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溝通

鐘臨東有些後悔這麽着急趕走塞納和以諾,只是塞納帶給他的那種不适感實在太強烈,讓他心中警鈴大作。

他決定暫時忘掉關于這兩個人的事,他這次來還有重要的事,沒空為陌生人分心。

回房拿起筆,鐘臨東開始默寫靜心文,希望這能幫助他集中注意力。

雪勢轉小,輕靈地飄落,自窗邊可以看見鐘臨東摹帖的神姿,因為常年不出門,他的皮膚比雪更白三分,近乎透明,那副天賜的好容顏偏向古典的俊秀,只可惜雙眼并不明亮,黯淡無光,沒有焦點,不過立在落雪的窗前已是極美的畫面。

“先生。”鈴媛的聲音小心翼翼從窗前傳來。

“嗯。”鐘臨東沒有擡頭,寫了一會兒又覺得有些不對,擡起頭。

鈴媛傻笑着看向鐘臨東,身後是本該被送走的塞納和以諾。

鐘臨東不知該作何表情,筆提在手裏,墨緩緩彙聚滴落,在字帖上暈染出一大片墨漬。

“我只是覺得……有些事先生或許能和他們聊一聊,大概能有些幫助?。”

鐘臨東無言,将筆放回筆架慢慢坐到身後的椅子上,有些疲倦:“他們又和你……算了,不過我今天并不想接待外人,你先帶他們去別屋,有什麽明天再說吧。”

鈴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不過沒讓別人看見。

別屋離鈴媛的屋子很近,從她屋後繞過幾叢長青矮灌木就到了,同樣陳設簡單,基本需求都有。

姑且算是迫使別人住下,這令她很不好意思:“真的非常抱歉,今晚委屈你們在這裏住一晚,先生他有時候有點随心情,不過他說了明天再見肯定明天就能和你們談一談,你們要是有什麽需要和我說就行,吃的用的之類,也算是盡地主之誼。”

“鈴小姐別自責,我們也是有事拜托你們,而且住一晚一點不影響。”

當然不影響了,這裏不僅暖和還有好吃的,塞納簡直在心裏樂翻了。

“那我先去找一下先生,希望你們暫時先不要離開這裏……雖然這麽說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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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小姐放心,我們不會給你添亂。”

鈴媛又說了些周圍東西怎麽用,順便給塞納送來了感冒藥後才離開。

吃過藥塞納覺得有些困,屋子裏又暖洋洋的,沒有招呼以諾他自顧自倒頭在床上睡去。

以諾看看窗外,再看看已經做起美夢的塞納,心裏很複雜,現在可還是上午!

鈴媛倒不怎麽擔心鐘臨東生氣,她就屬于那種“對不起,我錯了,下次還敢”的類型,鐘臨東看起來不太好惹,本質還是一個好說話的人,不然她早都被家法懲治不知道多少遍了。

再說了,她又帶塞納他們回來也是有原因的,來這裏已經有兩周了,随着時間推移,她們在找的生魂受到的危險同樣在不斷加重,沒有人希望發生最壞的情況。

鈴媛覺得自己應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幫鐘臨東分擔壓力。

鐘臨東此時正坐在梅樹下,裹着一件白色的裘皮大衣,面無表情看向走來的鈴媛。

“這次你又有什麽要糊弄我的?”

“怎麽可能是糊弄,”鈴媛走到鐘臨東身後給他捶肩,笑嘻嘻道,“東東肯定不會因為這種小事生氣的對不對,而且他們說不定這次能幫我們,我也是為了你啊。”

鐘臨東撥開鈴媛的手,氣鼓鼓嘟囔:“你少來。”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

鈴媛給鐘臨東說了塞納剛才同她說的話,末了補充:“他說是一個月前開始的,不是和我們一樣嗎?大哥……他也是一個月前……”

鐘臨東伸手止住鈴媛之後的話,抱臂沉吟:“我原本是還有些事想要問他們,也蔔過會和他們再見面,只是沒想到這麽快。”

“對吧對吧,這就是緣分啊。”

鐘臨東嘆息:“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以賓客之禮待他們,不要丢鐘家人就行。”

“小事一樁,”鈴媛想了想又問,“那你晚上要自己一個人吃嗎?”

