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蕭莼知道黎允之在等她的回應, 好讓這場對話繼續下去。

關于易教授,又或是她們一起在畫室裏經歷的過往,确實能引出很多話題, 從而成為一場敘舊名正言順的開端。

但分了手的情侶再見面,如無必要是沒有什麽舊可敘的, 因為說不清是舊情還是舊恨。

蕭莼的視線從黎允之肩頭緩緩滑落, 最終停留在她腳下不遠的一處小坑窪上。雨絲漸密, 滴落在坑窪上竟也起了漣漪,她的內心卻沒這麽多波瀾。

她并不怎麽想交談更不想敘舊,這場偶遇非她所期待, 甚至是有心回避的。無論黎允之是有心等她還是純屬巧合,既然遇上她也不會立刻甩臉走人,她的修養不允許她這麽做。

蕭莼看了會兒雨滴,視線依舊沒有回轉, 寧可放空望向遠處也不願回轉到黎允之身上。

她只淡淡說了句:“希望易教授最後仍然是快樂的。”

她和醫生溝通過, 蕭萸之前也幫她打聽了不少, 明白易教授的結局是沒有轉機的。今天的探望既是久別重逢, 也是再也不見。

下次再來,也許是易教授的葬禮, 又或者,連葬禮都趕不來。

她的時間, 并不完全由她自己掌控。這次臨時改變工作安排飛來M國已是難得, 不是每次都能有轉圜餘地。蕭莼忽覺有點兒身不由己的無奈, 尤其在這樣的溫度下, 心頭升起一陣悲涼。

黎允之覺出她的情緒, 動了動唇, 無從安慰。她默默撐開原本立在腿邊的長傘, 想要為她擋住漸漸變大的雨。菱格花紋,是蕭莼喜歡的樣式,過去她送過不少菱格花紋的東西給黎允之,笑說是為了把散漫的藝術家裝進框裏,不許她亂跑。

這把傘,自然也是當年蕭莼送的。MO家的傘質量很好,但不産菱格花紋,蕭莼特地定制的,等了幾個月才拿到手。

黎允之并不是一個愛打傘的人,應該是在歐洲養成的習慣。今天這樣的雨,她是不太可能帶傘出門的。

蕭莼擡頭看了眼為她隔絕細雨的傘,熟悉的花紋讓她怔愣了一下,之後便迅速清醒過來。她一手拎着包,另一只手插進淺灰色的半長風衣口袋,裏面是一件扣到頂的小立領白色襯衫,半高的黑色高跟鞋踩在濕透的地面也沒半分遲疑。

她側了側身,準備直接從黎允之身邊走過去。

黎允之跟着挪動腳步,依舊把傘擋在她頭頂:“蕭莼,下雨了,我送送你吧。”

蕭莼沒有停下,只是減緩了點速度,語氣卻異常淡漠,看也不看她:“我的車就在前面。這雨不大,謝謝了。”

黎允之看出她想迅速離開的心情,黯然道:“那我不送你,這傘你拿着吧。”

蕭莼突然停了下來,深吸了口氣後轉過頭看黎允之:“你今天出現在這裏,就是為了用這把舊傘提醒我,當初你是怎麽把我丢在雨裏的嗎?”

這是她今天對黎允之說的第一句帶有明顯情緒色彩的話,也一下子把粉飾的脆弱平靜徹底打破,

黎允之眉頭緊縮,額前微卷的發因為被雨淋濕,幾乎是半貼在臉上,更顯萎靡。

“我……我沒有。”黎允之想要解釋,她只是想着今天也許會見面,怕蕭莼淋雨,所以帶了傘。

這麽多年,她是很少帶傘。但只要帶傘,這是她唯一選擇。

她并不是故意要用舊物來刺激蕭莼,更不是為了讓她想起過去的痛苦。

“蕭莼,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讓你難過。我只是……”

蕭莼的眼神冷寂又平靜,早就沒有了那時的哀傷和絕望。

“我們之間,沒有必要的話,就不要再聯絡也不要再見面了。這樣對大家都好。”

黎允之停在原地,沒再跟随蕭莼的腳步共同向前。

蕭莼還未走遠,看着那堅定的背影,她突然開口:“你現在真的很好嗎?”

