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度化

以諾下意識擺出了防備的姿勢,從對方身上他感受到了灼熱的力量,和自己很相似,但絕非一脈。

逆光的身影發現以諾并未受桎,微微擡起頭:“哦?”

“什麽人?”以諾警惕地站起身,完全擋住身後的塞納,他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不确定是否有惡意。

“這個問題應該我這個做主人的來問吧。”對方旋即換用了語言。

以諾有些驚訝,他本以為鈴媛就是這家的主人,這樣看來對方沒有架槍當場了結他們可謂是良善。

“鐘先生,”鈴媛急匆匆從遠處跑來,額頭浮起薄汗,擡頭注意到對峙的兩人有些緊張,“抱歉。”

鐘臨東轉向鈴媛,語氣溫和,并未就以諾他們的事發問:“怨魂的事解決了嗎?”

“嗯。”

“那關于這兩個……家夥的事,你可以在我吃飯的時候慢慢解釋給我聽。”

鐘臨東不再回頭看以諾,離開了鈴媛的房間。

從始至終,以諾未曾看清對方,只從對方聲音中聽出了幾分少年感。

目送鐘臨東離開鈴媛先走到以諾眼前:“先生他應該沒有傷到你們吧。”

以諾搖搖頭:“沒有,抱歉,給鈴小姐添麻煩了。”

“怪我沒早點找先生說,你先和你的朋友在這裏留一會兒,等我去和先生說清楚。”

以諾讷讷點點頭,坐回了原處,等鈴媛離開後才摸了摸自己受擊的肩膀,衣服似乎被什麽灼燒了,不過除挨上一瞬有痛感沒有留下任何實際傷口。

後背突然被碰了碰,以諾回頭,勉強擡起手的塞納半眯着眼看向以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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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是在哪?”

梅樹正值花期,幽幽的暗香順微開的窗飄入,鐘臨東慢慢喝着粥,瘦肉沫和青黑色的皮蛋碎混在白色的糯米粥裏,挖一勺吃進去滿口鹹香。

他本比較偏甜口,但鈴媛的手藝很輕易就能打破地域限制之間的壁壘,從小到大吃慣鈴媛手藝的鐘臨東根本沒什麽甜鹹之争的困擾,這兩種口味都能被她完美地做成最可口的那一種。

但今天他的心思有點不在早飯上,鈴媛是家族裏出了名的心腸軟,在本家出去幹活的時候,很容易就被一些遭遇凄慘的魍魉鬼魅感動得稀裏嘩啦,繼而鬧出些麻煩。

鐘臨東這些年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鈴媛改掉了動不動就心軟的毛病,不過她愛撿些負傷者回來醫治的問題好像更嚴重了,即使出國也完全沒法讓她消停。

連他這個還沒成年的孩子都知道對陌生人警惕一點,鈴媛可比他足足多吃了一倍年份的飯,怎麽感覺他倆完全是心智年齡對調了呢?

鈴媛看鐘臨東一直埋頭吃飯,對她的解釋沒有任何反饋愈發心虛:“我覺得他們也不是壞人,而且你應該比我‘看’得更清楚,等昏迷的那個人醒了,馬上就送他們走,絕對不留。”

鐘臨東不高興地輕哼一聲:“但願你下次再撿什麽回來的時候确定對方是一個人。”他特意給“人”這個字加了重音。

鈴媛一聽便知道鐘臨東不生氣了,高興道:“我就知道東東最好啦,中午給你做糯米雞和豬腳湯。”

“沒大沒小。”

“論年齡你可比我小多了,就別學家裏那些老古董一樣古板,”鈴媛笑嘻嘻道,“在外人面前我也還是會老老實實叫你先生的,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不礙事啦。”

鐘臨東不置可否,天生超群的能力外加輩分分別,他自小就沒怎麽像普通孩子一樣生活過,記憶裏的所有事都與鬼怪精魅、問蔔算卦有關,連自己的父母都要對自己恭恭敬敬,不得如尋常人家那樣親昵相待,這世上大概再找不出比這更讓人無奈的事。

“我來超度怨魂,你去把他們送走,”鐘臨東吃掉最後一口粥,心情已然轉好,“這次可別又鬧什麽亂子。”

“知道啦,鐘——先——生——”

“……”

鐘臨東無言以對,總感覺三十多歲的那個是自己才對。

塞納努力撐起眼皮打量周圍,床頂上雕刻着獨特的花紋,周圍還有床幔垂落,不管怎麽看完全都不像是一個正常旅店的樣子。

“是有人救了我們,她說你中了怨氣,所以帶你來這裏療傷。”

“怨氣……”

重感冒附贈記憶清洗,塞納半天才在腦海中拼湊出自己昏厥前的遭遇,印象中似乎有某個曼妙的影子一閃而過。

“現在感覺怎麽樣?”

