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淵源

瑟西淚眼婆娑地看着塞納:“我已經無力繼續看這一切了,交給我紙頁的人曾說我可以借由此解脫自己,求求你告訴我,怎樣才能逃離這一切。”

塞納張口結舌,他不知道瑟西到底經歷過什麽,更無法理解她近乎崩潰的情緒宣洩,那纖細指尖握住的紙張仿佛帶着千鈞祈求,令人不敢接手。

“我還是不懂你在說什麽,”塞納側頭看了看以諾,看見了同樣的疑惑,“到底是什麽事?”

瑟西将稿紙塞給塞納,握住他和以諾的手:“你們會明白的。”

兩人無措看着只能握住他們手掌前端的小手,随着瑟西低吟咒語,某些往事湧現于他們眼前,足以令人身心戰栗。

瑟西一直以為救助索菲亞是天意,是巧合,是最偶然的相遇。

直到塞納告訴她克裏斯托弗是西頓家族的首領,而索菲亞是克裏斯托弗的至愛,她才意識到自己逃避的一切再次追上了她。

因果輪回,不曾停止。

無論她如何藏起來,如何與世隔絕,這自幾百年前遺留下來的詛咒仍侵蝕着這兩個家族。

幾個世紀前這兩個家族的先祖在轟轟烈烈的女巫狩獵活動中盲目地效忠于教會引領殺伐無罪者,這數量衆多的無辜女性當中自然不乏真正的女巫,她們在死前用盡怨恨向惡魔乞求力量詛咒這些迫害他們的人。

詛咒他們同源互憎,颠沛流離,嘗同等迫害,而他們的子子孫孫無善始亦無善終。

這個詛咒延續百年讓他們的家族崩析,讓他們一生颠沛,讓他們的子孫受到迫害不得不遠渡重洋,而這個詛咒也随着他們漂洋過海紮根在這片荒漠,操持演盡了他們的盛衰。

克裏斯托弗的悲劇是注定的,只是因為以諾和塞納的參與,讓這段軌跡稍加偏離,最終戀人之間的仇恨依舊沒有消弭,本質并無改變,索菲亞靈魂碎散不得輪回,克裏斯托弗雖靈魂尚在,以他的情況很快便會被流竄的惡靈吞噬。

瑟西看着這一切無能為力,一如幾百年前,她曾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母親被擄走,看着她被綁上火刑架,聽那高亢尖銳的詛咒之聲回蕩在黑煙滾滾的上空。

——全知全能的神,我曾以身心奉獻于你,忠于一切的教義與箴言,而此刻你卻将最不公的審判鐵劍斬向我,我心已死,不再奢求恩典。

——我詛咒,詛咒這一切,詛咒那些迫害于我的人,他們的一生将化作悲慘的注腳,死亡也無法帶給他們安寧,他們的子孫必受親族連累,手足相殘,妻女受辱,而我的後代将獲永生,得見證他們的慘劇永不收場。

Advertisement

——為此我向世人唾棄的惡魔進獻,以我的魂靈,乃至任何可以奪走的東西,作為代價!

愚昧的人群觀望着,振臂呼喊,所謂的神職者站在高臺之上,眼帶嘲諷地聽着這個女人的詛咒,看着她化作黑炭,旋即開始下一場審判。

瑟西站在遠處,看着自己母親焦黑的屍體,她們不曾作惡,甚至以巫術救助人們,得到的就只是這些,這一切化作了瑟西永久的夢魇。

從那天開始,瑟西不再長大,維持着小女孩的模樣,即所謂永生。

最初她也恨着那群殺死她母親的人,跟随着他們,看他們如自己母親詛咒的那般痛苦死去,飽受戰火□□,流離失所,新生兒夭折,子女若僥幸長大,很快也會被各種災禍奪走性命。

最可笑的在于當初跟随教會燒殺掠奪的幾個家族最後被裁定作異教徒,被迫遠渡重洋,逃離家園。

瑟西面對這一切從開始的快意到麻木最後痛苦不堪。

仇恨開始不再如最初那麽強烈,時間女神一點點擦除瑟西過往的記憶,自她母親死去後一百年,她就已經看厭了慘況。

待連母親的面容都開始模糊時瑟西終于意識到這個詛咒既是對那些迫害她們的人,也是對自己,永生是一個牢籠,将她永遠困在人世間,一遍遍見證仇人的災禍,壓迫她的神經直至崩潰。