蕭莼沒有理會,沒有停留,也沒有回頭。

她坐上車後讓司機直接去了機場,然後給蕭萸打了個電話。

原本她是打算去學校轉轉的,現在完全沒了心情,而且也擔心會在學校再次遇見黎允之。

蕭萸今天有課,所以沒能陪姐姐一起來醫院。接到電話,才知道姐姐已經在去機場的路上了:“姐,你不是說好先來看我的嗎?”

蕭莼無心欣賞沿途風景,按着眉心,聲音裏透着疲憊:“我剛在醫院遇到黎允之了。”

蕭萸原本還打算撒個嬌,聽了後頭腦立刻清醒:“你們說什麽了?”

“沒說什麽,就打了個招呼,總共也沒幾分鐘。”

的确沒多長時間,但應該也不像她說的如此輕松。

如果真沒事,姐姐不會連學校都不來直接去機場。蕭萸知道電話裏肯定問不出所以然,于是當機立斷:“姐,我去機場送你,一起吃個飯。”

蕭莼到機場的時候剩餘時間還挺多,在等蕭萸的時候她點了杯咖啡。求學那幾年她也曾在這個機場經常往返,晃眼幾年過去,這裏基本沒怎麽變。

但她變了。她變得不再留戀這裏,也不再和黎允之在這裏擁抱難舍難分,更不會對着戀人承諾,自己會盡快回來。

這裏對她而言,和任何一座出差經過的城市,差不多。

她拿着手機翻看了一下郵件,把緊急的事情處理完,又想起那條沒寫完整的消息。

可慕以安之前沒有回她,她主動再度挑起于光明的話題會不會顯得自己在邀功?

蕭莼退出了對話界面,點開相冊,發現不久前拍的那張合照很是醒目。

她還特地設置了一個單獨的文件夾,把她們的合照都歸類放進去方便迅速查找,那張最新拍的自然在最前面。

誰知道真和黎允之遇上的時候,并沒機會用上。

沒用上也挺好,她不怎麽想把慕以安牽扯進來。她覺得慕以安身上有種讓人放松的快樂,不願讓她也陷入泥濘。

當時在餐廳拍完照片,她關注的重點是兩人看上去夠不夠親密,像不像情侶,能不能騙到人。現在再看,反而看出點當時忽略的細節。

例如慕以安竟然沒有完全擦幹淨嘴角的咖喱湯汁,唇角處有一小塊很不明顯但只要仔細看一定能看到的黃色印記。

她還特地把照片局部放大,這樣就更明顯了。

蕭莼沒忍住,輕聲笑了出來。

“姐,看什麽呢,這麽高興?”蕭萸匆匆趕來,書包都沒來得及放回家。

蕭莼把相片點了回去,怎奈蕭萸眼尖:“哦,你想慕以安啦?”

蕭莼斷然否認:“不是。”

蕭萸熟練招呼服務員點了單,繼續偷瞄姐姐已經暗掉的手機:“你沒想她,你一個人對着她照片笑什麽。”

蕭莼本想說原因,卻又覺得讓慕以安在別人面前出醜不好。

“正好翻到,想起一些事而已。”

蕭萸一臉你覺得我信嗎的表情,可是蕭莼視而不見,完全沒有要補充說明的意思。

她來這裏已經有十來分鐘了,觀察過後發現姐姐的心情比她預想的好很多。并沒有出現什麽紅眼流淚,食不下咽的情形,更不存在痛不欲生的悲慘。

“姐,今天你們見面了,到底啥情況?”

蕭莼優雅切着牛排,很是平靜:“就随便聊了幾句。”

“就這?”

