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偏愛

趙煦被這麽一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文旌。

默了片刻,他掠了任遙一眼,抻頭悄悄道:“你們進展這麽快,都到這地步了……”

文旌擡眸看他,眼底一片清冷雪光,看得趙煦後脊背直發涼,輕咳了幾聲,試圖給自己找回場子:“哦……那個也沒什麽要緊事,任妹妹想在這兒聽,那就聽一聽吧,無妨。”

任遙早已四平八穩地坐了回去,她倒不是對皇帝陛下的心事多有興趣,只是文旌既已說了不讓她走,那她若是再要走,這不是拂文旌的面子嗎?

反正外面天涼,也沒有什麽有趣的消遣去處,權當在這裏消磨一下辰光。

趙煦撩起前袂坐在文旌對面,道:“你以‘避嫌’二字困住了魏太後,她不好插手舒城一案,也未必會就此任我們處置,起碼,舒城這條命她是一定會保的。”

文旌将飲了半盞的茶瓯放下,冷聲道:“若是沒有了鎮遠将軍的頭銜和權柄,他這條爛名也不值得咱們放在眼裏。若是魏太後想保他的命,那正好,我們退一步,她也退一步,把北衙四軍的轄制權交出來。”

趙煦稍稍舒了口氣,不禁稱贊:“原來你早就想到了,不愧是當朝諸葛,睿智多謀。”他一邊恭維,一邊拿眼梢偷瞄任遙,心想着在任遙跟前替文旌長長臉,卻見任遙半趴在繡榻前的梨花雕木幾上,手裏把玩着思寤,一身的慵懶調調,好似全然不在意他們在說什麽。

不禁略有些失望。

趙煦蔫蔫地把視線收回來,突然,腦子中雪光一閃,覺出些不對勁兒來。

任遙在玩什麽?

思寤!

他忙又把視線送了過去,見那平日裏總是懸在文旌腰側,高冷威嚴、凜然不可侵的思寤正被任遙像是擺弄玩具似得,搖過來,晃過去,思寤的劍柄上還墜着個不知從那裏淘換來的吊墜,看上去頗為荒唐滑稽。

那可是思寤啊!

想當年被廢儲位貶黜出京的趙煦在北疆初與文旌相遇,他一身雪衣,不染纖塵,身邊唯這麽一柄銀鞘長劍,出入寒風黃沙,始終潔若霜雪。

趙煦在長安時便見過文旌幾面,也深深仰慕他的為人,只是那時他是延齡太子的近臣,深得倚重,與趙延齡同進同出,而在皇兄璀璨的光芒之下,那時年紀尚輕的趙煦毫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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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仰慕,直到兩人前後落拓離京,趙煦都沒有找到合适的時機去與文旌單獨地說上一兩句話。

就是這樣一個人,被他在北疆遇上了,趙煦自然興奮至極,寒暄過後,便自然地去撥弄文旌的劍。

這行為日後想想也确實欠妥,但一來趙煦是在他鄉遇故知,确實高興壞了;二來,北疆那地兒魚龍混雜,最不講究禮節規矩,趙煦偶遇文旌時已在那裏浸淫了數月,早已染了一身江湖人狂放不羁的習氣,一不小心就露了出來。

誰知,他的手剛剛撫上那凝着涼意的劍柄,便覺寒風飕飕掠過,眼前冷光一閃,利劍出鞘,穩穩指向了他的脖頸。

趙煦當即愣了,擡眼,卻在文旌的眼底見到了那驟然凝起來的提防與敵意。

緊接着,他便感覺到手腕處傳來疼痛。

擡起手一看,腕間被劃出了一道極細極長的血絲。

那時江憐和扶風已跟在了文旌的身邊,見狀忙上來跟他賠不是,道:“殿下,我們這一路遇的追殺太多,公子數度命懸一線,連夜間睡覺都是劍不離手的,他反應有些過激,您別怪他……”

事後,趙煦總是不忍細想,再遇到他之前文旌得吃了多少苦,刀頭舔了多少回血,才能那麽過激,別人碰一下他的劍,他就立馬全副武裝铿然出戰,一副要将對方斬于馬下的狠勁兒。

想到這兒,趙煦又看了一眼正玩思寤玩得不亦樂乎的任遙,再看看一臉清淡平常的文旌,心裏不由得泛上些許酸意。

她憑什麽?

