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心之所往
潋臨記得曾經有人告訴過她,仇恨不是應該去恨,而是自己心底真的感覺到憤怒。
很小的時候,她的父母就被人殺害了。後來有個人找到她,說只要她跟着他,以後就能為自她的父母報仇。她跟了上去,但不是因為仇恨,那個時候的她,确實只是因為好奇。雖然這種話說出來的時候會讓人覺得很難理解,但那是她的真實感受。
“我找到他們了,你可以親自動手。”多年以後,當初帶走她的人,她的老師這麽對她說。
她當時大概在聽某個游戲的BGM吧,聽到老師的話挑了挑眉,感覺挺意外的。“你還記得啊。”
老師愣了一下說:“我當初答應過你的。”
“嗯……那好吧。”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拿下耳機,想着再怎麽是她小時候許下的願望,也不要辜負了老師的好心。“很快解決,最多一天。畢竟我打車去那個XX倉庫還得幾個小時。”她笑嘻嘻地拿起桌子上的小刀,無視了與小刀并排的女式□□。
小刀在手中轉了一圈,形成一朵漂亮的銀花,熟練地收進衣服裏襯的口袋裏。
“張之零,”老師突然出聲,皺着眉看她,“別大意了。”不是要冷靜,別沖動,而是別大意。
她這個老師,永遠都這麽了解她。
張之零笑了笑,比了個wink,“小事情。”她說。
後來,她沒有用那把小刀劃開那兩名兇手的脖頸,只是用繩子把他們五花大綁。她聽過太多次血管破裂血液噴湧而出的聲音了,都聽膩了。
她打電話給條子——雖然她的身份不是黑社會,告訴他們地址在XX倉庫後就坐在原地發呆。
“幾年前,我還是個一年級,你們就在販毒。”她無聊地靠在柱子上,“現在我都到了上大學的年紀,你們還在販毒。真是沒有一點進步。”
然後那兩名毒販問出了作死又毫無意義的臺詞:“你為什麽不殺我們,不敢嗎?”
她擡了擡眼,淡淡地看着他們,左手搭在右手上:“因為沒有必要。我清楚就算我這麽做了,也不會有複仇的快感。何必多此一舉,懶得走些程序。”
情感是很奇怪的東西,不是應該有,就有。就像她應該很他們,卻不恨。也許是她天生感情淡漠,也許是她父母的死有自作自受的成分。不管在他人眼裏看來應該多有深仇大恨,但只要當事人覺得無所謂,原諒就是很容易的了。
Advertisement
從回憶中脫離出來,潋臨才發現她已經走出了那條詭異的通道。她本猜想縛影應該是呆在生願閣的庭院中的,而從前她也證實過縛影不具有傷害他人的能力,倒也放松了警惕。沒想到他卻用了一朵〖止骨花〗将通往庭院唯一的通道造成了一條能讓其中的神感覺過了一瞬,外界卻實際過了好幾年的隧道。
這種類似空間折疊的能力是二十一世紀研究空間轉移的原理,沒想到在這個世界裏縛影已經能在時間上做兩個結點,起到以個人為單位加速時間的作用。現在想想,她和櫻空釋最初來到這新建的〖水逾宮〗時是通過巫醫族的蟲谷。宮殿雖然實際在水下,但自她上次對冰王撒了那個謊後,冰王派了好幾隊人下水也沒能找到〖水逾宮〗。
潋臨感覺腳下一軟,她踏上〖涼風草〗地,水汽自草地盤旋而上,讓她感覺身體都輕了輕。淺淺地嘆息,向裏走去,不出意料地看見躺在草地上小憩的縛影。
亮藍的短發如〖涼風草〗一般柔軟冰涼,五官緊致仿佛由冰雪雕刻。睫毛動了動,睜開一條縫,瞳孔瑩白閃爍着耀眼的光輝。縛影沒有動,仍然躺在原地,靜靜地等待着,雪白的脖頸線條流暢,被立起的領子擋住,若隐若現。
他垂下眼,輕輕地喚道:“公主。”
潋臨的腳步頓了頓,慢慢地坐在他旁邊,就像小時候一樣。她問:“多久了?”她在通道中的時候,外界過了多久了。
縛影遲疑了一下,“有十年了吧。”半晌,他平靜地問:“着急回去嗎?”
