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尖
好像聽到了她心中所想,文旌過來了。
他拖着幾乎曳地的素衣長袖,從回廊拾階而下,慢慢走到了任遙的身邊。
其間,扶風想跟過去,被眼疾手快的任瑾而江憐合力拖了回去。
文旌站在任遙身邊,陽光透過稀落的枝桠,落到他的臉上。光影斑駁,瓷肌玉面,俊美如畫。
他低頭輕咳了一聲,道:“阿遙,我……”
任遙傲嬌地歪了頭,冷哼。雖然面色不善,可她卻就站在這裏,寸步未移,一陣寒風刮過,将文旌身上那微馥的羅斛香吹開,嗅了滿鼻清香。
和着這清香,文旌那清悅的聲音飄了過來:“阿遙,我這些日子情緒不太好,總是口不擇言,你……不要往心裏去。”
任遙抿着唇慢慢地轉過頭,雖然還有些賭氣,嘴角還癟着,可眼底已蘊起深深的關切,她凝着文旌的側頰,問:“你為什麽情緒不好?是朝裏還有什麽煩心事嗎?那個舒城不是已經被抓了嗎?你怎麽……”
她見文旌眸光專注地看她,漸漸的息了聲,臉頰微紅:“我是不是問太多了?這些都是政務,你也不能随便往外說。”
文旌和緩一笑:“是不能随便說,可說給你聽又怎麽能叫随便呢?若是你想知道,可以找個空閑時候,我把所有的都告訴你,包括我這三年的經歷……”他微微低了頭,輕語呢喃:“只要你想知道……”
任遙笑呵呵地應下,倏然,笑容微斂,又板起臉道:“雖然你認錯态度良好,但這事也不能就這麽輕易過去,你得補償我。”
文旌凝着她,臉上滿是寵溺,縱容,道:“好,你說怎麽補償?”
任遙探手進袖,摸了半天,摸出了那枚菩提子小貓頭。
吊墜拴在一根紅綢線上,任遙捏着紅線一端,将吊墜搖過來晃過去,道:“這個是我特意給你選的,你把它挂在思寤上。”
文旌一怔,下意識低頭看握在手裏的思寤,雪白銀雕的劍鞘,古樸簡約的劍柄,周身散出凜寒之氣,猶如山巅之雪,巍然不可侵。
再看看任遙手裏這個吊墜,是用朱紅菩提子雕出來的,小貓頭可愛嬌俏,還向外吐了半截舌頭,萌的天真無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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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旌嘴角微微抽搐,而此時思寤像是通了人性,在他手裏顫了幾下,像是在表達對這個即将要損害自己高冷威嚴的貓頭的抗議。
見他這反應,任遙沉下臉色:“你是不是嫌它不好看?是不是嫌我眼光差?”
聽她這樣說,文旌恨不得搗蒜似得點頭,但強烈的求生欲襲來,讓他忍住了。
他不由得想到了從前。
任遙曾經逼着他穿粉色綢緞衫去國子監,曾經在他第一日入東宮任太子少師時,給他在發髻下編了幾個造型一言難盡的辮子……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文旌生了一張傾華絕世的俊臉,可這一身的裝扮,從發髻到衣着都曾在任遙的摧花辣手下慘受荼毒,如今,她又将毒手伸向了他的思寤……
文旌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麽來拯救思寤,可此時,一直觀察着他們的曾曦悄悄從文旌身後探出頭來。
他以十幾年的經驗對文旌苦口婆心地勸道:“答應吧,公子,你再不答應,小姐該讓你把這吊墜挂你自己身上了。”
文旌的嘴角又不可抑制地抽搐了幾下。
他在任遙冷冷地逼視下,慢吞吞地接過了吊墜,在任遙的當場監督下,挂在了思寤的劍柄上。
任遙歪着頭仔細觀察着思寤,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文旌:……
這一頁以思寤的犧牲為代價徹底翻了過去,文旌心中煩憂消了大半,等夜間金明池從朝中回來後,剩下的一半也消了。
“鐵證啊,舒姑娘手裏的都是鐵證,人證物證俱在,刑部只審了兩個時辰就退堂了,我一直等在那裏,守着他們把口供和文書做好。”金明池将手中卷冊交給文旌,又從江憐手裏接過茶瓯,仰頭咕咚咕咚喝下去。
文旌粗略翻過,一目十行地看下來,将卷冊合上,道:“這一遭應該能把舒城拉下來,就算不是死罪,他的鎮遠将軍也做不長了。”他想起什麽,轉身看向金明池:“我讓你物色的人都妥了嗎?”
