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柔情
趙煦眼睜睜看着這三人當着他的面兒明目張膽地串供,外廂腳步聲傳入,文旌已領着護衛浩浩蕩蕩地進來。
他穿戴褚色冕冠朝服,冗裾拖在身後,闊袖曳地,烏發玉容,一張冷面風華萬千。
文旌率先看到躺在地上滿面血污的壯漢,秀眉蹙了蹙,還未說話,便見任遙也在。
他忙走到任遙跟前,擔憂地打量了她一番,确認她活蹦亂跳未受傷害,才問:“阿遙,你怎麽在這裏?”
任遙在心裏思索了一番,道:“我和雨蟬是來上香的……”她仔細看了看跟在文旌身後的人,除了江憐和扶風,還有幾個生面孔,心含顧忌,扯了文旌的衣袖踱到一邊,低聲道:“陛下是來見雨蟬的,正說着話,舒姑娘就闖了進來,她道地上躺着的這個壯漢要毀她清白,陛下為救她才……”
任遙說到關鍵處,嬌嫩的臉龐上恰到好處的聚斂起怯意,如弱柳扶風一般往文旌身邊靠了靠,好像一朵不沾塵世的小白花,被某些專愛拿鼎爐破人家腦殼的野蠻人吓住了。
瞧着她這副模樣,文旌那雙墨瞳越發幽邃,湧過些許意味不明的暗流。
他凝思沉默片刻,突然眸中暗流皆散,透出清明的色澤,仿佛想通了什麽似的。唇角竟微微上挑,露出一絲絲微妙且寵溺的笑意。
這笑意極淺淡,只停留了瞬間便消之于無形,幾乎可以讓人以為只是一場錯覺,可還是被趙煦捕捉到,他驚愕地瞪大了雙眼,看得有些發愣。
向來冷血冰寒的文旌竟還會有這般神情。
趙煦不由得又将視線落在了任遙身上,心想:看來從前還是遠遠低估了她在文旌心裏的份量。
正各懷心思,舒檀卻突然上前幾步,跪在了文旌的面前。
她冷豔清麗的容顏上爬滿了淚痕,哀哀泣道:“丞相,當初是您大發善心,體諒舒檀的難處才親自将我送進舒府,如今,您再救我一次吧,那舒府,我若是繼續待下去是要連命都沒了。”
文旌彎身将舒檀扶了起來,道:“舒姑娘有話就說吧。”
舒檀睫宇低顫,落下幾滴晶瑩的淚珠:“小女入舒府才知,家中妹妹是當今皇後的熱門人選,卻因我的到來而将她繼室所出的身份宣揚了出去,夫人與妹妹對我極度憎恨,本就對我冷言冷語,今日,妹妹竟……竟要人毀我清白,要知女子清譽重于天,若是真讓她得逞了,我還有何面目存活于世?”
衆人大驚,任遙道:“這暴徒竟是你妹妹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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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檀含淚點了點頭。
話到這份兒上,聽着的人心裏都堵了口悶氣,恨不得立即替舒檀出了這口氣,可他們又齊刷刷地将視線投到了文旌的身上。
趙煦也好,任遙也好,都在等着文旌拿主意。
文旌思忖片刻,道:“若是真有這等事,舒姑娘何不告知鎮遠将軍?你是他的親生女兒,讓他替你做主就是。”
文旌這話問得甚是古怪。
他是知道舒城當年抛棄妻女的醜事的,憑他的睿智也該明白,若不是主君的縱容與偏袒,堂堂一品将軍府的內帷裏怎會生出這等入不得耳的腌臜事。
任遙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她看見舒檀因為怨恨而漲紅了臉,才明白了些許。
文旌不是在推脫,相反的,他想管,想替舒檀做主。
可這到底是鎮遠将軍的家事,他丞相的手再長,也不能無緣無故伸到人家裏去。
除非逼着舒檀當衆控訴自己父親的薄待。
這樣才能師出有名。
任遙看了眼趙煦,心想,照眼下的局勢,這位舒姑娘十有八九是當不成皇後了……她心中倏然亮起一道雪光,又看向文旌,難道他是為了這個?
若是這樣,那麽恐怕從大張旗鼓地送舒檀回府起,他的計劃就開始了。
任遙的思緒停在了這裏,見舒檀果然撫着胸口顫抖着訴說自己父親的偏私,說到激動,她泣淚道:“都怪我自己太過天真,覺得血濃于水,這麽多年過去了父親總會好好待我,不管是出于親情還是出于愧疚,當年,畢竟是他親手殺了我的母親。”
此言一出,震驚四座。
連向來鎮定的文旌都出現了明顯的神色變化,他驚道:“鎮遠将軍殺了自己的發妻?”
舒檀道:“丞相應該知道,我母親出身瓊州秦氏。而她的兄長便是當年鐵勒可汗哥舒耶奇身邊的第一謀士,秦文通。”
從她的口中說出哥舒耶奇這個名字,文旌和任遙俱是一怔。
他們兩個都沒回過神來,這一次倒是趙煦反應快:“就是當年随哥舒可汗遠征北狄,因可汗輕敵冒進導致全軍覆沒,死在了北狄的那個秦文通?”
舒檀擦幹淨淚,道:“正是。那一戰尤為慘烈,哥舒耶奇和他的心腹全部戰死,還因損失了衆多大端将士而全部被褫奪了官位,親族三代之內不得為官。我父親那時正要走仕途,生怕母親會連累他,便提出和離,誰知我母親不同意,他就痛下了殺手。”
周圍出現了短暫的靜默。
衆人心裏都清楚,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不單是鎮遠将軍的內帷私事了。
可這裏的主心骨文旌卻從一聽到哥舒耶奇這個名字起便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目光渙散,像是陷入了沉重的心事裏,直到任遙輕搡了搡他,才回過神來。
他視線裏有未散盡的茫然,迷迷瞪瞪,順手抓住了任遙的手。
他抓得很緊,任遙連掙脫了好幾次都沒有掙開。
“江憐,扶風,你們帶舒姑娘去京兆府,報案。”
兩人領命,立即領着舒檀出去了。
文旌又沖趙煦道:“讓禁衛護送你回宮,最近要出大亂子,不許再獨自出宮了。”
趙煦看向文旌的眼睛,那裏靜若寒潭,可他了解文旌至深,輕易地覓到了他平靜之下的波濤洶湧。
他關切道:“南弦,你若有事告訴朕,別一個人硬擔着。”
文旌的表情在那一瞬間出現了松動,可随即便又凍了回來,恢複了平靜,沖趙煦緩緩道:“沒事,放心吧,先回宮,護好自己的周全。”
趙煦知也問不出什麽來了,只有拍了拍他的肩膀,領着方雨蟬出去。
廂房裏便只剩下了文旌和任遙。
并不是任遙不想走,而是文旌一直攥着她的手,怎麽也不肯放開。
驀得,文旌将任遙攬入了懷中,緊緊抱住。
任遙一愣,随即掄圓了胳膊……還沒打下去,便聽文旌聲音微啞,帶了罕見的疲憊與脆弱:“阿遙,別打我,我只抱一會兒,一會兒就放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給我留言啊,我會認真看認真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