蕭莼拿着刀叉的手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我還說了以後不要聯系不要見面。”

蕭萸瞪大眼:“你當面跟黎姐說的啊?”

“不然呢?”

“帥啊!姐,我就喜歡你這麽灑脫果斷的性格。有你這态度,我知道以後該怎麽做了。”

蕭莼疑惑看了她一眼:“你要幹嘛?”

“我怕以後遇到她,不知道要用什麽态度嘛。上次我挺委婉的,以後不會了。她如果還想從我這裏打聽你的消息,我就立刻搬出慕以安。”

蕭莼想起自己當時也是準備用照片來應付黎允之,這麽說來慕以安都快成萬能工具了。

“沒這必要,就說你不知道。”蕭莼斂了嘴角,輕嘆,“盡量別把慕以安牽扯進來。”

蕭萸本想多開幾句玩笑,卻從姐姐的話裏聽出一絲維護的意味,立即乖巧點頭。

看來和黎姐遇到也沒什麽問題了,姐姐的情緒并沒受到太大影響。而且她對慕以安的傾向性很明顯,不存在動搖不動搖的可能。

甚好,甚好,這樣她就放心了。

**

蕭莼在回程航班上難得睡了個好覺,下了飛機回家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就直接去公司。

慕以安知道她回來了,特意問她什麽時候有空,想請她吃飯。

蕭莼臨時離開了四天,積壓了不少工作。再次和慕以安見面,是在回到海城後的第三天。

餐廳是慕以安選的,位置是她訂的,就在距離樂奇餐廳不遠的同一條街上。這裏是高檔餐廳聚集地,每到用餐高峰總是豪車雲集。

蕭莼從車上下來的時候,慕以安已經等在那裏。見她來了,她主動笑着迎了過去。

“去M國一切還順利吧?”這話在電話裏已經問過,但真正見面了,還是免不了親自問一聲。

蕭莼笑了笑:“挺好的。”

兩人并肩進了餐廳,裏面幾乎滿座。

慕以安知道蕭莼喜歡安靜環境,特意訂的包間。蕭莼這兩天幾乎全在工作,眼底有淡淡倦色,坐下後看得更加明顯。

慕以安依她的飲食習慣點了幾道清淡的菜,又選了湯,最後還要了份安神補氣的炖盅。

等服務員離開,蕭莼饒有興致地看着慕以安:“現在總可以說為什麽要請客了吧?”

慕以安堅持要請她吃飯,但又不肯說目的。平時她們一起吃飯的次數也不少,但慕以安從沒像今天這樣主動殷勤過,甚至可以說是體貼。

慕以安突然變得局促,燈光下她的耳朵竟還肉眼可見地變粉了些。這讓蕭莼更好奇了。

“其實是想謝謝你。”慕以安見蕭莼仍有疑惑,只好說了那個讨人厭的名字,“于光遠的事,謝謝你。”

蕭莼了然,這事處理完後她其實已經不放在心上。那天慕以安特地向她道謝,她以為這事到此為止。

“一點小事,哪裏用得着一頓飯。”

慕以安卻很認真:“對我來說不是小事。”

蕭莼放下茶杯,認真聽她說話。

慕以安抿了抿唇:“這麽點小事都願意為我出頭,我怎麽能不感激。也許對你來說只是一句話的事,但我收獲了一份重視和在意。”

蕭莼心裏自然也高興,她只是不想讓慕以安有心理負擔才那麽說。

菜陸續上桌,慕以安主動幫她盛了半碗湯:“這家的菌菇湯特別好喝,你嘗嘗。”

蕭莼看着桌上的菜,開玩笑說:“你今晚怕是要破費了。”

“于光遠賠了我兩千塊,正愁沒地方花呢。”

作者有話說:

看來大家都不太喜歡《舉手之勞》啊,人家想澀澀的念頭熄滅了哈哈哈哈,那我考慮先把穿書反派給開了

ps:十一點半左右二更,可以明早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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