金明池道:“妥,千牛衛中郎将夏普,可接替舒城。”說到這裏,他壓低聲音道:“他受過延齡太子恩惠,多年來一直秘密查訪延齡太子的下落,我一跟他說了這個事,他立即向大人表态:萬死不辭。且從明面上,絕查不出他和咱們有什麽關系。”
文旌露出了滿意的神色:“舒城手裏掌握着二十萬北衙軍,事關京畿防衛,絕不能落入旁人之手。”
金明池點了點頭,靜坐片刻,猶豫道:“這案子裏有些蹊跷……”
文旌掠了他一眼:“有話就說,你什麽時候也愛吞吞吐吐了。”
“舒城的原配秦氏,據舒姑娘說,生前曾是鐵勒世家殷大小姐的閨中密友,舒姑娘還說,在她的印象裏,她母親死之前好像還與殷大小姐見過一面,兩人躲開衆人在房間裏私談許久,後來殷大小姐走了,不久就傳來了她的死訊。”
“那時舒姑娘也還小,只記得她母親氣憤非常,嘴裏整天說着要找誰算賬,話裏話外好像知道殷大小姐是被誰害死的。可惜,沒過多久,舒夫人就被舒城那個禽獸殺了。”
金明池忖度道:“我查過籍冊,若是舒姑娘的記憶無誤,那個時候應該正是鐵勒可汗哥舒耶奇征戰北狄全軍覆沒的前後。”
雖然這些信息稍顯淩亂,但卻印證了文旌心底的一個猜測,那就是金明池口中的殷大小姐與他父汗的死有關系。
他的身世向來是秘密,當年他入任家時,任廣賢曾逼着他在父汗的牌位前起誓,絕不會向任何人透露。
因此多年來,就連他身邊最信任的江憐、扶風和金明池都不知道。
雖然身世不能告訴他們,但有些秘密卻是可以說的,因為這也根本不算什麽秘密,只要再深裏查一查,就能查到。
想到這兒,文旌道:“你稱呼她為殷大小姐并不确切,當年殷氏死時早已成親,并且育有一女,你應當叫她任夫人。”
“任……夫人?”金明池大為驚愕。
文旌點頭道:“她閨名殷如眉,是阿遙的親生母親,也是我的義母。”
“可是……”金明池詫異道:“衆所衆知,殷如眉與哥舒耶奇定有婚約,怎麽她竟另嫁他人了?”
文旌心道,若非這門姻緣未成,那這個世上又怎麽會有他,怎麽會有阿遙。
他搖了搖頭:“這些陳年往事究竟是怎麽回事還得你去查,或許……哥舒耶奇的死就是因為這門婚事未成……”
金明池如墜雲裏霧裏,滿腹的疑惑,可看文旌已露疲色,只得把疑惑咽下去,同江憐和扶風退了出去。
……
文旌因有傷在身,這幾日可以不去鳳閣理政,金明池将需要他過目的奏疏都搬到了靜齋,他就在家裏批閱公務。
清晨,任遙親自給他送來了早膳,親眼看着他吃完了。
過後,文旌伏案看奏疏,任遙就坐在一邊玩思寤,兩人安安靜靜,竟也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但靜好了沒多時,江憐就進來報,說是皇帝陛下微服來探望文旌了。
說是探望,但趙煦臉上挂着顯而易見的焦慮,剛想跟文旌傾訴,歪頭一眼看見了盤腿坐在繡榻上的任遙。
趙煦指了指任遙,沖文旌道:“朕有要事跟你說,你先讓她出去。”
任遙心想也不能耽誤了人家的正事,剛整理了衣襟想站起來走,便聽文旌的聲音清清淡淡飄過來。
“我是不會讓阿遙出去的,你若是有什麽話不能當着阿遙的面兒說,那麽……你出去吧。以後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南弦:兄弟和老婆哪個重要我心裏明鏡兒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