“嗯,我不習慣和外人一起。”

“那我給你單獨做一份好的,算是補償行不行。”

鐘臨東有些無奈,鈴媛總是這種把他當小孩子的态度:“随便你。”

晚上鈴媛給以諾和塞納準備了椰子雞、蛋羹和素藕片,椰子雞被刻意炖得軟爛,椰子的清香浸入雞肉的每一片肌理,蛋羹滑滑嫩嫩,素色的蔥花鋪在表層,看起來萬分誘人,藕片鈴媛采用了醋溜的方法,帶着令人食指大動的酸香。

塞納一覺醒來已經舒服了很多,再加上眼前的美食,簡直感動得無以複加。

以諾仍保持着克制,除了飯吃得多一些,每樣菜都只吃得很少,基本都是塞納解決掉了全部,就差連盤子也吃掉了,撐得直不起腰。

“雖然好丢人,不過真的好好吃。”塞納心滿意足躺在床上,因為白天睡得有點久,這會兒還很精神。

“我們這樣……是不是太松懈了。”

“放心,我們很快就能順利解決的,這只是養精蓄銳。”

這句安慰有些敷衍,以諾暫時找不出什麽其他合适的聊天話題,遂緘默,不同于塞納,以諾的憂慮日益增加,不是因為這次的事,關于更遠的以後,他感覺到危險。

第二天早上鈴媛帶他們去了前廳,前廳就是以諾那天看見假山後的房間,房間裏簡單擺了幾套桌椅,鈴媛泡了一壺茶給兩人斟上。

“一會兒先生就來,你們稍等一下。”

“嗯嗯,”塞納抿一口茶,“好香。”

“是吧,我從家裏帶來的,早春的時候特地去茶園摘的。”

塞納捧着杯子,轉換話題:“我之前就很好奇了,你為什麽叫他先生?他是你的……愛人?”

“不不不,當然不是,”鈴媛用力擺手,差點跟不上塞納如此跳躍的思維,有些窘迫,“因為是按照輩分來的,可能對你們而言有點難理解,總之對尊敬的人都會以先生尊稱,你就當我是尊敬他才這麽稱呼就好了。”

塞納又和鈴媛說了一些別的,兩人似乎很有共同話題,以諾則被置于狀況之外,他們已經用中文愉快的交流了起來,完全忘記以諾聽不懂。

鐘臨東敲了敲門,提醒屋裏聊得正歡的兩人。

鈴媛趕緊收聲,去給鐘臨東倒茶。

鐘臨東換了一身衣服,單從整體觀感來說,和以諾的看起來很像,但主要以中式圖案作為底紋。

接過鈴媛遞來的茶,鐘臨東用茶蓋緩緩在杯口滑動,年齡并不影響他表現出一種超乎尋常的老成,與他同在一處時會讓人不自覺收斂許多。

“關于你們的事,我也大致了解了一些,那你們去而複返又是為了說什麽?”

面對鐘臨東塞納要穩重許多,直奔主題:“從你和鈴媛小姐的對話中,我發現你們的某些目的和我們似乎很接近,而且關于我們遇見鈴媛小姐的契機,我覺得這很值得深究,所以才想再想和你們談一談。”

鐘臨東沒有接話,只是用他那雙黯淡的眼眸朝向塞納,營造出一種彼此視線相接的錯覺,等待塞納接下來的話。

“我知道作為陌生人,你肯定還沒法信任我們,如果不介意,我可以盡量簡短地說說我們來到這裏所經歷的一切。”

“請。”鐘臨東擡了擡手,很謙和。

“如我最開始所說,我們為追尋女孩的生魂而來,頭幾天我們并沒有什麽收獲,只是忙碌于治愈我的病,”塞納聳聳肩,“而就在前天晚上,我感受到了女孩生魂的氣息,随即追尋到醫院,之後被襲擊,然後來到這裏。”

“如果你想問我是怎麽感受到的,只能說這是屬于我的天賦,其中原理我也沒法同你解釋清楚,我想你能明白,”塞納仔細觀察着鐘臨東的一舉一動,“而我也很好奇,夜半三更,鈴媛小姐又是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這肯定不是什麽巧合,她或者你或許擁有着某些特殊力量,從而意識到醫院會有某些事發生,從而前去,恰好碰上我們。”

“所以我想知道,你們又是為了什麽來到這裏,你們也在追尋生魂,是否和我們正在找尋的有什麽關聯。”

鐘臨東微微側頭,像在思考,片刻後問道:“鈴媛告訴我你叫塞納,對嗎?”