然而文旌對他複雜的內心渾然不知,只當他還擔心立後一事,平聲道:“這一番鬧騰,舒家小姐自然再無入主中宮的希望,至于姜國公……”文旌微頓,唇角上彎,勾起幾許微妙笑意:“姜國公不同于舒城,後者是權臣,而他是閑散貴人,這種世勳平日裏圓滑不外露,瞧着難對付,但又好對付。姜國公向來擅長審時度勢,若是魏太後保不住舒城,他便會在心裏掂量一二,而你這位新君即便再根基淺薄,也不是他想得罪的。”

趙煦心不在焉地聽着,總是控制不住去瞟任遙,她好像玩膩了,随手将思寤放在地上,去擺弄小幾上的棋盤。

文旌終于察覺到了趙煦的異常,也察覺到他若游絲一般落在任遙身上綿長、耐人尋味的視線。

心中頓感不快,臉色也不由自主的冷下來。

‘砰’!

趙煦只聽耳邊一震,猛地回過頭來,見文旌的手還撫在青瓷茶瓯上,剛才那一聲巨響好像是把茶瓯狠擲到桌上的聲音。

文旌冷聲道:“除了這些,陛下可還有別的事?”

言語疏離,滿滿的逐客之意。

趙煦懵了一陣兒,立刻反應過來。

文旌定是以為他在垂涎他的任遙,所以才不給他好臉色看了。

明知是誤會,但趙煦卻并不怎麽想解釋,只覺心底那股酸氣更盛,像是浮在泉眼上,汩汩的往上冒。

他二話不說,站起身來就走。

當然,走之前他想過要控訴文旌的厚此薄彼:朕與你出生入死多年,平常摸都不能摸一下思寤,任遙不過是你的義妹,你就任她這般玩弄思寤,太不公平了!

但想一想,這太像內帷裏拈酸吃醋的小女人腔調,太沒品了,故而作罷。

趙煦走後,文旌當即陷入沉思。

心想:趙煦這個小色鬼果然跟他父皇一脈相承,一邊惦記着方雨蟬,一邊還敢來垂涎阿遙,好啊,他要是敢對阿遙動什麽歪心思,我就把他堵宣室殿裏揍一頓,讓他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這樣打定主意,再看看身邊嬌俏可人、乖乖縮成一團擺棋盤的任遙,臉色才稍稍緩和,露出些許笑意。

……

舒城很快被定罪,雖然在魏太後的力保下他被免除了死罪,但削官削爵,被判流放蜀中。

而姜國公等人對此事的反應,便如文旌所預料的。

姜國公在舒城被定罪後立即上表,說自己女兒姿容平平,不配中宮,放棄選後。

但姜國公姬容是個頂精明的人,那邊剛剛放棄了和皇帝結親,立即就把目标對準了文旌。

任遙得到消息時,姜國公已派人往任府送了好些名貴禮品,并遣派管家向任廣賢好一頓誇贊自己的女兒,說明了想和文旌結親的意願。

任廣賢對着一摞紙箋看得眉飛色舞,任遙只當是姜國公府送來的禮品單子,在一旁微露不快:“爹,咱們家這麽有錢,什麽名貴物件沒見過,你何必這麽眼皮子淺,任他送了什麽能讓你笑成這樣?”

任廣賢将任遙拉過來,道:“爹哪是因為那個笑,爹是在給你選夫婿。”他将手裏的宣紙放下,果真都是年輕男子的畫像。

他語重心長道:“眼看着南弦要結一門那麽好的親事了,你的終身大事爹也得考慮,瞧瞧,這都是讀書人,好些還是舉人,都是願意入贅的。你相中了哪個,爹派人去查查人品,若是行,就盡早招進來當姑爺,也好了了爹的心事。”

話音甫落,門外剛有一雙手扶上門頁,頓了頓,又收了回去,站在門前半步也邁不開。

文旌聽說了姜國公派人往家裏送禮的事,生怕義父不明就裏答應人家什麽,便匆匆趕回來。誰知剛走到門前,卻聽了那麽一番話。

在寒風口裏靜立了一會兒,文旌冷哼:“讀書人?入贅?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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