她的眼中時刻看見殺戮,她的耳中充斥慘叫,就連呼吸到的空氣都帶着屍體的腐臭,無聲告訴她詛咒的靈驗與嚴酷。

這是無人可知如何解除的詛咒,瑟西只能用最消極的方法應對。

躲藏,逃離,到人跡罕之處,到環境極端惡劣的地方,學習那些枯燥的咒術,将自己封閉在世界的角落,不看,不聽,不想,忍受永生的孤苦。

直到有一天,一個特別的人找上了她,交給她一頁質地柔軟的紙張,上面帶着惡魔的氣息。

“利用這個你可以選擇繼續複仇,也可以選擇解脫自己,但它并不屬于你,終有一日,它真正的主人會來尋回它,此前,請随意使用。”

瑟西不明白找上她的人是誰,又是為什麽給她這個,未免節外生枝,幹脆藏在自己藏書的深處,在救助索菲亞時才終于派上用場。

此刻,看過索菲亞和克裏斯托弗相繼消失,瑟西終于見識了這個詛咒的可怕之處,無論她怎麽躲避,詛咒的陰影會永遠追随着她,以一種看似偶然的必然迫使她見證自己仇人後代重複的悲劇。

這裝在幼小身軀中的,實際是一個早已歷經時間蹉跎,千瘡百孔的滄桑魂靈。

塞納率先掙脫了手,差點喘不上氣,以諾是在瑟西松開手後才慢慢放下手,那雙暗藍色的眼眸中閃出震愕。

三人陷入了各自的情緒,沉默中只有呼嘯的夜風。

“這是屬于獻祭一類的詛咒,”塞納艱難地開口,“只有再次獻祭祈求解除詛咒,才能結束這一切。”

但沒人知道瑟西的母親到底是向哪一個惡魔獻出靈魂。

“抱歉,我只知道這麽多。”塞納甚至不想說這些話,這段時間強加給他的情緒太多了,幾乎要把他壓垮。

瑟西動了動嘴唇,眼神緩慢地黯淡下去。

塞納看一旁的以諾,後者似乎陷入了什麽不可言說的情緒之中,無法自拔。

“以諾?”

以諾回神,眼中是清晰可見的倉惶:“剛才那一切是真的嗎?”

他的語氣有些不穩:“假借□□義,煽動無知的民衆,去迫害無辜之人,這些……都是真的嗎”

“神父……正如我一直告訴你的,并不是每個神職者都像你一樣,神會因為人們的私欲,被随意征引。”

以諾捂額,對于這樣的宗教歷史,他并不了解,他清楚知道這只是一場屠殺,硬是冠以神聖之名。

像有無形之手緩慢扼住以諾的脖頸,記憶中的瓢潑大雨沖刷過他零碎的回憶,人們在面對煽動時會化作一整片浪潮,毫無獨立判斷力去做某事,淹沒摧毀一切他們以為的敵人。

“你沒事吧,以諾。”

塞納伸手扶住以諾的肩膀,發現後者一只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胸膛。

以諾流下了冷汗,臉色蒼白道:“還好,我只是……想起了某些事。”

無暇深究以諾回想起了什麽,塞納手掌又開始刺麻麻地痛,掏出被撕破的兩張稿紙,它們親密地貼合,重新變成完整的一份。

就在稿紙變成完整的一份時,上面閃過一個猩紅的名字,不等塞納做什麽,稿紙已經迅速與他融為一體,遍尋無蹤。

與此同時惡臭的風再次席卷而來,方才退離的惡靈張牙舞爪卷土重來,瞬息沖上天空,完全掩蓋了天光。

塞納還記得方才看見的名字,屬于一位惡魔,無論他在人間有怎樣多的別名,所有的書裏統一稱他為——別西蔔。

風吹得人睜不開眼睛,惡臭令人頭昏腦漲,飛舞的沙石之間一個身影逐漸清晰。

“精彩絕倫。”

走出來的人影帶着另大地顫抖的腳步,輕佻地鼓了鼓掌。

待看清面前的三個人,別西蔔發出疑惑的一聲。

“我還在想地獄的老朋友怎麽會把我叫到人間,”別西蔔伸出手,黑色的指甲在以諾和塞納之間來回移動,“是你們誰獲得的召喚之法,是來讓我實現什麽願望嗎?事先說好,惡魔從無人情,即使是別人幫你們召我出來,完成願望同樣要以等價來交換。”

哈珀竟然還附加了召喚在稿紙之上,給他們搞來了一個大麻煩。

“不對……”別西蔔沒有等別人開口,目光逐漸下落,看見了瑟西,“我還想怎麽會這麽熟悉,原來是你啊。”

瑟西有些驚懼地看着別西蔔。

“讓我想想,嗯——你的母親曾經向我祭獻過呢,沒想到這麽快我們又見面了,五百年啊,真是短暫。”

聞言瑟西不再顫抖,情緒奇異地穩定下來,反而上前一小步:“我的母親曾向你祭獻?”