“輕松一些了,但身上還是很難受。”塞納的聲音悶悶的,嗓子有撕裂的痛感,不說話時則癢得要命。

他想不通怎麽會撞上怨魂,他記得自己當時在旅店的床上,感受到的明明是邦妮的生魂,他甚至能聽見她的呼喊。

眼前又開始模糊,塞納搖搖頭,眩暈感卻更重,這可不是适合思考的狀态。

“那救我們的人呢?道過謝我們就離開吧。”

“她應該一會兒就回來了,”以諾不準備說出另一個人,“你先躺着。”

塞納卻搖搖頭:“我還想找那個怨魂,她出現的時機很奇怪,我有些事要通過她才能确定。”

“那我一會兒問問鈴小姐,她大概能告訴我們關于怨魂的事。”

“鈴?很特別的名字。”

“她全名叫鈴媛,”以諾努力發出那兩個字的音,“是外國人。”

塞納沒有表現出意外:“那個怨魂的樣子也完全不像是這裏的人。”

當時塞納說“看起來不像本地人”時以諾還以為他在說什麽蹩腳的玩笑,現在看來塞納那時就已經發現了什麽。

門被輕輕敲了敲,鈴媛輕聲:“能麻煩幫忙開開門嗎?”

以諾安撫性地拍拍塞納,起身開門。

鈴媛端了一個不小的托盤,上面放着熱氣騰騰的飯,以諾忙搭手端到桌上。

“還真有點沉,”鈴媛甩甩手側頭看床邊,“你醒了,太好了,正好趁熱吃飯,這樣你很快就能好了。”

鈴媛走到塞納身旁:“要是還難受我給你架個小桌子在床上也行。”

“不麻煩了,”塞納受寵若驚,“謝謝你。”

“都是小事。”

塞納走到桌邊,飯菜的香味很特別,有點類似他以前吃過的中餐廳,不過那些和眼前的飯菜比起來可差了不止一點。

“雖然西式餐點我也會做一點,不過不是太好就是了,這個算是中西融合吧,要是不好吃就多擔待啦。”

鈴媛給塞納他們準備的是麥片粥,備了一盅湯,熱乎乎一口下去冰冷的身體立刻就暖和了,塞納眼神一亮:“超級好吃。”

盡管是非常簡單的粥品,但因為煮得很軟糯,配上麥片的香味簡直不能再好。

以諾吃過的美食遠不及塞納多,這已經是他至今為止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了,明顯吃得比平時多。

鈴媛心裏有些小得意,臉上很平淡:“你們喜歡就好。”

一頓飯吃完塞納甚至覺得自己的病都好了許多:“真的非常感謝你的幫助,抱歉給你帶來這麽大的麻煩。”

“麻煩不至于,我本身就是幹這個的嘛,以後小心點別去招惹那些不幹淨的東西就是了。”

鈴媛這麽一說提醒了塞納,後者忙道:“請問你知道那個怨魂後來去那裏了嗎?”

“去哪裏?”鈴媛微疑,“還能去哪裏,當然是被我收服了,現在先生正超度她呢,不用擔心,不會再纏上你們了。”

超度……

塞納心裏咯噔一下:“雖然這麽說可能有些奇怪,但拜托你帶我們去找那個怨魂,我們有非常重要的事去找她。”

“找她做什麽?”鈴媛警惕起來。

注意到鈴媛表情變化,塞納趕緊解釋:“不是做什麽壞事,不瞞你說,我們也是通靈者,正在找尋一個非常重要的……靈魂。”

塞納因為着急嗆了一下,咳得滿臉通紅,他不确定用通靈者這三個字來解釋自己的身份是否妥當,擔心對方更加起疑。

鈴媛沒有回答,皺起眉很是糾結。

以諾給塞納順氣,看向鈴媛:“就像我的同伴所說,我們正在找一個生魂,不知道你是否能明白,那個孩子還活着,但她靈魂脫離不知所蹤,如果不能及時找到她恐怕就再也醒不來了。”

“你說……”鈴媛的臉色凝重起來,“生魂?”

鐘臨東撐起鈴媛的傘,伴随着梅樹上落下幾片花瓣,一個身影自傘下浮現。

這是一個清麗的少女,她仍穿着白衣,腰部截斷,神情茫然地看向鐘臨東。

“我這是怎麽了?”女孩看看自己透明的手,“為什麽,為什麽……”

女孩這麽低聲說着時身上又冒出黑氣,眼睛逐漸變紅,顫栗不止。

鐘臨東伸手輕輕放在女孩肩頭,那些怨氣被奇跡地消除:“一切都結束了,回家吧。”

——回家吧。

女孩再次顫抖起來,這次則是因為悲痛,她無數次在心裏對自己說過這句話,但直到身銷魂隕,她連家鄉所在的方向未曾張望過。

她的家在大洋的彼岸,而她永遠地死在了異鄉。

“你是來帶我回家的嗎?”

鐘臨東點點頭:“你的苦痛已經結束了,去你該去的地方吧。”

一句話便足以給迷途的靈魂指明方向。

“謝謝,”女孩滿臉是欲哭之色,“謝謝……”

“等一等!請等一等!”

