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任遙和任瑾聽完了這完整的故事,相互對視了一眼,各自嘴角抽搐,努力地壓抑着想大笑的沖動。

任瑾用手抵着下颌,輕咳了一聲,掠了一眼這檀木箱裏價值連城的珍奇古玩,忖道:“可按理說太極宮裏的東西都是登記造冊的,陛下一下給了你這麽多,難道朝裏朝外就不會有非議嗎?”

文旌道:“之前逆王作亂,縱容底下士兵洗劫內宮,糟蹋毀壞了許多珍寶,到陛下登基時,各宮的私物大多都是物不對冊,不得不重新核定重新造冊,這些東西是陛下趕在重新核定之前派人分批次避開宮中耳目給我送出來的,因此也不在冊,登記時就算查出有缺失,也都算在逆王的頭上了。”

連宮中物冊都不曾登記的東西,那豈不是完全歸文旌私有,就算将來被免官抄家了也盡可以轉移出去,沒有人會知道。

這可是一條由黃金鋪滿的金燦燦的退路啊……

呸呸呸!什麽免官抄家,盡想些不吉利的!

任遙搖晃着自己的腦袋,企圖把這些晦氣的想法搖出腦外。

卻見文旌斂眉沉吟:“倒是給我提了個醒,江憐,扶風,你們明天出去探探路,找一處僻靜安穩的宅子,把這些東西移出去,找可靠人嚴加看管,萬一将來……”他看了一眼任遙,把後面的話截住,只道:“讓金明池跟你們一起,此事萬分重要,斷不可怠慢。”

江憐和扶風忙應下。

任遙歪着頭,若有所思地看着文旌,心想,難道他跟自己想一塊兒去了?覺得時局與自己的官位都不太穩當,将來恐有動蕩,所以要提前給自己備好了後招退路。

檀木箱子被一一合上,那些陳年斑駁身價不菲的物件在驚鴻一現之後,重新沒入黑暗中。

任遙瞧着江憐和扶風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擱回去,心裏莫名複雜起來。

倒是任瑾,也不知是沒有往深處想,還是故意要岔開話題,緩和一下這略有些凝重的氛圍,緩緩笑道:“從前只覺陛下對你器重,現如今才知道,豈止是器重,簡直是掏心掏肺,連皇室家私、宮中奇珍都給你偷運出來了,這最好的兄弟也不過如此了……”

文旌面不改色地點頭附和,卻不由得腹诽,從前每攻下一個山頭,趙煦就是這麽副德行,大咧咧地拍着他的肩膀:“南弦啊,你辛苦了,你放心本王絕不會虧待你,所有戰利品除了軍需供給,咱兩一人一半,你要再接再厲争取多攻幾個山頭。”

呵!他極度懷疑,當初趙煦在宣室殿的庫房裏翻箱倒櫃,分了他十二箱子,本意就是跟分贓差不多。

你跟着朕打進長安不容易,朕虧待不了你,先分你點古玩珍藏,将來你要多加努力幫朕坐穩江山。

Advertisement

從某個角度來說,這位皇帝陛下才是最有經商頭腦的天才。

……

這不過是段插曲,讓任遙和任瑾知道了一直看似兩袖清風的文旌其實是多麽富有。

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改變。

文旌依照計劃帶着任遙去了城中最大的珠寶鋪買了整套的首飾頭面,任遙也不是刁鑽挑剔的人,沒費多少功夫便都妥了,事畢讓冷香帶着首飾先坐馬車回去,兩人手牽手順着長安的街衢走到尾,說了些悄悄話,辰光流逝得飛快,不一會兒便到家了。

任府大門洞開,曾曦迎出來,略有些焦色:“刑部的人等二公子許久了,說是……哦,說是延齡太子一案有些眉目了。”

任遙的手還被文旌攥着,聞言,她明顯感覺文旌那略微有些涼意的手顫了顫,她略有些奇怪,不禁仰頭看過去,卻見他神色并無波瀾,只道:“好了,我知道了,把他們請到靜齋,我這就去見他們。”

任府待客向來是在前堂,只有是極私密的貴客才會被請到文旌的靜齋。

任遙跟着曾曦回了自己的閨房,拂開幔帳進內室的時候才想起,還有一種可能,或許是文旌不想讓她跟去,所以才安排在靜齋見他們。

她搖了搖頭,心道,這些日子是怎麽了,總是胡思亂想,且冒出來的一些念頭總是那般匪夷所思。

大約是要成婚了,眼見婚期在即,有些緊張。

她長舒了一口氣,從冷香手裏接過浸了熱水的暖帕敷面,又換了一身新衣衫,仰躺在床榻上,閉上眼小憩。

再醒來時已是深夜,大約是覺得她累了,曾曦也沒來叫她用晚飯。

任遙側耳細聽,軒窗外有微風拂過,吹動枝桠碰撞,發出極輕的窸窣聲響,偶有鳥雀啼啭,除此之外再無餘音。

整個宅院都靜悄悄的,風平浪靜。

她喚進值夜的侍女,問:“靜齋裏的客人走了嗎?”