“當然,用她的一切,我想我對這個契約完成的非常完美。”別西蔔掃視了一圈周圍,看見了克裏斯托弗的屍體,“你的永生,還有仇人的悲慘。”

“你,”瑟西深吸一口氣,“你能接觸這個詛咒嗎?”

“解除?”

“是的,解除。”

別西蔔盯着瑟西半晌,綠色的眼珠一動不動,随後一哂:“人類還真是沒有變,因為小小的摩擦就憎惡憤恨,而又因為微不足道的恩惠感激涕零,決定用自己的靈魂祈求詛咒,又不堪忍受這一切,真是可笑又可悲。”

小女巫不知道如何回答。

別西蔔掃視過塞納和以諾,又将目光停在瑟西身上:“我也不想和別的人扯上什麽關系,只要你用靈魂為代價,我将會響應你的任何願望。”

靈魂是惡魔進行一切交易的籌碼,只要奉上魂靈,他們将會執行規定內的契約。

瑟西一愣,別西蔔微笑:“我認為這可不是一筆劃算的買賣,你難道願意用自己的靈魂來解救仇家”

“我……”

塞納忽然站在了瑟西眼前,擋住別西蔔意圖不軌的目光。

別西蔔挑眉:“怎麽,你要代替她?”

“這是對她而言同樣是詛咒,你沒有資格剝奪她的魂靈。”

“她的靈魂注定是我的,她的母親可曾允諾用自己擁有的一切來換,”別西蔔微微仰首,傲慢地看着眼前人,“當然包括她。”

以諾也站了出來:“做夢。”

“就憑你們?”

別西蔔哈哈狂笑着,身體急劇膨脹,脫離人類的形态,露出原本的姿态。

那是一大團混雜在一起的東西,無數面孔在他的身體上展露出各異的神态,蝙蝠般扭曲的數十雙肉翅遮蔽了身後的光景,喘息聲如同隆隆的雷暴。

“美味新鮮的靈魂,我已經餓太久了,不光她,人間的一切,我都會慢慢品嘗。”

沙漠中的游魂像是受驚的獸群,四散奔逃。

以諾仰頭看着這團惡心的黑影,輕推了一下塞納:“帶着瑟西離這裏遠一點。”

“你難道要一個人對付他?!”

“去吧。”

“這可是別西蔔!”

“但他本質還是惡魔,”以諾恍若沒有聽見塞納的惱怒,“不用擔心我。”

塞納驚疑不定,看以諾篤定的神情說不出其他的話。

“你還有銀彈嗎?”

塞納慌亂地在口袋裏摸索了半天,掏出來一個鋼珠:“只剩下這個,之前子彈被收走,這裏沒人會做。”

“夠了。”

以諾接過鋼珠攥緊在手中,嘴唇碰到自己的指骨,閉目低聲念念有詞,最後交還給塞納。

“就這次,讓你看一看吧,”以諾拍拍塞納,“當啓明星閃耀之時,再回到這裏向別西蔔射出這個,在此之前帶瑟西躲到安全的地方。”

鋼珠上帶着以諾的溫度,竟然有些燙手。

塞納沒有立刻行動,緩慢合掌握住這枚鋼珠,再擡頭眼中無比冷靜。

“你小心。”

說罷塞納頭也不回抱起瑟西向另外的方向跑去,他不知道以諾要做什麽,但此刻相信他就足夠了。

沙漠的另一邊,身着魔法印刻的馬兒也看見了沙漠天空中的可怖景色,立刻向着相反的方向狂奔。

跑了沒多久,馬兒突然不自主停了下來,側頭看向他們走來的人。

來人着兜頭長衫,只露出一雙眼睛,如果馬兒能夠識別色彩,将會發現這人瞳色相異。

“真是兩個小可憐,是誰奴役了你們?”

他說話的聲音輕靈悅耳,如同歌唱,甚至令生靈忘卻身後的危險。

素白的手放在魔法印上,嘆息:“魔法師那群家夥。”

“由我來解放你們吧。”

随着他的動作,魔法印記消散,馬兒也消失,取而代之是兩匹毛色潔白的獨角獸。

他摸了摸兩匹獨角獸的鬃毛:“走吧,逃離這裏,回到森林中去,遠離這個混亂的人世。”

獨角獸親昵地蹭了蹭這個陌生人,似乎很喜歡他。

“我明白,我也不該來這個是非之地,但那孩子走偏的道路終要由我糾正,這是我對亡友的承諾。”

邊說着他順了順獨角獸的毛發:“真的很像啊,不知道那孩子有沒有好好照顧拉斐爾。”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