鐘臨東聽見聲音時幾乎是立刻惱怒甩手将什麽丢向發聲源,鈴媛眼疾手快夾住,那是一張符紙,被疊成了菱形。

“他們怎麽還在這裏。”鐘臨東用家鄉話問鈴媛,他最讨厭有人在他工作時闖入。

鈴媛一時語塞,塞納主動接了話:“打斷你真的很抱歉,但我有些事需要問問這個鬼魂。”

這下輪到鈴媛和鐘臨東驚訝了,倒不是因為他說話的內容,而是他字正腔圓地用中文說出了這段話。

鐘臨東索性直接用自己的母語和塞納對話:“不必感到抱歉,畢竟我沒道理讓你尋問這個鬼魂,她即将前往淨土,不該再為人間的事煩擾。”

“先生,”鈴媛先塞納一步開口,“他們……好像也在尋找某個生魂。”

鐘臨東神色未動:“他和你說了什麽?”

鈴媛看了看塞納,後者将剛才以諾給鈴媛說的話複述了一遍。

“這對我們真的很重要,我們千裏迢迢來到這裏就是為了找回小女孩流離的靈魂,他的父親還在等她。”

鐘臨東看了看一旁神色不解的靈魂,思考片刻:“可以,不過我需要和你一起。”

塞納立刻同意,走近那個鬼魂。

這不是需要言語交流的事,塞納伸手試探地看向少女的靈魂。

少女猶豫了一下,看鐘臨東暗示性地點頭,這才放心把手交給塞納。

“盡力回憶你能想起的事好嗎,無論關于什麽,”塞納盡力讓自己的語氣溫柔,“很快就會好。”

鐘臨東看着這一幕心間有些小小的訝異,眼前的這個外鄉人擁有着非同尋常的才能,甚至可以稱得上傑出。

只有天分奇高的人,才會擁有這種與靈魂共鳴的能力。

時間過得很快,不過塞納已經回顧了少女短暫的一生,是非常簡單的生活,沒有他想知道的事。

松開手時塞納臉上有着明顯的失望,鐘臨東也注意到了,少女絞起虛幻的手,結結巴巴道:“沒能幫上你,很抱歉。”

塞納努力打起精神,笑道:“不,非常感謝。”

一直靜默不言的鐘臨東突然道:“冒昧問一下,你為什麽遠離故鄉來這裏呢?”

“很多原因吧,不過最主要的當然是因為一些不切實際的夢想,現在再看,可能自己還是太幼稚了。”

“那你的夢想是關于什麽?”

“關于什麽,”少女喃喃地重複,“嗯……我好像……記不太起來了……”

敦促她離鄉的重要夢想,在此刻卻想不起絲毫,鐘臨東不知道該不該替她感到悲哀。

“沒關系,我現在就送你離開,安息吧。”

少女原本平和的神情扭曲了一下,慢慢弓起身體。

這句話似乎勾起了少女某些回憶,她驟然睜大眼睛:“不,我還不能安息……”

“為了全人類……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做……祭獻……我的……”

塞納猛地拉住鐘臨東的手,急問:“你說什麽?”

“新的神……新的神……”少女抱住頭,“回家……我要回家……”

來不及繼續深究,再不進行超度,這個少女會再次堕化,那時就必須消滅才行了,鐘臨東可不希望到那個地步。

鐘臨東變換手勢與口中所言,手臂輕震,塞納拉住鐘臨東的手一麻,不自覺松開,少女微微仰首,旋即消失在傘下。

塞納握住自己發麻的手,愣愣看着鐘臨東,他知道鐘臨東這麽做是正确的,但還是有些暗惱。

“既然問完了,恕我不能遠送了。”

鐘臨東并不喜歡塞納,他已然開天眼,能看見許多旁人不得見之物,塞納的存在令他覺得詭異。

塞納動了動唇,低聲:“謝謝。”

鈴媛領着塞納和以諾自來路離開,塞納有些沉郁。

“先生他一直都是這個性子,請不要放在心上。”

“不,他那樣是對的,”塞納輕聲,“而且你們救助了我們,我們甚至沒有報答,你們已經幫了我們很多。”

鈴媛笑了笑,帶着兩人出門走進了街道:“送你們到街道口吧,搭車方便,我猜這裏你們肯定沒來過。”

這是當地的華人街,此時所有的店鋪都已經開了,兜售各種貨物。

喧鬧中,塞納冷不丁問道:“為什麽你在說我們找生魂之後,他就同意我去詢問了?”

鈴媛神情微僵,她很容易就忘了塞納能聽懂她們的母語這個事實。

“這個……”

“而且你說了‘也’,你們也在找尋生魂?”少說也當了不少年警探,言語間的細節塞納總比其他人要敏感許多。

鈴媛心中叫苦不疊,沒想到塞納竟然如此細心。

“我想你和我們出現在醫院并不是一個巧合,拜托你再和我說一些相關細節,這對我們真的很重要,那個女孩已經游離了近一個月了,不能再拖了。”

一個月,這個特殊的時長沒法讓鈴媛忽視,她緩緩停下帶路的腳步,咬唇猶豫了許久。

鈴媛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塞納,與其四目相接:“但願你們不是在利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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