侍女打着呵欠道:“走了吧,方才去打熱水,見小門都落鎖了,靜齋那邊黑漆漆的,連一盞燈都沒掌,肯定是都睡了。”

任遙朝她擺了擺手,躺回來,心道,照這樣看,應該不會有什麽要緊事吧。

她本想第二日去問問文旌,趙延齡的案子到底有了哪些進展,可清晨剛起來,她屋裏就來了四個看上去孔武有力、膘肥體壯的老姑姑。

任瑾攏着自己的長袖,越發像內院裏操不完心的老母親,絮絮叨叨:“父親說了,還有一個月就成親了,這頭面首飾也買了,嫁衣也妥了,往後就少出去吧,在屋裏好好學學如何為新婦。還有啊,成婚之前你還是別見南弦了,一日三餐也讓人給你送進屋裏來吃,省得傳出去讓人說咱們家沒規矩。”

任遙咬着唇看着任瑾冷酷的眉眼,嬌呼一聲,就要往外沖,被那四個姑姑架着胳膊截了回來。

任瑾手拿疊成小方塊的錦帕捂着嘴咳嗽了幾聲,居高臨下地睨了她一眼,故作深沉道:“懂點事吧,我出去待客了。”

說罷,他轉身出門,特意囑咐冷香把門關嚴實了。

任遙這一下算是被軟禁了,足足一個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除了她父親和那令人糟心的兄長,就守着她屋裏這些侍女婆子大眼對小眼,哦,其間雨蟬來訪,被放進來探了探監……

這個時候她就覺出扶風的可愛了。

因他總是趁人不注意溜到小院裏,擡起軒窗往裏扔些東西,或是文旌給她找來消磨時光的話本,或是他自己揮毫寫下的傾訴衷腸的書信,給任遙這暗無天日的生活裏滲進一絲絲光亮。

這樣足足苦挨了一個月,終于婚期已至。

任遙輾轉反側了一夜,清晨天不亮就被姑姑們從榻上拖起來,七手八腳地給她上妝,敷粉、抹胭脂,理順嫁衣繡裳,從釵環到絲履,無不細致,無不周全,這才拿來團扇給她。

繪着并蒂蓮的薄絹扇面輕輕掩住如桃夭明媚的俏臉,十幾個衣着鮮亮的侍女淅淅瀝瀝跟在她的身後,出了閨閣,順着廊橋出去,一路走去了前廳。

那些人頭攢動,喧沸至極,卻因新婦的到來,而出現了短暫的寂靜。

任遙隔着扇面模糊看見了文旌。

他一身喜服,黑中揚赤,寬袖曳地,金冠琯發,修身而立,待她走到自己跟前,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文旌的手是溫涼的,掌心裏還膩了一層薄薄的汗,看來饒是外表鎮定如斯的他,心裏也還是緊張的。

但不知為何,任遙在手被文旌握住的那一剎那,忐忑的心突然平靜了下來,原本緊張惶惶的情緒也瞬時随着笙樂聲而消失不見。

她只覺天地皆靜,良人在側,一切都是那麽恰到好處。

任遙蜷在文旌掌心裏的手輕輕回握住他,随他一起走進禮堂。

“一敬天地。”

“二拜父母。”

文旌輕輕攙扶着任遙起身,向坐在禮堂中間的任廣賢行跪拜禮。

“慢着!”

一聲厲吼穿透禮堂,猶如從天而降的巨石,砸破了靡靡交織的笙樂。

賓客們紛紛探身向外張望,見幾個身着官服的文官浩浩蕩蕩地進來,朝着文旌揖禮,為首的那個站出來,道:“下官乃刑部左監門,奉尚書大人之令,前來捉拿任廣賢和任瑾,因其二人身涉延齡太子被害一案,吾等務必要将其帶回去嚴加審問,請丞相大人見諒。”

禮堂裏驟然安靜,緊接着便傳來賓客們竊竊議論的聲音。

任遙只覺仿佛有悶雷在腦中轟然炸開,她一慌只想到父親身邊,下意識要拿開遮面的團扇往回奔,卻被文旌一下捏住了手腕。

他暗中蓄力,強逼着任遙寸步難移,那團扇仍穩當當地豎立着,将她的臉遮得嚴嚴實實。

“刑部來拿人,本相為何不知?”文旌的聲音平波無瀾,卻暗含冷意。

左監門雖早有準備這一趟不會順利,但被文旌這麽冷着臉當面質問,還是沒出息地哆嗦了一下,強撐着道:“尚書大人禀報了魏太後,太後道涉案之人乃丞相的義父和義兄,丞相應當避嫌。”

呵……

數月之前,文旌才以一句‘避嫌’迫使魏鳶不能出面保舒城,如今,她便将這二字又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還是在他的新婚之日。

刑部尚書直接禀報給了魏鳶,這說明連趙煦都不知道。

也是,若是趙煦知道了,無論如何都會壓住,就算壓不住,至少不會任由他們來攪他的婚事。

文旌輕挑了挑唇角,“好呀,既然是太後懿旨,本相自然不會違背。只是……今日本相成婚,天地已敬,父母未拜,還需請幾位等一等,待本相行完了禮,會親自送父兄去刑部。”

“文相,魏太後說了……”

左監門上前一步還要說什麽,卻被文旌打斷。

“江憐,扶風。”文旌只喊了這兩人,卻随着他們二人驟然湧入十幾個身着甲胄的千牛衛,他們身着皂色铠甲,猶如陰霾壓下,在禮堂排開。

“帶幾位大人下去喝喜酒,小心招呼着,若是慢待了,本相唯你們是問。”

那左監門一看形勢不好,忙把手撫上袖口似乎是想要把那露出一截的太後懿旨拿出來,被扶風眼疾手快地上前摁住手腕,半是請半是押地推了下去。

“不能這樣,我有唔唔唔……”江憐捂了他的嘴。

眼見着刑部來人被文旌下令硬拖了下去,滿堂賓客交耳低語,臉上再無喜色,反倒平添了幾分惴惴不安。

文旌卻不在乎這些,他握住任遙的手,柔聲道:“阿遙,我們行禮,禮成之後我們便是夫妻,以後無論發生什麽,任誰也不能将我們分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