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詛咒

混亂,這是塞納和以諾往國境線趕去時的第一感受。

從踏上這片土地開始,他們遭遇的一切無一不被混亂裹挾,如同棋盤上的棋子,被操縱着行動,卻發現規則早已被改變。

震天的樂聲刺破餘晖後的暗色晚霞,稀薄的雲層後可以看見月亮的模糊輪廓,随着往國境線前進,音樂會的聲音被不斷抛到身後,他們正在從熱鬧喧嚣中向無盡的黑暗前進,每靠近一步都會離現世更遠。

坐騎開始不安,獸類對危險往往擁有着異乎尋常的直覺。

塞納安撫了一下馬兒,望了望遠處:“應該不會太遠了,為了隐蔽我們走過去吧。”

以諾輕應了一聲,兩人下馬,拍了拍坐騎的側腰,随即一并向黑暗深入。

馬兒站在原處看着自己的臨時主人逐漸消失,咴咴叫了兩聲,它們并不明白這一切,只是作為旁觀一員觀望而已,人類的行為對它們而言和風吹沙走,鳥飛魚躍一般毫無分別——無論是神還是惡魔,也都是這麽看待人類的。

風帶來了詭異的惡臭,塞納聳動鼻尖,伸手掩住口鼻。

以諾有些不解:“怎麽了?”

“有一種很奇怪的臭味,你沒有聞到嗎?”

以諾搖搖頭,這或許又是只有塞納能感受到的東西。

“習慣了也還好,別在意。”

這股味道與塞納以往聞過的任何臭味都不一樣,塞納很難從現世找出一種味道類比,它徘徊籠罩在這一片,幾乎是在明晃晃說這裏有問題。

月亮半隐在暗雲後,貧瘠地面上為數不多的綠植被踩踏殆盡,他們離國境線已經非常近了。

按照瓦薩爾的說法,克裏斯托弗離開有幾天了,此刻趕過去能看見的多半是鬥争的殘局。

惡臭中混雜上了血腥味,連以諾都不自在地皺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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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好像突然絆到了什麽,塞納低頭,趴伏在地面上的屍體早已冷卻,肩頭有一大片暗色的痕跡。

塞納突然有些躊躇,他在腦海中已然構建出某個慘烈的場景,試圖以此為自己構築心理防線。

以諾蹲身,探到對方的後頸,冷意清晰地攀上指尖,他旋即收手。

“繼續走下去會看見更多這樣的場景是嗎?”

塞納點了點頭:“對。”

“為什麽要做到這個地步?”

隐藏在表面和平之下的永遠是無休止的争鬥與死亡。

“在工廠的時候那些鬼魂給我模糊說過兩個家族之間的矛盾,這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了,他們也說的颠三倒四,只知道是稱得上血海深仇的事件,”塞納邊走邊說,“自他們落腳于這片大陸開始,兩家每一任首領都無法得善終,而眼下的情況也正在為我們證實。”

屍體好似引路标,越走越密集,陰冷的風将死亡的氣息帶到更遠處。

終于,兩人看見一點火光,微弱地閃爍着,飄忽不定,好像快要被風帶走。

火光的兩側是一高一矮兩個人,他們身上的鮮血都已經幹涸,凝固為血色的铠甲,已經僵硬浮腫的手攥着槍,槍口相對。

“會和你走到這一步是我沒想到的,”切瑪聲音溫和,“多少年了,我竟然還有回到故土的機會。”

“大概我的父親也沒想到我能完成他的遺願。”

切瑪的臉上投下跳躍的火光,帶着詭異的笑:“我原以為你父親把你照料的很好,看見你而今的模樣我很遺憾。”

“這雙腿只是意外,但也正是失去雙腿讓我看見更多的事,”克裏斯托弗擡了擡手,“怎樣,你準備好了嗎?”

“這可真不是一場公平的決鬥,連你弟弟都沒能贏過你,我這個快入土的老頭子難道能突顯神力嗎?”

