記得我最開始感應到的氣息就在弗拉格斯,那半張稿紙還在游離,這期間它還會被怎樣使用你我都無法保證。”
這是牽引以諾的最佳借口,塞納只要抛出這個餌,無論幾次以諾都會乖乖咬鈎。
以諾似輕輕嘆息:“那我們該怎麽僞裝?”
“等去了城鎮,我們自然就有辦法。”
塞納說時胸有成竹,完全沒有不确定含在其中。
就在他們在邊境等待的時候,亡靈節已然到來,人們為紀念死者,扮做亡靈游蕩在大街小巷,紀念自己故去的親人。
就如同那個鬼魂消散前所說,對這裏的人們而言,身體的死亡并不是終結,每一個人都将繼續活在自己親人的追憶中,這是一種血緣紐帶,直到再無人憶起,那才是生的終點。
死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人們不為此悲傷,甚至為其歌頌。
塞納和以諾特意挑選了夜晚回去,此刻真實的亡靈和扮演的亡靈魂混跡在一起,對塞納而言還真有幾分難以分辨。
看見街道上化過妝的人群,以諾似乎明白塞納為什麽那麽肯定易于蒙混,只是不知道塞納有什麽辦法進行所謂僞裝,只能跟着他走到一戶人家前。
“神父,你知道亡故之魂往往最渴望什麽嗎?”
說着塞納敲了敲門,在以諾回應前自顧自回答:“亡如生時過往,所以他們滞留故居不去,圍守親人不離。”
話音落下的一刻門開了一條縫,開門人疑惑地看了看門口的兩人,不知道在這樣重要的節日怎麽會有人不祭奠自己親人還到處亂跑。
塞納調整了一下表情,和善地微笑:“請問這裏是巴爾維諾先生家嗎?”
開門人遲疑了一下:“您是找我父親?不過他已經……”
“我知道,”塞納在對方遲疑的片刻接過話,沒有提起那個令人不愉快的單詞,“我來這裏就是受他所托,如果不介意,你願意和我聊一聊嗎?”
實際上巴爾維諾先生此刻正站在她女兒身後,吹胡子瞪眼看着塞納,對這個用死人做托的家夥很不滿,而這正是塞納需要的。
“請問你到底是誰?”
“我的身份并不重要,”塞納擡頭看了看鬼魂,與他目光接觸,“重要的是我能夠讓你再次與自己的父親說說話。”
塞納曾經熱衷過做活人與死人之間的橋梁,為陰陽相隔這人帶話,但這種吃力不讨好的活很快就被他摒棄了。
溝通本就是困難的,信息不對等帶來的矛盾即使是活人都難以應對,诓論身處兩個世界之人。
在幾次代為争吵後,塞納疲憊不堪,不再考慮帶話的工作,不過眼下這卻能幫助他獲得一些酬勞。
在巴爾維諾先生女兒将信将疑的目光中塞納準确地描述了她父親的模樣,順便說了一些關于她的事。
而已是魂靈狀态的巴爾維諾先生也從開始的鄙夷變成了期待,站在塞納旁邊不停對他說話,望他轉達。
這并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心滿意足的一人一鬼給了塞納需要的東西。
一點油彩,兩件服裝以及小鎮地圖。
同時這帶來了些多米諾效應,巴爾維諾先生迫不及待地分享了塞納能聽見鬼魂聲音的事,兩人畫好妝出門的短短幾分鐘,堆積了不少慕名而來的鬼魂。
放尋常塞納早煩透了,但這次意外地耐心一一幫忙,實在不行的予以道歉。
通過這些鬼魂,知道密道的入口也不是什麽難事,告訴他們入口恰好還是一位毒販成員,他對自己生時過往頗為後悔,拜托塞納給自己家人說了好多道歉的話。
此刻獨立日的慶典正在熱烈地舉行,入口處的守衛幾乎全都投入了節日,看守簡直不能再松懈。
繞過守衛偷偷鑽入地道,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還有很多魂靈替他們引路望風,堆擠在一起,盼望塞納下次再來,幫他們和家人對話。
繼警犬之後,塞納又開發了電話的功能。
塞納挨個答應了,但誰知道他會不會再踏上這片土地。
以諾跟在塞納後面,只能看見他被團團霧氣包圍,他對塞納這種讨鬼喜歡的特質說不上什麽感受。
不能說不好,但總感覺被鬼喜歡似乎并不是什麽特別值得高興的事。
眼見快要抵達出口,塞納順便向他們問了問關于索菲亞的事他們有沒有了解的,畢竟這麽小的鎮子,大家天天見面,總會有一兩個了解的。
鬼魂們為了塞納日後的幫助,迫切地想要表現一番,七嘴八舌說起來。
“索菲亞?卡洛家的索菲亞?和祖母一起生活的那一個?”
“我記得她似乎考上外國大學之後很早就移民了。”
“她是不是回來過?”
“不記得了,我已經好幾年沒見了,還有她的祖母,我聽說去世了,不過我們沒有一個人見過。”
“總之她家很久沒人住了,不是說她帶着自己家人移民和自己男友一起住了嗎?”
“她有男朋友?”
“誰知道呢,這個年齡了總會有的吧,好像聽說是個藝術家。”
“這可別亂說,你上哪聽說的,”一個鬼魂哈哈笑起來,“我還聽說她是切瑪的私生女呢!”
切瑪——這個地方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毒販,那個口耳相傳有着傳奇發家史的家夥,關于他的轶聞每個人都能說出一堆,對于終日無所事事的鬼魂而言更是談論的好對象。
塞納對這個名字聽了都不知道多少遍了,在毒販的工廠他已經深刻領教過了。
鬼魂們一說起切瑪,個個跑題瞎侃起來,塞納可沒空再聽這些,看見出口近在眼前,邊說着道別的話邊拉着以諾從出口翻出去。
現在正是夜晚,看門的人在另一個屋睡着,他肯定也不相信有兩個不速之客竟然敢通過毒販的密道穿越國境。
從倉庫逃出,踏上實在的地面兩人總算舒了一口氣。
塞納半開玩笑:“這可真是一趟特殊的旅途。”
以諾不知道怎麽說,這對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麽旅途,險途更為合适。
“我們……”
“嗷——唔——唔——”
高亢的狼嚎由遠及近,很快幾頭狼從周圍躍出,呲出白色的利齒,圍困住兩人。
高處,一頭皮毛光滑的狼俯瞰着下方,俨然是作為頭狼指揮着狼群。
之前想說的話卡在口中,塞納幹笑兩聲:“這可真是——一場別開生面的接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