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文旌身形一僵,回身,凝着任遙僵硬道:“你退貨可以,但是退我不行。”

門外趙煦還在怒吼,文旌稍稍離門退回來,低聲沖任遙道:“別以為我是怕了他,我想盡快救出父親和兄長,所以才躲着趙煦,他一心想追查延齡太子失蹤的真相,我若是依了他,刑部必定要把事情化簡為繁,那父親和兄長想要出刑部便是遙遙無期了。”

任遙倏然想起陳稷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當今陛下對他的大皇兄可感情深得很……這君臣之間眼下看着是情深義重,可不知能不能經得起波折?

她不由得咬住了下唇。

文旌一壁緊觀察着門外趙煦的動向,一壁不住地把視線掃向任遙:“你怎麽了?”

任遙忖了忖,不無擔憂道:“這件事會不會影響到你們?”

“影響誰?”

“就是……會不會影響到你和陛下之間的關系?”

文旌扣在門扉上的手微微一頓,面上短暫聚斂起一抹憂慮,但很快煙消雲散,他隔着茜紗看向門外趙煦四處亂竄的模糊身影,唇角微挑,極為坦蕩,極為篤定道:“不會。”

話音剛落,只聽一聲巨響,猝不及防地砸在門上。

木雕的門頁顫了顫,連帶着門內的地都好似在微微抖動。

趙煦撩起前袂,高擡腳往門上招呼,嗓子吼得有些沙啞:“南弦,你出來,有話咱們攤開來好好說,朕又不能吃了你……”

文旌回身與任遙對視一眼,微嘆了口氣,後退幾步,拉過門栓,将門打開。

趙煦一只胳膊搭在牆壁上,面露疲色,斜倚着門框,面無表情沖文旌道:“見你一面可真難,朕讓內侍傳了三次旨,愣是連你的人影都沒摸着,怎麽着?想躲着朕?”

文旌輕咳一聲,揪着趙煦的衣袖把他帶進屋裏,又頗為警惕地探出頭觀察了下院子裏,朝緊随趙煦而來的江憐擺了擺手,示意他将院子看守好了,才退回來,将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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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以自己的身家性命擔保,父親和兄長與延齡太子失蹤一事無關,他們是清白的。”

文旌摁住了趙煦的肩膀,耐心地分析道:“這件事是個圈套,刑部也沒有确鑿的證據,卻将事情鬧得如此沸沸揚揚,恐怕這背後之人是別有居心。”

趙煦臉上表情盡數斂去,浮上幾許冰冷的銳意:“別有居心?是何居心?”

文旌彎身坐到趙煦的對面,一縷輕慢笑意緩緩漾開:“比如,以‘避嫌’二字困住我,讓我再也不便插手調查延齡太子失蹤一案與我義母被害一案,再比如……”他淡淡掠過趙煦的臉:“挑撥我們之間的關系。”

趙煦低垂了睫羽,不言語,陷入沉思。

兩人說話間,任遙将沏好了的茶端過來。

碧水一般質地清透的蘿葉形玉石盤子,上面擱了三盞瓷瓯,茶煙緩緩揚開,氤氲着清香微苦的氣息。

任遙将茶瓯放到趙煦跟前,可他視若無睹,只兀自低頭凝思。

任遙默默坐回來,看着趙煦的模樣,四平八穩地坐着,周身氣質內斂端沉,特別是陷入思慮時眉宇微蹙,唇線緊繃,竟透出幾分懾人的冷冽,全無平時與他們插科打诨時的吊兒郎當。

或許,人只有碰到關乎于自己心底最在乎的人的事時,才會斂去平時的僞裝,顯露出本質。

三人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趙煦突然端起自己跟前的茶瓯仰頭一飲而盡,咬牙切齒道:“挑撥我們?他們做夢!”

任遙望着深沉了許久,猶如詐屍一般的趙煦,腦子有些懵。

倒是文旌,自始至終都是一副端穩沉着的模樣,冷靜地看着趙煦,倏然,輕輕一笑:“不,我們要如他們所願,被挑撥,被離間,産生裂痕,反目成仇。”

趙煦瞠目,卻聽文旌繼續耐心而溫和道:“事情發展到這裏,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若不這樣,如何能讓他們放松警惕,最終讓他們露出馬腳?”