“規矩就是規矩,我不介意像瓦薩爾那樣對待你,如果你希望。”

“哈哈哈,現在的年輕人可真傲慢,”切瑪聳肩,“我曾失去一切,靠着僅剩的尊嚴熬過難關,現在,我重新回到那時一無所有的狀态,依舊是除了自尊與榮譽外再沒有任何東西。”

“如果在決鬥場上帶着傷疤活下來将會是我一生的恥辱,這個道理我可清楚得很!”

切瑪走近火堆,與克裏斯托弗靠得極近:“反倒是你,輪椅應該很不方便吧,像是我在欺負你。”

“這一點你大可不必在意,當年我就是這個狀态射穿了瓦薩爾的側臉,你還是好好擔心一下自己吧。”

兩人同時往火焰裏添了一些燃料,火光陡然竄起幾丈,照亮了一整片空間。

“告訴我,克裏斯托弗,你做這些只是為了西頓家族?”

克裏斯托弗臉色未變:“是的,僅此而已。”

兩人轉身,背對着火焰不斷拉遠距離。

這可以稱得上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兩個刀尖舔血的家族,踩在自己屬下的屍骨上,進行着最早由貴族中流傳下來的決鬥行為。

唯一的證人是那團跳躍的火焰,也可以說所有因他們而死之人的魂靈在此見證。

惡臭濃烈了起來,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走至指定地點,兩人同時停下來,克裏斯托弗往音樂節的方向望去,攥緊手中的槍。

第一道煙火炸裂在天空,塞納被吓得一顫,回頭才發現聲音源自音樂節會場。

花火緩緩湮滅在黑色的天幕,樂聲達到了最高點。

克裏斯托弗深吸一口氣,這就是他們等待的指令,三次煙火後,決一生死。

“好像……有哪裏不太對。”塞納看了看周圍,明明是在空曠的野外,卻覺得好像在某一個狹小逼仄的空間,明明是在不斷靠近克裏斯托弗他們,卻好像越走越遠。

第二道煙火再次沖向天空,生與死的分界就在下一刻。

“我們快一點。”以諾先開了口,他也察覺到了某些不妙的事,兀自做了決定,加快腳步,試圖拉近與克裏斯托弗的距離。

然而不等他做出下一步行動,明亮的煙火已經第三次沖向雲霄,在炸裂的一瞬,以諾看見令他渾身發冷的場景。

克裏斯托弗的背後,無數的黑影站在那裏,圍繞着他,那些黑影穿着西頓家族的制式服裝,依稀還能辨認出人類的影子,但異化正在他們身上發生。

獠牙與尖耳自那些黑影的頭部掙出,背部高高隆起,随着血肉炸裂,破碎的肉翼刺破皮膚,四肢拉長,如獸類般四足着地。

不妙!以諾迅速收回了步子,轉而拉起塞納退後幾步,同一時刻他們面前飛撲過來四五個惡靈。

“啪!”

槍聲幾乎是同時響起,掩蓋于惡靈的碎碎私語中。

“索菲亞!”

以諾聽見了熟悉的稚嫩呼喊,小小的身影向他們奔來,另有一道矯健的身影一躍入惡靈堆中,完全淹沒進去。

瑟西倉惶地放慢步子,她所看見的是成片的惡靈,索菲亞本就殘破的身體一進入便不見蹤影,她定然會被撕咬粉碎。

以諾随手掃開幾個屍首異化的惡靈,拉着塞納退到瑟西身邊,眼下這個情況完全超乎預想。

西頓家族的人确實都是祭品,他們已經堕落成了惡魔的獵犬。

切瑪和克裏斯托弗則完全被西頓家族屍首所化的惡靈包圍,生死未蔔。

忽然,一道微弱的光刺透了惡靈所化的屏障,幾只惡靈驚恐地發現他們受到了灼傷,怪叫着散開,露出一個小小的裂口。

自縫隙中,可以看見兩個淡淡的影子,克裏斯托弗歪斜地靠着輪椅,驚訝地看着眼前的影像。

索菲亞散發着淡淡的光,漂浮在他面前,克裏斯托弗伸了伸手,不敢觸碰,這一切似真似幻。

半透明的手伸主動過來,與克裏斯托弗十指相扣:“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麽久。”