塞納點點頭,輕應了一聲。

“塞納先生,那請問你們了解這個地方嗎?就是這座城市,”鐘臨東頓了頓,“我問這個問題沒有什麽其他意思,因為這關系到我們來這裏的原因。”

鐘臨東的發問太突然,塞納一時接不上話:“呃……說實話,對這座城市,我們了解也不多,如果不是這次追尋生魂,我們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踏上這片土地。”

鐘臨東神情有些失望,手中的茶正在冷卻,他将其放在一邊交握雙手:“我們來到這裏不僅僅是為了找尋對我們而言很重要的生魂,同時也是為了超度一些來自我家鄉的魂靈,像你之前看見的那個少女。”

塞納點點頭,等待對方接下來的話。

“我做這些是因為委托,但不只與委托有關,”鐘臨東深吸一口氣,仰頭,“就在一個月前,我收到了我哥哥的短信,他正在調查某些異鄉游魂的事件,需要我的協助,當我趕去他那裏時才知道這封信寄出的第二天,他的靈魂就脫離軀體,不知去向,經我推算才探查到他靈魂的去向,就是這裏,在這座城市的某處。”

“但當我踏上這片土地後才發現這件事沒有我想象的那麽簡單,我的推演似乎總受到什麽影響,我找到了方向,但又抓不住重點,這個怨魂已經是我處理的第三個了,你試圖看的那些,我也嘗試過,卻一直沒有突破,只有這一次出現了些微區別,不過來不及探究,我想你能理解我當時急于度化她的原因,我不希望她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失卻輪回資格。”

“我明白。”塞納喃喃,聽鐘臨東說起這些時他很有同感,從來到這裏的一刻開始,有什麽就一直在擾亂他的感知,錯找怨魂也是這樣。

“我問你是否了解這個城市也是這個原因,經過我短暫的觀察,這裏不同于其他城市,它混雜着各種各樣的人,這些人擁有着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信仰,追求不同的東西,這裏充滿包容力,同時各個流派詭異地排擠着異族人,這看起來與我們的調查并無關系,但或許這就是正在幹擾我們的東西,”鐘臨東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這裏——觀念影響着一切,即使化作靈魂也不會改變,相斥的魂靈太多,混雜不清,最後引發如今的混亂局面,讓我找不到方向。”

“我比你來到這裏要早得多,但除了應付不斷激增的怨魂,我們沒有找到可靠的方向,很遺憾,你們看起來也是一樣。”

塞納沉默片刻,試探道:“你的分析聽起來很有道理,不過……會不會有一種可能,某個幕後黑手掌控這一切。”

“你的想象很豐富,恕我難以認同,除非你能說出更加确鑿的理由。”

塞納語塞,這所牽扯的就不僅僅是邦妮的事了,還有哈珀,還有他堕落成魔父親,還有銜尾蛇結社,他既是在找尋生魂,也是在找哈珀亂丢的線索。

“……我的預感,”塞納握緊手,“當我沒說吧。”

“聽起來你沒能帶給我什麽有用的信息,”鐘臨東未深究,站起身,“不過還是謝謝你們,祝願你們能盡快找到你們想找的魂靈。”

塞納也起身:“謝謝,你們也是。”

鐘臨東引着兩人往門外去,一路無言,就在踏上水榭的一刻,塞納忽然好像凍結一樣停住。

“塞納?”末尾的以諾最先發現塞納的異常。

塞納的臉變得青灰,嘴唇顫抖努力想擠出來一句話:“糟……”

沒有任何征兆,塞納直直倒向了後方,以諾迅速抱住差點栽進冰湖裏的塞納。

冰冷,僵硬,毫無生氣。

和尋找愛麗絲那一次何其相似,卻又完全不同,以諾驚得動彈不得。

看見這一切的鐘臨東伸手抓了一下,什麽都沒有握住。

那一瞬間,只有鐘臨東看見了所發生的一切。

他看見一道金色不受控制地自塞納心口溢散,轉瞬消失在天際。

塞納的……靈魂,或許可以這麽說,離開了他的身體。

如那些莫名離開身體的生魂一般,沒有原因,沒有方向。

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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