“不會,才十年,算什麽呢。”她半躺着,注視穹頂的波紋,神情淡漠,一如當年。
縛影側過臉看她,想當年的輕羅公主其實一直都沒變,沒有長大,因為她好像從一開始就已經是個大人了啊。遇事不驚,處世淡然。就連當時的水皇,也在不經意間聽從了她的很多建議。她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慢慢接手水族的管理了,只是很多人都不知道。
他算是所有人中離輕羅聽最近的人了,可就連他都能感受到她與他們之間,永遠有一層隔膜,如水一般。
縛影一直有一種錯誤的直覺,因為直覺告訴他輕羅聽不屬于這個世界,她的很多動作,眼底轉瞬即逝的感情,她仰望天空時嘴角孤傲的笑,都不屬于這個囚籠般的世界。
他眼前的她,只怕也在回憶吧。
“對不起。”他說。
潋臨沒有動作,只是問:“那是你的本意,還是淵祭強迫你的。”
有什麽不同嗎?縛影在心裏苦笑,再怎麽說都是他導致了這一切,輕羅聽将他帶到水族就是最大的錯誤。
“其實答案不重要,畢竟事情已經發生了。”潋臨伸出手,點了點他的額頭,輕輕一推,“如果是淵祭強迫的,我想我可以原諒你。”
他愣住了,随即回答:“不是,是我自願的。”
潋臨眯了眯眼睛,“能告訴我原因嗎?”
“我不能看着她死。”他偏過頭。
“在你眼中,淵祭是母親一般的人物吧。”潋臨說道,她思索片刻,“就算她把你當取樂打發時間的玩具,你也不恨她,對嗎?”
“不……我——”縛影的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不要想什麽你應該恨她之類的。”潋臨冷冷地說,眼中滿是冷漠,“就你剛剛想到她時,會有恨她的感覺嗎?”
那好像是……“沒有。”
潋臨聽了,反而松了口氣的樣子。“這樣的話,就好解釋多了。”她輕輕笑着,躺在草地上,閉上眼睛。“'眼睜睜'這三個字是最難承受的,你無法看着本不恨的母親死去,特別在你輕松就能解決的情況下。但你沒想到淵祭會瘋狂到滅了水族全族,還殺了我和……輕歌,甚至有想殺你的念頭。”她的語氣冷了點,又很快恢複正常。
“我以前的老師告訴我:'仇恨不是應該去恨,而是自己心底真的感覺到憤怒。'我想了想,我并不恨你。”她從沒将水皇和她不知去處的人類母親當作過父母,在死過一次之前她一直把在這個世界發生的一切當作游戲對待,現在才稍微認真起來。
不過……她又何嘗不是拿老師的話當借口呢。不管是在那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她都從來沒有見過像縛影這樣的人了。真的單純到像白紙一樣。承擔着最厚重的迷茫,卻恍然不覺。
他是淵祭在這個世界上創造的第一個生命,也是這個世界裏生命最初的形态。
代表着淵祭未染塵世之前的心。
哪怕像她這樣雙手早已染紅的人,也不想毀滅這樣的存在。
“以前的老師……”縛影重複着,他隐隐猜到了什麽,扭回頭看見潋臨對他點了點頭。
他瞠目結舌,更多的是疑惑和不解。為什麽告訴他這些,他明明背叛了她的信任。
潋臨勾了勾嘴角,無所謂地說:“你早就察覺到了不是嗎,只不過不敢确認罷了。知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早就不重要了。我在那邊呆的時間只有這邊的四分之一不到。”
縛影突然開口:“我有辦法讓你回去。”亮藍的短發随風飄揚,他笑彎了漂亮的眼睛。“還有一次機會,不是強迫,而是我願意。”願意為你,放棄最後一部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