“可……可是……”任遙明白他的意思了,越是明白便愈加擔憂。

文旌握住她伏在桌上的手,安撫似的,沉定淡然地看向趙煦:“所以今日陛下造訪任府,必然是盛怒而來,盛怒而歸,日後朝堂之上,我們也必然會嫌隙日生,君臣離心。”

趙煦面容僵硬地盯着文旌看了許久,才緩緩搖了搖頭:“雖然知道是要做戲,可聽你這麽說,設想一下若我們當真到了你口中的那個地步,朕心裏還真有些難過。”

文旌淺淺勾唇:“你不疑我,我不叛你,我們就到不了那個地步。”

趙煦默了默,帶着些許懊喪意味地嘆道:“朕犯糊塗了,竟然覺得你會為了袒護父兄而置大皇兄于不顧,當真是糊塗得緊。”他目光微邈,追憶道:“當年大皇兄失蹤後,魏貴妃一手遮天,朝中衆臣皆噤若寒蟬,連朕這個傀儡太子都不敢明着站出來替大皇兄做些什麽,可唯有你敢。你冒着生命危險追查他的下落,即便世人皆醉,可你依舊堅守初心,這樣的南弦,若還當不得朕的信任,那這舉世之下,朕還能信誰呢?豈不……真得成了孤家寡人。”

文旌沒說話,只是微微低了頭,神情略帶悵然,仿佛是回憶起了當年那段孤身作戰、孤寂無助的歲月。

任遙的視線在趙煦和文旌逡巡了一番,看着趙煦殷殷切切地凝着文旌,心道人家好歹是皇帝陛下,這樣冷了場好像有些太不給面子了……

于是,她起身,拿過茶壺又往趙煦杯裏斟滿,好聲好氣道:“陛下喝茶,喝茶。”

趙煦從善如流,端起來喝了半杯,一怔,仰頭道:“你嫌朕話多了?”

“沒沒沒!”任遙極為誠懇道:“陛下話一點兒都不多,而且說得很好,很感人,很動聽。”說罷,又給趙煦把瓷瓯填滿了。

趙煦低頭掠了眼波紋蕩漾的琥珀色茶湯,道:“行,朕就當你說的是實話。”他好似想起什麽,又有點不放心地沖任遙道:“朕曾經想扣下你父兄追查大皇兄失蹤的真相,你該不會記恨朕吧?”

任遙抱着茶壺僵住,卻見趙煦順着杆子使勁往上爬,憂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文旌,繼續道:“你不會懷恨在心,再給南弦吹枕邊風,離間我們的關系吧?”

任遙:……

她驚嘆于皇帝陛下豐富的想象力,可思緒沒忍住在‘枕邊風’三個字上徘徊了幾下,不由得臉紅了。

那廂趙煦還在孜孜不倦地對她進行惡意揣測:“你肯定會向南弦說朕的壞話,然後讓他疏遠朕,讨厭朕,像你這種小妖精,最會了。”

任遙:……

她讓一個當丞相的夫君去疏遠、讨厭皇帝陛下?她是腦子進水了嗎?!

而且!趙煦竟然還說她是小妖精,她哪裏妖了?!

任遙瞪圓了眼,怒目看向趙煦,毫不猶豫地伸手搡了搡文旌。

文旌立刻蹦起來,揪着趙煦的後衣領提溜起來,往外拖:“走!我們家不歡迎你!”

趙煦掙紮着大喊:“朕早看出來了!你就是個見色忘義,見色忘友的人……”

任遙在趙煦咿呀亂吼的噪音裏,淡定地擡頭,往旁邊瞟了一眼,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文旌都不用回頭看自家娘子,便心有靈犀地明白了任遙的意思,提溜着趙煦的後衣領轉了個方向,讓他正對着門,義正言辭道:“你剛把我們家門踹壞了,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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