“不……”克裏斯托弗喃喃,說不出自己內心的感受,對他而言,索菲亞仍舊是那個射傷他的罪魁禍首,愛戀與憎恨交織,他分不出哪個更多一些。

索菲亞比任何人都想把一切解釋給克裏斯托弗,但她已經沒有時間了,所有想說的,想表露的,最終只能化作一句話。

“我一直,一直——愛着你。”

索菲亞的魂靈如同被不斷稀釋的染料,光影逐漸黯淡,最終靈魂徹底消散。

惡靈發出欣喜若狂的吼叫,成堆成堆往縫隙裏紮回去,蠶食靈魂消散後的最後一點美味。

“以諾!”

不用塞納說,以諾已經沖了過去,對付惡魔他從不會手軟。

異化的惡靈始料未及,被以諾突然的攻擊沖得七零八落,只要些許聖水,以諾就能發揮出最大的力量。

劣質也好,優質也好,經由以諾揮灑的聖水效果卓然。

被沖散的惡靈沒有反攻,而是彙聚做一大片,驟然向國境線後退去。

逼仄的感覺消失了,剛才被惡靈圍困的地方跪坐着一個僵硬的人,他面前是一具狼的骨架。

克裏斯托弗已經沒有了呼吸,子彈穿透了他的後頸,留下一個貫穿傷,他殘破的魂靈與自己的屍首相對,呆滞地看着地上的狼屍,經歷過方才索菲亞的事情,就算面對自己的屍體他也沒有那麽害怕。

瑟西小跑幾步過去,不等她靠近,風一吹狼的屍骨化作齑粉四散,她伸出小手抓了抓,最後不得不垂下來。

克裏斯托弗看了看瑟西:“是你。”

瑟西想說的話全都卡在自己的嗓子眼。

“你剛剛在叫誰?”

“索菲亞,我在叫索菲亞,”瑟西的肩膀微微顫抖,指了指原本狼屍的位置,“她的靈魂一直附着在這上面,之前是她拜托我探望你的。”

“原來如此,那為什麽……為什麽不告訴我……”

克裏斯托弗的靈魂也被咬傷了,說話時斷時續。

“對不起,她說并不想以這種姿态見到你,對不起……”

瑟西不知道在為什麽道歉,小小的臉上滿是悔恨。

克裏斯托弗輕輕搖了搖頭:“足夠了,我已經很累了。”

“等……”

伴随着一聲嘆息,克裏斯托弗隐沒遠去,甚至沒有繼續聽其他的話,瑟西張張嘴,剩下的話完全說不出口。

她想告訴克裏斯托弗索菲亞所遭遇的一切,但這已經毫無意義,除了增添他的痛苦。

切瑪倒在不遠處,塞納上前查看,發現他胸口中了一槍,他的呼吸沉重萬分,不久于人世只是時間問題。

“我記得你,我們見過一次。”

塞納微愣,沒有回話。

“你們……你們難道是克裏斯托弗請來的幫手?”

“不,我們本來是想阻止他的。”

“顯然你們來遲了,”切瑪痛苦地閉了閉眼,“剛才我看見的是什麽?那些飛舞的黑影難道就是我父親曾告訴我他臨終前看見的景象?”

說着切瑪笑起來,傷口不斷湧出鮮血:“這是詛咒,即使逃離這片土地也一直追随着我們的詛咒!”

“它令我們永無定居之所,令我們流離失所,令我們的後代手足相殘……哈哈哈……”

笑聲戛然而止,切瑪維持着狂笑的模樣大睜着眼睛氣絕。

塞納感覺到自己的衣擺被扯了扯,瑟西滿臉淚痕地舉着從狼骨粉末中撿出的半頁稿紙。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瑟西斷斷續續哭着,“我早已原諒他們了,可為什麽還是會這樣?”

“瑟西……你在說什麽”

“這是詛咒,塞納,這是印刻在血源當中的詛咒,是女巫的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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